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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1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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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高考一晃而过。
出了考场,妈妈接过我手里的笔袋,把手机递给我,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家长们围着孩子问考得如何,妈妈没问,低头按着手机,她身边的男人问了几句,我敷衍答着,眼睛下意识找他,他正在路边和他妈妈说话。人来人往拥挤不堪,我和男人有意靠近他们,男人一直拉着妈妈怕她被人流挤到,结果我们三个人像被水冲到他们母子身边。
两个妈妈互不搭理,神色冷淡,我们也尴尬,我见他脸上有过度集中精力后的疲乏,不由问:“怎么样?”
“正常发挥。”他给我一个询问眼神。
“一样。”我说。
我随妈妈去停车场,他挽着妈妈走进人潮,回头看我一眼,做了个电话手势。他脸上没有高考结束的兴奋,即将到来的长假带不来一丝开心,估计我的神色比他更严肃。他说说笑笑,手脚动作利落,看不出受过重伤,想起他复健那阵子一边看课堂视频一边被队长他们扶着走,队长偷偷跟我说:“我根本不敢跟他说一句话,他这是跟你学的吗?太认真了。”我嘴巴一开一闭要他参加高考,他却要付出不知多少超出旁人想象的努力。他总是愿意实现别人的愿望,他妈妈的也好,我的也好,“达不到目标”会给他巨大的心理压力,我想今后我应该注意对他提出过高的要求——也不用太担心,我所谓的高不过是成绩,在生活方面,我处处不如他,等进了大学,他眼界大开,我未必是个好选项。
是啊,高中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这个阶段的我对他有极大价值,青春的外貌也好,稳定的成绩也好,都能满足一个高中生的生理、心理需求和学习上的助力。高中以后我的价值是不是会连年打折?
我不愿想这个问题,至少不愿意现在就想。
回到家两个小孩轮番让我抱,轮番对我又亲又贴,我想小男孩这么黏人和小女孩这么对待哥哥都不太对劲,又觉得自己想法偏颇,妈妈说:“哥哥累了,让他睡一觉再陪你们玩。”
我感谢她解围,但我一点也不想陪小孩玩。
洗了个澡,瘫在床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抓起手机想给他电话,高考结束,是不是该约会了?他那边什么情况?
他刚好发来一条消息:“我马上到你家。”
来我家?
我猛地坐起,他平时总是妙语连珠,即使打字也要添很多内容,有时加上各种表情,活灵活现,只在情况不对或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话如此简短,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来我家?他以前不来这里是因为他妈妈,现在来这里——肯定因为他妈妈。他妈妈让他来?
我打开橱柜换了件便服,真没想到,考完试当天事情就来了。
我一边整理袖口和领口一边下楼,楼下有音乐声,有笑声,我看到一个眼熟的阿姨坐在沙发上和妈妈聊天,旁边还坐了个我不认识的女孩,看样子刚上初中。我立刻想起她就是去年宴会上约我做家教的那一位,也是她出手帮妈妈解决了建厂初期的麻烦。我礼貌地打招呼,开始询问女孩的学习情况,那位阿姨在一旁观察,不一会儿门铃响了,我以为他来了,没想到又进来一位阿姨领着一个女儿。这一位更眼生,但我能记起这就是开旅馆又帮我们保密的人,又是一阵寒暄和问话,第二位阿姨看我的眼神显然没有第一位那样关切。
我抽空子递给妈妈一个眼神,她想干嘛?我刚高考完!
我注意到更多细节,两个小孩乖乖在她身边听大人说话——他们在有客人的时候一向如此,保姆和阿姨在厨房那边进进出出,男人也不时进去,莫非他们今晚要开个PARTY?她到底想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问,门铃又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他,想是外面天热,他脸上一层薄汗,一件黑T恤配着一只黑护腕,看着特别精神,他没想到客厅有这么多人,愣了一下,拎着手中的大小东西进来,落落大方地说:“阿姨好,我来送之前从家里拿的自拍杆和DV,有客人?”
