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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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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个对我们来说都是异乡的地方遇见他,我们都以为对方是本地人,慌忙的冲向对方,询问同一个问题,结果两个人都因为这误会笑得前仰后合,引得路人侧目。
我们要去的竟然是同一个地方!
这事也许很傻,但是我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了——孤身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寻找一个年8前就杳无音讯的人。
在木辽有一个地方叫斗镇,我只在地图上见过它。我要找的人大概就在那里,应该说,8年前他确实在那里,现在,我不知道。他是我16岁时暗恋的人,也许还能算的上是朋友。17岁,他就到木辽去了。我记得他有回来过一次,约了几个人吃了顿饭,散了以后,我送他回家,他跟我说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那时候,我竟然没有一点去挽留的想法,甚至连惊讶都没有,还说什么不回就不回吧。也许是那种态度让他坚定了,他真的没有再回来……
然后,我就在没有他的这个城市上完高中,再去到另一个没有他的城市上完大学,又到一个没有他的城市,工作,生活。一切都很顺其自然,没有任何不适,没有他的世界原来也很安逸,我几乎都把他忘记了。
我真的是几乎忘记了,就差一点。可就是那么一点点,像一粒沙子在眼睛里翻滚,触到软弱处就会流泪,总是在寂寞的时候,对他的情愫就会重新占据我所有情感。
终于有一天,我决定不再以回忆填补寂寞。
因为身在异乡,身边没有家人,没有熟悉的环境,安全感就很稀缺,即使工作顺利也只是对自己的生存状况稍感安心而已,对于我这样一个焦虑症患者来说,安全感的缺失使得每一天都过得很累心,最后终于倒下。
爸爸接我回到家,我开始无所事事。家里有一些东西变得陌生了,自己珍藏起来的日记、信件、还有从信封上揭下来的好看的邮票,甚至是一些夹在书里已经干掉的花花草草,我都像第一次见到似的仔仔细细的翻看。
看看自己过去写的日记,都能笑得躺倒在地上,然后就合上日记面无表情的流泪。傻归傻,但那些心情真实的让人心碎。
若不是看到那封没有送出去的情书,我大概不会那么快的决定去找他。
虽然后悔没有送到他手上,但如果时光真的倒回那个时候,再给我十次,二十次表白的机会,我想我也依然会等到今天去后悔当初。
后悔的结果是,我收拾了行李,决定去找他一次看看。那是个美丽的城市,即使不为找他,去看看美丽的风景也能让我心情愉快一些,而且,娱乐杂志的占星专栏上也说处女座当月在旅程中会有很好的邂逅,借着美景和迷信,我踏上旅程。
那个和我同一个目的地的人来自H省,我曾在与它隔海相望的B市上过大学,说起那里彼此都很熟悉。因为很快找到共同语言,我也第一次很快的和一个陌生人畅谈起来,这让我觉得讶异,它否定了我的两个性格缺陷——一个是不善交谈,一个是对异性的抵触。
但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我始终和他保持着我所认为的安全距离,时时刻刻目测着我和他之间的最短距离,将那距离保持在半臂长以外。
“你为什么去那里?”
他问了和我心里想的一样的问题。我没有诚实的回答,只说是来观光。然后我们由一个当地人指路,坐上了去往目的地的公交,终点站便是。
我几乎相信他就是杂志上说的所谓邂逅了,但是终于还是被几乎之外的那一点给否定了,他有女朋友。我尽量不让自己感到哪怕一点点失望,即使用此行的目的来劝慰,却还是隐约感到失落,交谈也渐渐变得被动。
他一定是一个很体贴的男朋友,因为就连我的这一点点失落他也很快的觉察出来。在我用很蠢的表情回应他“为什么情绪这么低落”的提问时,我看到他眼睛里反射出自己落寞的身影,突然之间——真的是突然之间,泪腺急速升压……
我转过脸去不让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极力去保护我最后的形象,但是又闷又响的哭声毁了一切。
他递给我的折叠得很整齐的纸巾继续传达给我“他很体贴”这一重要信息。我要找的人还不知道他的所在,而身边的体贴来自一个已经心有所属的人,寂寞感在眼泪里膨胀,我甚至生出不顾一切扑进身边那个怀抱里的罪恶想法,但我终究不是一个敢于承担后果的人,我擤了擤鼻子,挂着满脸泪痕抬起头。我知道自己当时的样子有多难看,可我更在意他的心情,道歉之后,我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跟他讲一些在杂志上看到的新鲜事,他再次以他的体贴回应我中途的情绪出轨,什么也不问,默默的听我讲那些并不吸引人的事。
我们到达的地方和我想象中太不一样了。在我的想象中,那个人应该是生活在一个好像台北的海边小镇那样的地方,整日和一群小混混在一起找找茬、打打架,抽抽烟、嚼嚼槟榔,光着膀子在早餐铺子里喝喝啤酒、打打台球。那就是适合他的生活,他走的时候跟我描绘的也大概就是这样的生活,求学什么的,只是他离开的借口,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这个地方,不像是会有他那样的人。
当我们终于站在这个地方了,我才问他来这里做什么。他说想在临死前去看看故去的朋友最后呆过的地方,因为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好到死了也要到天国去相见,如果见面之后能告诉他我去过那里了,他一定很高兴。
我可能会在今年年底结束生命,他说。
