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处》凡嚣

2、三~五

　　三
　　摇光本不过是顺道路过此处，现下知晓叛出师门的大师兄在此处活动繁多，不待素蘅挽留，自行住了下来。
　　于是，董曳清见着素蘅的时间少了，一有空素蘅便与摇光切磋武艺，或是研究奇门遁甲或是相携而去为董曳清办事。董曳清看得出，素蘅极是喜欢她这个六师兄而这个认知，令他微微有些沮丧。
　　“曳清兄，在想什么？宣纸上都被墨浸湿了。”素蘅进门时见董曳清执笔出神，蘸满墨汁的笔尖正不断地往下面的宣纸低落墨汁。
　　猛的回神，董曳清笑了笑，“没什么。”他看向了素蘅身后，“摇光呢？”
　　“师兄出城去了，曳清兄，这是朝廷派人送来的公文。”素蘅递出了那本公文。
　　几乎是在董曳清接过公文的同一瞬间，素蘅翻手扔了它，一掌推开了董曳清。
　　一支利箭自大开的窗外射入，钉在了董曳清方才坐的地方。
　　董曳清坐在了地上，颇为狼狈。
　　素蘅打开折扇，用力摇了摇，“曳清兄，公文。”她弯腰捡起公文，一手伸向了董曳清。
　　搭着素蘅的手站起的董曳清接住了她再度递出的公文，“素蘅，方才那是——”
　　“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她淡淡地说到，“不足引以为意，师兄已在递送公文的路上，过几日便会回来。”
　　“如此说来摇光……他虽武功高强，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掌，万一……”他曾多次派衙役送公文去到京城，却屡屡被杀，摇光此去，不知会不会遭遇阻拦。
　　素蘅收扇，笑得信心满满，“不必担心，师兄定有能耐闯过去。”她在董曳清身边坐下， “看来大师兄是要尽早将你除去，这几日便由我来守夜罢。”
　　董曳清握紧了那本公文，“这山寨的寨主占山为王便也罢了，竟意图起兵造反，有违朝纲，大逆不道！”
　　闻言，只能苦笑的素蘅叹了一口气，“大师兄在入师门之前据说吃了不少苦，当时的官员权势压人，他对朝廷有所记恨也不奇怪，只是，他选了一条歪路走。”
　　“先父常言天子圣明，百姓之福，然，再圣明的君主也无法避免纰漏的出现。”董曳清扫了一眼公文，“上一次的奏折仍是被丞相拦了下来，未能送抵皇上那儿。”满纸敷衍之词，模棱两可，分明不是圣上的作风。
　　“曳清兄，令先堂也是个好官，怪只怪我那大师兄心狠手辣，手下不留情，否则……”素蘅转念换了一个话题，“往事不提也罢，而今我与师兄协力，令先堂的遗愿定能被你实现。”她如是道，令董曳清听得心头一阵暖意。
　　但他又不禁问：“可你与摇光两人毕竟与那寨主师出同门，如此做，岂不伤了情谊？”
　　“师父早已不忍他这徒弟，我与六师兄入门晚，与他也并无太多交情……”她虚应着，神色有些不自然，董曳清低头换宣纸，并未瞧见。

　　三日之后，摇光归来，素蘅亲自下厨做了些菜给他洗尘。
　　从未尝过素蘅手艺的董曳清自然好奇，摇光坐在位子上，正期待地望着门外。
　　董曳清不禁莞尔，“素蘅才去了厨房，应是还在做准备，你这般翘首以待的模样若令别人见着，岂不有失仪态？”
　　摇光转头，浅笑，“素蘅的手艺可比她的武功更胜一筹呢。”董曳清将信将疑，待到亲自品尝之后，完全赞同了摇光的话。
　　素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径微笑，“如何？曳清兄，，我不比城中的厨子逊色罢？”
　　“这是自然。”董曳清连连点头。
　　摇光眼眸一转，眉目含笑，“素蘅这手厨艺，将来进了婆家也一定招婆婆喜欢。”他这么说着，目光投向了董曳清。
　　闻言下意识看向素蘅的董曳清与她转过来的视线相交，两人同时一怔，素蘅先行移开了视线，脸颊微红。