“过来坐。”妈妈起身招手,他放下东西过来,被妈妈拉到身边坐下,一眼看到我身边坐了两个女孩,顿时眼睛蹭蹭冒火。
我懒得理他,醋坛子。
他一脸狐疑,恢复倒快,妈妈向两位阿姨介绍他,两位阿姨自然知道他是前夫的孩子,也没多问,又过了一会儿陆续有客人敲门,妈妈小声对他说了句什么,他点点头,跑过来一脸郁闷道:“带我去你房间洗个脸,你妈妈让我留下吃饭。”
“留你吃饭?”
“这么多客人,我要是走了,万一人家说她苛刻前夫孩子怎么办?她肯定不能落这个口实。”他面色为难,“还好我妈说今天替同事夜班。对了,我一回家我妈就让我歇一下把这些东西给你亲自送回来顺便道谢,也不给我做顿饭就去夜班,她是不是一句话也不想跟我说啊?中午还给我加油,酸梅汤加营养餐,现在你去我家看看,厨房火都不开了!”
我带他进了房间,结结实实亲了好一会儿,才在他洗脸时说:“你妈妈……是不是想让你和这边划清界限?”
“她没说。”他放下毛巾,低声说,“应该是这个意思。”
我不意外,心情到底有些灰暗。
他低头闻了闻身上的衣服,“我身上有没有汗味?你家这气氛……我有点紧张。”
“看不出来。”
“硬着头皮上呗。还能躲。”
我给他找了一件我的T恤,也是黑色的,他穿着有点垮,我这才意识到这阵子他瘦太多了,抱在怀里像把骨头。我找了件小一号的,他穿着正好,就是有点旧。
“没事,你穿的不也是旧衣服,而且你这旧衣服,是不是就穿过两三次啊……”他别扭地弄着衣摆。
我哪里记得?我的衣服都是妈妈塞的,我只负责穿,她又那么爱买,衣柜里冬天一堆,夏天一堆,都是她配好的。
我看着那些衣服若有所思。以前我羡慕他得到来自母亲的丝丝缕缕的关爱,其实……妈妈何尝没给我选衣服,只是我一直忽略罢了。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笑着亲了我一下,我们手拉手走到门口才放开。
一出门就看到招福。
“你怎么来了?”我问。
“我怎么不能来了?你妈妈叫我爸妈来的!”招福说,又特别可怜地拉住他哀求:“师父,怎么办,毕业了,他虽然对我有点好脸色,但还是不理我,考上大学是不是就没戏了?”
“没个屁戏,你才没戏!谁说考上大学没戏?”他没好气道。
“师父……”
“哦,抱歉啊,我一听这话就来气,别急,好大学就那么几个,而且你们报考肯定集中在两个城市,只要考到同一个就还有戏。”招福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讨教,中途说了若干“师父你要是实地帮忙费用我出”之胡言乱语,被他敲了好几次脑袋并警告“你再这么说话一辈子也别想把人追到”,我看着他们打打闹闹,暂时松了口气。他突然回头看着我,扫了招福一腿说:“你先下去!”招福说:“师父你有没有脑子,下面的人都等着看热闹呢,我跟你们一起下去更好!”他气笑了:“你只有这种时候长脑子。”随即双眼冒火问我:“刚才忘了问,那两个女生怎么回事?你妈给你安排相亲?”
我懒得理他!