那种语气就好像是决定一次旅行一样……是到天国的旅行,只不过买不到返程票……他跟我说,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曾经一度绝望,自暴自弃,自我伤害,可是那个女孩紧紧的抱了他,那个时候他才体会到一个爱着自己的人的胸膛是多么的温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美好的东西还没来得及体验?他这样想着,觉得不能就这样等死,19岁的时候,他才开始好好的享受生活。
在爱情里,他的生命又挨过了两年时光,即使他觉得自己比以前更有精力和体力了,但医生仍是告诉他病情并没有好转,这让他有些沮丧。
我看着这个脸色比我还好的病人,并不感到同情,而是羡慕,我想我是不是也应该去面对一次死亡,好让自己重生一次?不过,仔细考虑的结果是,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恐怕大限未到就已经自行解决了。
斗镇不大,是我所居住的那个小城市的一半,但是这样毫无头绪的去找一个人,也还是太勉强了,我甚至已经想放弃了,不但是因为觉得勉强,还因为和身边那个人的相遇让我暂时不觉得那么寂寞了,也就不急于和谁相见了。再加上路途劳累,最后还是先去找了落脚的旅店。
他的房间在隔壁,听着他存在的声音,我有一种安心感,就不觉得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住宿是多么危险的事了。
下午到傍晚这段时间,我们各自独处,我听到隔壁逐渐安静,猜想他大概是睡了。九月,很安静,夕照的窗边最适合一个忧郁的人去缅怀过去,可是,我的思绪却不住的奔向未来,我想到了自己可能会结婚,生个孩子,晚年再去登一次雪山,将在雪山上的照片寄给家人后就长眠在雪山上,在那里死去,灵魂会认得去天堂的路吧……
在自己的思想里很满足的死去之后,我终于开始想一些确实存在过的事情。
关于梦想什么的,我曾经想过去当歌手或者演员什么的,也很努力的偷偷的练习过唱歌和演戏,但最终还是不善于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结果选了美术专业,静静的做幕后。后来娱乐圈里的人开始用揭黑幕来炒作自己,弄的娱乐圈乌烟瘴气的,我才庆幸当初没有执着于梦想,那个时候真的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一直想去的日本,至今仍是未能涉足,因为喜欢的偶像已经不再唱歌,他结婚了……很多人为此伤心,我也是,但我想的是,当我结婚的时候,没有人伤心呢!
还有一直想着,赚钱后要去整容,至少塑身、护肤,后来发现没有要去吸引或者讨好的人,觉得那笔钱还是不要浪费的好,结果都买了吃的。
不觉间,屋子里已经一片漆黑,意识到的时候,心猛地揪了一下。我很怕黑,尤其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于是赶忙开了灯。一盏昏黄的灯,冷漠的照着我,蒸发了从回忆里带出来的眼泪,为什么哭呢?总是在哭过之后,才这样疑惑。
我听到他醒了,脚步声出了房间,向我靠近,接着,门被叩响。
吃饭去吧,他说。
这里的食物不合我的胃口,满满的灌了一肚子的啤酒终于不觉得饿了。吃饭的地方就在旅馆的对面,装潢相似,连灯泡都是一样的,也是那样昏黄的光,但和旅馆不同,在这里这种气氛就刚刚好。
他的脸被这灯光照得很好看,我大胆的盯着他看,从发梢到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下巴……
混沌的梦结束后,我感觉自己的小腿被太阳烤得暖烘烘的。想要睁开眼又觉得害怕,我仔仔细细的去感觉,身上的触觉是衣服还是被子,身旁有没有躺着别人。他不在我的房间里,我的衣服也穿得好好的,我为自己的多虑感到有些惭愧。
起床后,已经是中午,我心里生出一些期待,竖起耳朵仔细的搜索隔壁的声音,然而,异常安静。墙上的旧钟咔嚓咔嚓的抖动着秒针,每响一声,我的心跳就强烈一分。我坐不住了,决定去见他。
我总是被父母说好骗,可能是天生好运,我从没被骗过,但后来我想,也许是我太迟钝,即使被骗了也察觉不到。
他不在房间里,行李也不见了,老板说,早上的时候他结账离开了。我气愤于他的不辞而别,边猜想着他匆忙离开的理由回到房间,觉得心里异常空虚。精神的空虚会强化肠胃的空虚,饥饿难耐的我决定还是先去吃饭。可是,当我去拿钱包时却发现它失踪了,而我想到的只是遭窃而已,还拼命回忆都与什么可疑的人接触过。
直到在钱包里发现他留下的字条——
抱歉,我的路费花光了,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遇见你真好。
我攥着字条,眼前一片漆黑,那一刻,竟想着真的隐身于那一片黑暗中多好。
我不知道我“死”过去多久,慢慢的,身体开始有一些知觉,地板传来的寒意占据了我全身,我冷的缩成一团,牙齿颤抖着相互碰撞。我爬上床,立刻又觉得浑身燥热,汗如雨下,接着又冷得浑身抽搐,就在这忽冷忽热的过程中,我想起了雪山,我不是应该死在那里的么?我不是应该很潇洒的飞去天堂的么?如果在这里就这样死去,我一定会变成怨灵徘徊在这里,每晚叫着他的名字在走廊里游荡。或者会变成恶灵,杀死所有住进隔壁的男人……我在自己营造的恐怖气氛中逐渐感到害怕,无所适从的我开始哭,哭声被堵在哽咽的喉咙里,让我错以为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恐惧感充斥着我的每一个细胞。
门被打开了,我尖叫着把头埋进手臂里。我猜是死神来接我了。
死神走近我,放了什么东西在我枕头边,然后贴近我的耳朵说:去买车票的路上,女朋友打来电话跟我分手了……虽然我骗了你,但是和没得绝症的我在一起不是更好么……
我睁开眼,他的脸近在咫尺,我嗅到他身上香烟的味道,仿佛被注射了兴奋剂,我用尽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直到他的拥抱紧到我无法挣开,终于平息了愤怒。终于可以依偎在这个怀抱里了,旅途中的心终于找到了落脚点,虽然偏离了航线,停在了别处,但16岁时的恋情未必就比他可靠。
渐渐平静下来的我,终于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