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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金木同归 ...

  •   上回说三藏遭水厄,旧疾反覆。行者即于五方揭谛所结茅屋看顾三藏,昼夜不离,转眼已两日光景。

      三藏处于昏迷中,似对外界毫不知情。然梦中每每呓语,都在唤着娘亲。行者不知三藏经历,也不得开解。又见其左足尚伤,经年磨损,已难辨趾之形。行者虽不好闻其坊间旧闻,亦未尝牵引旁人的琐事。仍是万分好奇,都说出家人本应六净,三藏何故牵红尘,念亲眷?

      又此前,相处月余,行者自觉这师父,举动不类常僧,更似贵家公子。多日来行路辛苦,三藏住行虽不挑剔,却桩桩件件遵佛家本分,不敢稍有懈怠。这般刻板,便如同红尘匡中养生,不像个仙风道骨的修者。虽有诸多疑惑,行者也不欲问。心道,师徒一场,恩义报了,便也了结了这场因果。私人心事,若师父不提,老孙也不该有何指点。这般寻思,便将前日给三藏换药时缠在左足的布条取下。见伤口愈合,只当作无事发生。

      三藏至第三日夜深才醒,噩梦如初,汗出津津。又因数日不入水米,口舌干燥,体虚无力。行者便坐那桌前,见三藏醒转,大喜。忙上前,笑道:“却好,却是好!师父醒矣。”又捧了一碗清水来,扶着三藏坐起道,“师父,这水是菩萨杨柳枝上的甘霖。师父饮尽,身上便好了。”三藏尚不清明,但闻菩萨所赐,亦不顾念,饮食俱尽。果然病气皆去,宛若重生。

      三藏问:“菩萨何由来此?”行者即将数日之事言之,原来那涧中食白马的恶龙,乃西海三太子。曾触犯天条,本应刮龙台上一刀,魂飞魄散。是菩萨慈悲请留,只苦于鹰愁涧存身。今为将功补过,以报菩萨之恩。甘愿身入佛门,与取经人作个脚力。三藏闻言,千恩万谢,遽起南拜三拜。

      行者素来不羁,纵是身临凌霄,也未尝拜过天颜。更不须言这庙里泥像,凡间帝王。然三藏恭敬,便是村社之翁,山野之牧,路上遇见,皆要合掌行礼。行者只觉他实在古板,却未曾有何不恭之言。再说那菩萨至鹰愁涧,除收白龙太子外,亦复嘱行者。“三藏本佛二弟子,金蝉长老转世,此世多故,亦修性之道也。”行者道,“即如是,保一凡僧,腾不得云,驾不获雾,几时得西?老孙今日救了他,便也两清。烦菩萨取紧箍来,放我东去。”

      菩萨道:“且不言三藏之恩,是解你五百载困苦。你保他全毕生之愿,方得还清。况彼命有一尘劫,须汝助之。”行者道:“是何磨难?何以老孙为助?”菩萨笑云,“此乃天机,你保他命在身在,取得真经。来日功成,亦与汝金身正果。”

      行者虽不拘天地之管,却也知其分寸。三藏与之有恩,故他前与菩萨所言,不过气三藏骗他戴了紧箍。虎皮裙尚在,那人坐针引灯前,何等温和慈悲,眉目颦笑,亦在眼前。况三藏体弱,又多灾难,若无行者保护,必举步维艰。行者思之,不忍数分。

      菩萨见其神色已动摇,复曰:“此后若有难处,我自当相助。我再赐救命毫毛三根,可随机应变。你用心收留,为汝解难消灾。”言讫,却自净瓶中拔柳叶三枚,化为毫毛。那毫毛真与别个不同,金灿灿倒如三枚金针。

      行者笑曰:“菩萨滥用私刑,可不仁也。”菩萨云:“猴儿休油嘴,且看法力。”遂将那三根毫毛,置于行者脑后。行者谢过菩萨恩德,便牵龙马,回茅屋照看三藏。

      却说此前,他代三藏把脉,惊异这师父分明是活生生的人,何以经脉俱不全,肾脉肝脉皆不可探得?今日得菩萨指点,方知金蝉当日身死,心肝脾肾皆入凡间,故投胎转世,肺腑皆不全矣。

      行者知前因果,亦隐隐测候,金蝉当日身陨,乃不受教化之故。是以三藏今世肉眼凡胎,手无缚鸡之力。便似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亦不过赎前世之因。菩萨肯告以此机诚,想来是警醒他亦未可知。

      三藏拜毕,仍还榻端坐。行者见其举止,知其故疾果然来的凶猛。即饮菩萨柳枝甘露,神色犹病。行者道:“师父,今日再歇一夜,明日便大好了。”三藏不语,眼神故作无意瞥了一眼足上旧伤。先前数日,正逢节气。天寒路滑,他常不乘白马自行。左足因缺趾,行走不稳,发了血泡。可今日一看,竟是完好如初。三藏隐约见之,行者必是惮他难堪,治好他伤足,故作无事。多日相处,亦知其徒无恶心,但少人管教,恣为自恣。可人情事故上,却也做得分毫不差。

      三藏感怀,知自家发病,行者必疑。菩萨此前又来解围,行者不问,便定是于菩萨处知其前后果也。师徒便如父子,三藏本心澄澈,也不肯先为见外人。两厢皆知根底,三藏亦坦言曰:“徒弟,汝亦上天入地,广见多识。我这病,不知你可有法医治?”