“师父……你行不行啊?那俩不是初二就是初一,相什么亲,那种家庭对女婿挑的多着呢,总要等孩子大了再选门当户对的,你别乱吃醋了……”
“哦,招福,你说那男生跟你有好脸色,什么脸色?详细跟师父说说。”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无力。
熟悉的感觉到底回来了。这半年多时间我们每天都在赶时间,谁也不敢耽误一分一秒,我们只在他的腿彻底好了那天亲热过一次,其余时候根本不敢多看对方,更不敢撩拨对方,他感染了我对成绩的紧张,比我更紧张,少看一眼就怕丢掉一分乃至十分,每张考卷每道题务必研究得明明白白不留任何死角,我连纸飞机也折最简单的,也只有收飞机时他才深深看我一眼,而后我们继续忙碌。累的时候特别怀念他的玩笑、他的小脾气、他的胡闹,他动不动就把我拉进某个陌生的格子或者圈子……怔忪着担心这些还会不会回来。还好,一切都还在。
我极少参加家里的交际宴请,妈妈请的多是生意往来的朋友,穿着随意,谈话轻松,今天有了那位很有权势的阿姨,客厅变成辐射状,很清楚地看到中心。大人们自然要问三个刚高考完的人考得如何,没有人想谈感想,却只能应付着,室外烤炉上的香味飘来,保姆捧来一叠烤肉用的围裙,我也只能装得很感兴趣地用烤肉夹翻炭火上的肉类和蔬菜,他虽然健谈,到底有些格格不入。
妈妈既然要表现就表现到周全,干脆把他叫到身边,他一向懂服务女性,帮妈妈烤肉,和妈妈有说有笑,我扫了一圈周遭人的脸色,他们不是高中生,不会表现明显的诧异,但也有暗潮般的眼神在传递。
想来我和他一起住院,一定又有什么风言风语,没准传成“正室的儿子和小三的儿子互殴进医院”,妈妈自然又落些不明不白的罪名。这下好了,妈妈和他看上去亲密融洽,那些能把风言风语终于能一举撇清,她脸上的笑容可不是假的,连带对他的态度也更亲热了。家长们说起假期,招福的妈妈说准备把儿子安排进公司锻炼锻炼,妈妈见众人看自己,笑盈盈说:“我也有这个想法,趁着假期,两个孩子都去公司和工厂历练历练。”
她看上去真是个一视同仁、不计前嫌、温柔大度的好女人,他的脸色快绷不住了,我看得连抗议也忘了,只觉好笑。我回头继续询问两个女孩子的功课情况,最后干脆调出一套初中试题要求她们做,她们看上去十万个不乐意,却只能拿着手机开始做题,她们的妈妈看上去似乎想反对,见我板着脸,只好异口同声说:“好,严格点好,就应该这么严格!”我瞟了一眼,他假装和招福说话,腰都快笑弯了。
我怀念那个劲瘦柔软的腰。
两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靠过去,他们整晚乖巧,就算是装的,也显示出父母教育的成功,他蹲下身吃他们喂的肉和虾,和他们说个不停,又引起客人们一阵侧目。经此一夜,妈妈今后面对的舆论会好上许多吧?
“你妈这个家伙,真有她的。”我们终于凑到一起,他先嘟囔这么一句,却没怎么生气。
“谁让你来的不是时候。”我笑。
“我是看我妈出门就顺便一起出来了,谁知道你们家高考完事当他就这么大阵势?想走也走不了,喂,你妈说什么实习,不会真的吧?”
“我妈妈最要面子,说了肯定要做的。”我想了想,“你没事跟着去看看,你的专业倘若不搞纯理论,不留校,现在在国内未必能找到合意的工作。学点生意上的东西,今后多个出路也不错。说不定以后你自己开个心理机构,这些经验用得上。”
他本来一脸拒绝,听了我的话犹豫了,半晌说:“可是我妈……”
“你跟她原原本本说一下,她没必要反对这个。何况你爸爸带你历练一下很合理。”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打断他的顾虑,“高考结束我们就要有自食其力的打算,不能在大学傻呆四年再出社会被毒打,接触业务越早越好,大学里也能有个方向和思路。”
“我也没打算闲着……本来打算和姐姐……”
“那还不如跟你爸爸,谁能比他更细心教你,他也比姐姐有阅历。”
他不语,我的话他接受了,但顾虑他妈妈的想法。
“先回家问问。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我说。
“你妈也有点骑虎难下吧?”他笑道。
“管她呢。”我也笑了,本来对眼前的聚会厌烦得很,没想到有这种意外收获,礼貌地不看妈妈,我的心情越来越好,给两个女孩检查卷子时格外仔细,讲解也格外有耐心,他投过来的视线顿时又不友好,我支棱着耳朵隐隐约约听到招福和他的对话:
“师父,你怎么管这么紧?”