　　四
　　由于时近冬季，董曳清推迟了将母亲接到这儿的打算，董老夫人身体孱弱，若是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这冬季便更是难捱了。董曳清素来孝顺，即便思亲，也只有等待。
　　素蘅趁着秋末到郊外打猎，收获了不少上好的皮毛，转手卖出，充做公银。
　　摇光在这个冬季又陆续替董曳清上京送了几次信件及奏章，朝廷也终于有了回应：开春之后便派兵前来围剿山寨。
　　听到这消息素蘅又高高兴兴地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做为庆祝。摇光在腊月隆冬的某日启程返回师门复命。
　　“早些回去也好早做准备。”摇光牵着自己的马，转头对两人道，“也许师父也会助曳清一臂之力，在开春前让我领着几位师兄们前来。”他笑言。
　　素蘅将自己准备了一个清晨的糕点放在了放入了包袱之中，递予了摇光，“师兄一路顺风。”
　　“保重。”董曳清拱手道，摇光翻身上马，抱拳施礼，一扬鞭，策马而去。

　　冬季飞禽走兽极少出没，无事可做的素蘅除了替董曳清办差事之外，就只剩下与董曳清融雪煮茶，执子对弈此类风雅之事可做了。
　　素蘅喜动，不几日便坐不住了，硬是拉着董曳清日日陪她做晨课，顺带教了他几招功夫以做防身。
　　一介书生文官的董曳清成天挥汗如雨，染了几次风寒之后，体质倒也强过往日。素蘅与他小做切磋时，他也逐渐应对得宜。
　　“真看不出曳清兄竟也是极有天赋之人，只可惜已过了练武的年岁。”素蘅无不惋惜地说到，手中的树枝不轻不重地抽在了董曳清执剑的手背上，而董曳清的剑尖已被她轻易的闪避过。
　　董曳清闻言尚不及反应，先因手背上的疼痛而下意识地松了手，木剑掉在了雪地上，发出了细细的闷响。
　　他笑了一下，弯腰去捡，“练武之人能为社稷做贡献，董某在朝为官，为百姓做事，也是一样的。”
　　素蘅转转眼珠，点了点头，“你饱读诗书，一心只为朝廷社稷，我呢，却更希望过无拘无束的日子。”她用树枝在雪地上划出了一道道深痕，“五湖四海，我都想去走一遭，看尽山水秀色，一辈子只待在一处着实无趣。”她低低笑言，素色的衣衫衬得她好似雪地上的一株素梅，清傲高洁。
　　董曳清心中一动，道：“不如今日便到城外四下走走罢，衙门也无要事，入夜前定能回来。”
　　闻言，素蘅双眼一眯，真正笑了起来，“正合我意，我去牵马来。”她脚步一转，竟是使了轻功离去。
　　纵马林间，四下白雪皑皑，银装素裹，虽是寒风扑面，谈笑间竟也不觉如何寒冷。
　　树枝间堆积的雪不时散落下来，素蘅每每皆是灵敏地侧身闪过，董曳清就未有如此本事了。
　　他本就不善骑马，关注着不让马儿走歪到一旁去以是花去了一半的心思，哪还顾得上注意这个？
　　不多时，他的发梢、肩膀处已落满了积雪，素蘅御马靠近，轻轻拂去了他身上的雪。她的神色自然，好似理所当然，董曳清倒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拍拍他的肩，素蘅道：“何必如此拘束，你我兄弟想成，又有何妨？”
　　董曳清呐呐地应：“但……终究是不同的，素蘅，你是个姑娘家，整日以男装示人未免有失身份。”
　　“言下之意，曳清兄是希望我换回女装？”素蘅斜乜他，眉目间透着一丝妩媚。
　　俊秀的面容之上略有赧色，“还是算了罢，如此一来，传出去更不好……”他微皱眉，自觉矛盾，只好住了口。
　　素蘅轻笑出声，“并无不可，我扮作女装做你的未婚妻可好？也为你免去了被媒人追赶之苦。”她提议。
　　“素蘅！此话可不能乱说！”董曳清低叱。
　　素蘅这便转移了话题，董曳清自是不懂小女儿家的心思，素蘅心下暗叹，旋即又将之放在了一旁。