“你没看到那女生的妈妈眼睛都贴在他身上,就差当场定亲了,还有那女生脸红了。”
“那初中的时候追你的人不更多?”
“闭嘴!我最有分寸!他不守男德!”
这是什么双标言论?我懒得理他。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投来一个似怒非怒的眼神,我不理解他为什么总这么紧张,是我做的不够多导致他仍然缺少安全感?好吧,我做得的确不够,恐怕一辈子及不上他。我迅速结束和两个女孩的谈话,要求她们回家和父母安排假期,发具体时间表给我。而后我站到他身边。
我又一次疏忽了他,在这个聚会上,他是外来者,他更没有从小到大浸润某些话术中的应对经验,在这方面他可能还不如两个小孩子。他偶尔透露出不习惯和茫然,但总能以适度的好奇和轻松的谈话一笑带过,我便安心放他一个人——想想也真不像话,我总是把“信任对方能力”当做事依据,丝毫不管对方的心理需要,还自以为那是尊重。我的很多想法都有必要修正。
但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能教他什么吗?寒暄也好、交际也好、攀谈也好,都是我最不耐烦的东西,我站到他身边比他更茫然。
他无奈地看着我,最后用胳膊碰了碰我的胳膊。
“那个阿姨是谁啊?怎么所有人都忙着巴结?”
我羞愧极了,我还需要他来教我怎么帮他。而且……
“我不清楚。她说她是开小饭馆的。”我说。
“喂!”
“我估计……她家应该有实业,有很多货源,关系够硬,前段时间我妈妈新开了个小工厂,临时出现问题就是她帮忙解决的。”我分析着,“她能来我家,算得上纡尊降贵。”
“为了你这个未来女婿?”
“乱说。”
“好吧,为了你这个家教。”
我又指给他那位开旅馆的阿姨,她的眼神别有深意。
“挺和蔼的,看上去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你好好给人家补功课吧。”他对阿姨笑了笑,转头和我说。
我还在绞尽脑汁想些注意事项,他看着笑了一会儿说:“你在我身边就好。其余的我自己能学会。”
“站在你旁边?”这么简单?
“对。”他笑得更开心了。
我也感染了那种开心,想来我们很久没有安静地站在一起,安静地看着对方,安静地……
“你们两个,有点正事。”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用眼神点了他一下,“过来。”
“好。”他脾气好,也早知道我妈妈盛气凌人,看上去接受良好,妈妈将他带到一个叔叔面前,满脸的高傲变成亲切的笑,寒暄道:“我家这个孩子一直对健康机构感兴趣,什么健身,理疗,心理咨询,以前忙学习我不让他出来,现在毕业了,多听听长辈们的经验才好,听说你们接触过这个?”
“我家这个孩子”、“我家这个孩子”、“我家这个孩子”……
我脑子里只剩这句话的回音。
妈妈虚伪起来,十个他的妈妈也比不过!我特意看了看那男人,男人满眼感动,根本藏不住对妻子的感激,至于他,我看他想马上跑,也可能想马上报警,但他终于乖乖待在那里任由妈妈介绍,最后说起自己准备报考的专业。他的长相也好、气质也好、谈话的分寸也好,一向讨人喜欢,那个叔叔渐渐打开话匣,妈妈不知何时到了那男人身边,只见男人温言软语地说着什么,妈妈只是笑,笑得很……妩媚。
我不敢再看,我始终觉得偷窥妈妈的感情生活是不对的,就像我也不愿她知道我在他面前是什么样子。
我实在无聊,凑过去听他说什么,他灵活的眉眼和稳重的气质依然矛盾,小时候学书法临字帖时看到很轻又不轻佻的笔法,总忍不住拿没沾水的毛笔描上几描,现在我想把自己降落在他身上。
他咳嗽几声,我低头收敛了目光,不到半分钟又忍不住看,他低声说:“你还是给你学生讲题去吧。”
我恋恋不舍,好不容易高考结束,我对他的那些念想从惺忪到晨起,再到重新并拢,通共没用几个小时,往日压在身体里的杂念像一山麻雀不停蹦跳,他瘦了那么多,这次在上面也许我能更久一点?都怪妈妈,她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电灯泡?高考后我不需要休息吗?这些人怎么还不走?我叫住招福:“你不累吗?为什么还不回家睡觉?”
“你以为我不想回吗?”招福困得就差打呵欠,“能不能给我找个睡觉的地方。”
“你回家睡。一个人走了他们就陆续走了。”
“最重要的客人没走别人怎么走?而且我师父好不容易有机会抱个大腿,你怎么还赶起人来了?”
我立刻清醒了。
招福的话自然不好听,说的却是实情,他对未来职业没有明确打算,认识些人总是好的,我只好耐下性子陪客人聊天,他们问的不外高考、志愿、志愿、高考,我怎么知道?成绩还没下来呢。我的耐性即将告罄,主客终于带着女儿告辞,其余客人也站起来告辞,我陪妈妈送出门外,妈妈为工厂的事问了一会儿那位阿姨,阿姨答得很详尽。等我们回到屋里,两个小孩活力充沛地拿着烤肉剩下的柴枝打架,他正帮两个阿姨收拾院子。
“你跟我来一下。”我不由分说拉他上楼,一直走进房间。
“喂!”他小声叫,躲着我的吻,“你不会要在这里?”
“就亲一下。”我说,“等会儿我们出去。”
“我才……”他的“不信”被我直接吞到嘴巴里。尽管我们身上还有木头味和烧烤味,有微汗过的咸和一点酸,可这气味是撩拨的,是属于他和我的,我迫不及待卷高他的衣服,他的后背靠着门慢慢变软,双腿也越发站不住,他纸白的皮肤包着骨头,胸口嶙峋可见的骨节摸上去吻上去皆是生硬,却好像更贴近我了。他的骨骼像纸飞机和纸灯笼的小段折线,我一根根摸过去,停在最柔软的那些部位,我把他放在灯光下看了又看,他周身泛白,鸦黑的部位被我的手反复抚摸,从发顶到腿根,还有他的睫毛,我很久没含过了,我的嘴唇离开时每一根都是全湿的。
被我鼓动着,他很快抛开对这个场所的抵触,急得拱我,我也把抽屉里闲置许久的东西拿出来涂涂抹抹,抹到一半就忍不住试探进去,他喊出来,立刻捂住嘴,我拉起他的腰,他瘦硬的颈线和臀线连着,又在臀尖弯出一个令人偾张的角度,我以为少肉的身体难免干瘪,缺少丰盈的冲撞感,但是他……是不是只剩一把骨头也能靠形状的美感让我兴奋?我不知道。
我忘乎所以,也不知肉吃多了增了力气,还是憋了太久蓄了欲念,我磨着他,放不开他,也不肯放开自己,憋着一股气一下又一下,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我简直有点得意可以弄这么久,他从一开始兴奋迎合到不住求饶,我就是不肯出来,他又是撒娇又是突然使诈使大力气夹我,我咬着牙按住他,仍然不落下风,反而狠狠收拾他,最后他什么招术也使不出来,软言软语地装哭,嗯嗯半天也流不出眼泪,老公老婆宝贝一气乱哄乱叫,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完全迷糊了。
“太爽了,我差点晕过去。”最后他说。
我累得抬不起手指头,眼前发黑,不过……好歹也创纪录了,还是忍不住抿起嘴唇。
“你……”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出话,我靠住他,蹭了他几下,就再也听不清他的声音。
再睁眼时天色大亮,原来昨晚我连窗帘都没拉,再看他睡得四脚朝天,我不由想起他第一次住在这个房间的情景,那天早上也是我先醒,看着他的脸,我联想了许多东西,那时我还不知道我爱他,只觉得他有质感、赏心悦目。现在这个削瘦的他依然如此,轻易地吸引我,我的目光根本离不开他的脸。
手机响了。