　　幸而溪水结的冰不厚，素蘅破了冰，与董曳清一同捕了几尾肥鱼，在林子里生了火，架了个支架，吃了一顿野味。
　　董曳清甚少有这种经验，素蘅倒是驾轻就熟，“以前与师兄在外奔波过一段日子，跟着他学了一点。”哪个师兄她也没说，董曳清只以为是摇光这个六师兄。
　　无意间望向山头，隐约可见有建筑物，更有炊烟袅袅升起。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若上山的路好走，他也不至于滞留了这么久不能完成这桩事。
　　其实，即便上了山，她也未必下得了手。与昔日的同门对峙，她如何能真正狠得下心去对付？更何况，对方是大师兄啊——
　　她这五年来四处打探，已大约知晓了何处是大师兄修炼的魔功的命门。
　　只要破了命门，废去了那魔功，大师兄就……
　　“素蘅，鱼肉快要凉了。”董曳清出声提醒到。
　　她猛地回神，启唇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去撕着鱼肉吃。
　　“素蘅，我很早以前就想过了，等到朝廷派兵前来，你就不要上山了。”董曳清忽而道。
　　“这是为何？”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话问出口，又好似明白了似地，神色沉了沉，“曳清兄，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呆在这县城里为的就是这个。”当初大师兄会去修炼魔功，她要负大半责任，不能再放任大师兄不管，她该做的事不能为情谊所牵绊。
　　“但是——”他迟疑了一下，复又点头，“好罢。”
　　素蘅笑了一下，说起了一桩趣事，生生转移了话题。当天时近入夜两人才双双归府，可把一干官员捕快们给等得望眼欲穿了。
　　机灵的素蘅一进府就往自己的房间去，留下董曳清一人应付担心了一天的官员们。

　　五
　　冰雪初融时，董老夫人就从京城出发前来，据说还带着一名女子——董曳清的未婚妻。
　　收到消息后的董曳清正迟疑于要不要告诉素蘅，外出办差的素蘅便出现在了门外。
　　虽说是初春，迎面而来的风却依旧寒冷，素蘅的脸被吹得通红一片，笑靥却不减分毫明媚，“曳清兄，听闻灵堂已启程前来，可要前往迎接？”
　　下意识地收起了书信，董曳清站起身，“不用了，待到离此再近些，我亲自去。”
　　“曳清兄真是孝子。”她转身关好门，接过了董曳清为她沏的茶，“倒是我多虑了。”
　　“你素来想的周到，又怎是多虑？”董曳清重又坐下，“你这般细心，待令堂也一定十分孝顺。”
　　“家母仙逝多年了。”素蘅笑了笑，平平淡淡道。
　　董曳清自觉失言，连连致歉，素蘅摆手，不甚在意。在书房里坐了不多时，她又出了门去。

　　董老夫人在半个月后抵达了县城，董曳清早早地换了便服，出城三十里前往相迎。董老夫人坐的马车朴素而陈旧，素蘅陪着董曳清立于马车旁，那素雅的蓝色印花布的车窗帘子掀起了一个角，一双苍老而精明的眼睛投向了两人。
　　立即作揖行礼，董曳清恭敬无比，“孩儿见过母亲。”素蘅见状，跟着施礼，“向老夫人请安。”
　　帘子后的老夫人看不清表情，只听见那透着威严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吾儿，上前些来。”董曳清走近几步，老夫人似乎叹了一口气，“憔悴了不少啊……”她喃喃道，除了耳力卓绝的素蘅之外，连董曳清都未听见。
　　他抬头时，帘子已放了下来，“走罢，到府里再说话。”老夫人道。
　　素蘅从气息上感觉到马车里还有一人，却又不见对方出声，只能从稍后的骑行中低声询问董曳清。
　　闻言，微微犹豫了一下，董曳清略有尴尬地说：“应是我的未婚妻。”
　　心中猛地一沉，素蘅连此时应露出什么表情都一并忘却，她怔了怔，双手猛地握紧缰绳，片刻之后露出了一抹浅笑，“未婚妻啊，看来曳清兄的喜事将近了呢。”
　　董曳清皱眉，欲言又止，只得讪讪转开头去。
　　一直到回到府衙，董曳清都未能再与素蘅说上一句话，董曳清在扶老夫人下马车时，也这才看见自己的未婚妻。
　　半隐于暗处的面容仅能窥得一二，柔美而娇怯，一如寻常的千金小姐，端庄地坐在那儿，中规中矩。
　　他停顿了一下，才将手伸向了女子，“下车罢。”他垂着眼道。一只细白柔软的手怯怯地伸了过来，放在了他的手上，他轻轻握住，引她下了马车。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素蘅站在远处看着，眼中一阵酸涩，她掉头走开，步伐匆匆。

　　摇光在半个月之后，偕同二师兄及一干师门弟子前来。素蘅借与师兄们相处的名头，避开了与董曳清照面的机会。
　　扪心自问，她从未怕过什么。而今，却是连见他一面的念头都不敢生出。
　　他有未婚妻，不久便会迎娶为妻……如此看来，她先前的提议，不过是个笑话。何须她来操心？不必任何虚假，他自是有个活生生的娇美未婚妻。
　　适合他的，也应是这样的女子，知书达理，相敬如宾，能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她心下释然，不觉苦笑。
　　待到事情办完之后，她便回去罢，离家多年，怎不思念？也该是尽些孝道，好生侍奉父亲他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