我突然想起昨天考试结束我就顺手关了闹钟,那现在的时间?我一边接电话一边推他,他揉着眼睛,看着天光,看着窗户,看着我,看着自己又青又红的身子,又看着我手机上的时间,急三火四冲进浴室又是冲又是洗。电话是妈妈来的,她让我们穿宽松的衣服和方便运动的鞋子,我随手拿了两套衣服。他显然没想到会在我家过夜,一脸不自在,更多的是忐忑——他握着电话,迟迟不知怎么给他妈妈发消息。
“对了,我刚才给你妈打电话说了你要去工厂的事,你妈同意了。”那个男人来到他身边说了一句。
他逃过一劫般攥着手机,脚步有点虚,我拉他坐在饭桌边,我们埋头吃饭,很快盘子光了,保姆又端来两份,又光了,我还是没吃饱,昨晚太耗力气了。妈妈说:“没时间了,夹几个三明治路上吃。”
他显然不习惯妈妈超快的做事速度,一分钟后所有人站在门外,今天司机开来的是加长车,男人坐副驾,妈妈和秘书坐中排,两个自己背着书包的小孩和我们坐后排,开车前,保姆从车窗塞了个简易盒子,里面装了四五个匆忙夹好的三明治。车子首先停在幼儿园门口,两个小孩拉着我的手不放,要我送他们进去,看文件的妈妈说:“没时间,下次再说。”小东西们立刻放开我,由他们爸爸交给老师。接着汽车一路飞驰去郊外的工厂,这时秘书回头跟我们说起工厂的大概情况,妈妈则闭目养神,男人在前面也打了个盹。
我怀疑他们因为我们才没睡好,两个儿子在自己家搞到一起,冲击力大了点。
我早就习惯了被妈妈安排,除非太不乐意,平日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尽量习惯着妈妈的节奏,上午听工人介绍工序流程,看产品测试,中午在食堂吃了口饭,下午又去找进原料商谈采购,我对这些一向没兴趣,他起初迷糊,后来越来越主动,他这个人好奇心一向强烈,什么都想问问。接着又去一家外贸公司看样品,他和妈妈算是熟了,也习惯了妈妈简短的答话方式。从外贸公司出来,我们累得几乎摇晃,瘫在后座,他看我眼神放空,习惯性地哄我说话:“过几天姐姐结婚,你穿什么?”
“还没想,这个天气要穿西装吗?”
“结婚?”妈妈转过头问我,“是照顾你的护士?”
“对。”
妈妈拿起手机,我猜姐姐一定能收到个不小的红包。
“你们是去?”她又问。
“做伴郎。”我说。
说来这个姐姐脾气直心肠好,就是有些时候特别坚持毫无意义的事。听说她和未婚夫早领证了,结婚照也拍了,就差摆酒,她死活非要他当伴郎不可,本来婚宴定在寒假,那时他腿还没好,于是摆酒日改在高考后,而且指名我们两个必须一起给她当伴郎,谁也拿她没办法。
“她夫家没意见吗?”这次男人坐在中排,也回头和我们聊天。
“还好,姐夫有个四个月的出国培训,拖延就拖延了。夫家和她爸爸是生意上的老伙伴,以前就喜欢她,现在知道她喜欢小孩想多生几个更由着她胡来了。对了,我没给你说过她相亲的事吧?她公公婆婆先前看着她不错,和她爸是多年朋友,知根知底,就希望把她娶进门,结果相亲当天姐夫一看她那超短裙大长腿,压根没把她当好人,连微信都不加。姐姐气得打电话大骂我一顿。”
“骂你?”我不理解。
“‘你们男人怎么没一个好东西’,‘看个超短裙就能判断女人吗?’‘真下头,有病吗’”他学了几句,笑着继续说,“结果过了两个月,姐夫阑尾手术,就在咱们住的医院,姐姐刚好负责同个病房的老人——你说巧不巧?姐夫看她又专业又细心,直接看对眼了。姐姐这个没用的东西本来就喜欢人家,人家住了不到三天院,还没出院就把她搞定了。你说她废物不废物?”
“废物?喜欢就答应,为什么浪费时间?”妈妈和那男人在前边笑,我看了他一眼,“比你强多了。”
“你气死我了。”
正说着,车停了,妈妈回头说:“你们下去吧。”
“这是?”我推开车门,外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给你们报了驾校,今天报名、试车,进去说名字就行。”妈妈说。
“哦。”我早就习惯妈妈安排,他有点崩溃,下车小声说:“你和你妈妈简直太像了。”
“不,他像他奶奶。我也是跟他奶奶学的。”妈妈说完摇上车窗,我们在车的尾气里相顾无言。有气无力地报名、认识教练、试车,他说他和朋友学过一些,我在国外学过一点,都不算生手,和教练约好时间终于出门叫车回市区。
“我真服了你妈。你从小就这么长大的?”他哀叫。
“对。”妈妈对我非常严格,爸爸虽然宠也不敢太违逆,有时他们还会为这些事闹别扭。
“也对,看你弟弟妹妹那么爱闹,你妈一说话他们一句也不敢反驳。”
“嗯。今天你也领教了,我本来当心你生气。”
“突然来个人管我我肯定不爽,但她跟自己儿子女儿也这样,我还生个屁气。”他的脸色有点急,“我家到了,你等一下回家好好睡一觉,时间你安排吧,我……”
他看着我的脸突然愣住了。
我想我一定用特别恐慌的眼神看着他,我不想和他分开,考试一结束我就浑身不对劲,我们本来被关在同一个高气压的小格子里,复习后期一天也说不到几句话,却时刻感受彼此。现在格子的四个框消失了,六个面也不见了,我这种循规蹈矩的人顿时心里没有着落,还有哪个场合能够强制我们必须出现在一起?没有了。我害怕离开他一分钟就会减少他爱我的程度,就像我曾害怕少用功一分钟就会降低五分到十分成绩。
“你怕什么啊。”他苦笑,犹豫了一下,潋滟地笑了,温柔地说:“要不你一起上去吧?蹭顿饭。”
我二话不说跟他下了车。
我知道他为难,他正为昨晚未归、什么事也没和他妈妈商量就跟着我妈妈到处走的事战战兢兢,他不应该再带着回家。但我一担心他立刻就心软,他总是舍不得我有一丁点难受,也许他也想着不要出现情绪间断期,让他妈妈习惯我的存在,他胡思乱想,摇摆不定,我看得出他如履薄冰。
但我比他更怕地面突然出现一个大窟窿,我们没能一起掉进去。
“我跟你妈妈说昨天的事。”我试着安慰他,“别担心。她不会拒绝的。”
他勉强一笑,“我自己说吧。”
我们一前一后上楼,我见楼道里没人也没声音,又忍不住拉住他索吻,他无奈地左看右看,吻到嘴边就把所有事忘了。和从前一样瞻前顾后又不可靠。等我们挤挤挨挨地并排上了楼,脸上都带着收不住的笑。他拍了两下门,没声音,拿出钥匙开门,房间空空,他妈妈不在,厨房里也没有烟气,所有东西摆的整齐,根本没人动过。
我下意识看他,他脸色沉得陌生,不是我熟悉的暴戾也不是悲伤,像拼命按着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他拿出手机拨了电话,我离得近,话筒内外的声音清清楚楚:
“妈,你怎么没在家?”
“今天夜班。”
“你昨天刚夜班!”
“今天和别人换班。”
“那你明天早上几点回来?”
“不清楚,听你爸你每天要去工厂学习?听你爸和你阿姨的话,别给人家添麻烦。”
“妈……”
“病人在叫,我挂了。”
他看着手机,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想起我也在。
“没事吧?”我问。
他看上去狐疑不定,像是脑子里正计算千万道几何题,却找不到合适的辅助线。
他终于抬起头,声音有一点颤抖,他说:“我怎么觉得我妈和我……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