      行者显然惊异于他如此坦诚,这些时日他亦为难,待师父醒来,他若想开解一二,当何以开此口?为徒者,师有疾,若有法相之,乃分内之事。可三藏若缄口不言,他何以窥其私事?不意今日,三藏竟肯自求。行者见其对自家毫无防备之心,一来叹其心思至纯,二来亦将前嫌皆弃诸脑后。行者神通,三藏忌惮,也是人情之常。凡人遇上他这日月同寿的灵物,自治无术,日夜不安,难免惶恐。

      思及此处,又细琢三藏所问之事。思索顷之,曰:“师父若问,弟子亦知无不言。师父本凡身凡骨,若来日得金身正果,此疾可愈。若遇那灵山凌云渡,断其前尘,此疾可愈。”顿顿须臾,复道,“弟子昧矣,师父此病,可也是心疾?心病能医,此病可愈。”

      三藏乃止,不由得叹息。道,“却难,西道多磨难,莫知所达。但遇水难行,旧疾必复,我未必每能扛得。不至灵山,不及凌云,悟空所言,遂不可行。心病乃娘胎所致,更为难医。悟空所言,更不可行。”

      此下两厢为难,行者沉思片时,道:“师父这可难了老孙。你若是寻常病痛,老孙一筋斗云便到三十三重天上,兜率宫取丹一颗。凭它何等疑杂,亦可根治。而师此病,乃菩萨言,‘前世业障,今世魔头。’此药不可医也。再说水患,老孙虽下得湖海江河,亦得捻避水诀。我师未尝修仙法,丹田空空如也。又无真气,习不得避水诀。这可如何?”

      行者此话一出,忽忆起个故人。乃昔出海学艺时,误打误撞至烟花柳巷地,遇上得个登徒子。那时行者不曾修法术,亦无火眼金睛,不识此人本是个道行千年的老狐狸。其人专好男色,常流连象姑馆。行者始至人间,不知那些人事,连人言也听得似是而非。但觉其馆人彬彬有礼,不知强了市井之徒多少倍。又善琴棋书画,并是才学广识之辈。人才亦风流,倒也看得顺眼。

      偶尔听那象姑馆客附庸风雅,多闻怪谈,不乏其“忽闻岛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之事。行者住在傲来国一月有余,清晨便来此,同他等学些言谈。白日里,象姑馆清净如古酒楼,老狐亦常客之一。行者来也不过听听故事,想寻寻那故事里的仙山福地。

      何意某日不巧,适逢老狐坐于堂内,怀里抱着两个玉也似的佳公子。衣襟半敞,春光无限,雪白凝脂上尽是青紫红痕。行者虽年亦三百余岁,也曾见花果山上族类交合,却哪里知道世间男女风月事并不可与之一概而论。他一见那小倌人香汗淋漓,浑身青红交错,便满心只以为老狐狸欺负了他。故而趁其不备,将那老狐狸扑在地上便打。

      毫无灵力的石猴偷袭千年狐妖,狐妖却未曾讨得便宜,何等奇耻大辱?二人就此成了仇家。后来行者至菩提祖师处,修七十二变,成金仙之身。又解得道家有双修之术,佛家亦有欢喜之禅。那时才懂人事,至此乃知昔年之所为,也非义举,实是坏人好事。

      许是孽缘未了,行者学成归来,大闹天庭。还故里,竟于东海尽处,又见到那老狐狸。他却非昔年风发之状,怏怏如美人灯。身旁随侍一小公子,冰肌玉骨,媚眼如丝,比那九重天上的仙娥还俊俏几分。

      行者念及旧事,犹存未泯之心。此人到底白挨了他一顿打,自家就当还个人情。遂以天丹授之一壶,治好了狐妖的伤势。也是不打不相识,此后便成了至交。后来行者问他,何故如此狼狈。狐妖道,不过为与其心上人白首偕老,将内丹分而与之。谁想此乃禁术,竟有些风险,教他几些死命。

      行者看着三藏,欲言又止。默然多时,便道:“除却此门,老孙也别无他法。师父出家人,有法纵用,亦不可行。”三藏道,“却有何法?”行者素率性,难得目光躲闪,“师父恕我无礼,老孙有一故人,乃是妖仙之身。他爱上个凡人,便与之分了内丹,二人皆得了仙身。道家有双修之法,佛家亦有欢喜之禅。若得仙家真阳,亦可百病尽除。此法,师父却用不得。”

      三藏听他此言,果添了几分羞恼。他虽是个佛子,可亦至而立之年,如何能不懂行者此言何意。因是自家非要问个明白,便不好发作。默然良久,又听行者问曰:“师父…是真的想要活着麽?”三藏闻言颇为惊讶,道:“徒弟,何如此问?”

      行者正色道:“老孙昔年为逆生死,出海学艺,得长生不老之法。反天宫,天雷劈我不畏,天火焚我亦不惧。金蝉长老修行十世,历尽苦楚,或许生生世世都不曾盼来周全。这人世于他究竟有几分留恋,老孙亦不知。我晓得师父畏前路之险,但师父西行,也绝非冲动所为。老孙贪生而不畏死,师父惮死而未必求生。故老孙有此问也。”

      三藏听罢,又惊又喜,又悲又惧。惊却惊石猴灵明,果然善察人心。喜是喜其世颠沛三十余载,倒真有能破其痴心者。悲者悲行者此法若可行,便是观音遣他还俗之故。若坐累旁人牵念半生,何其罪也?惧是惧旧疾无药可医,终有丧命之日,苟延余喘,不可知也。

      三藏一时泄力,眼里似有珠泪点点。喃喃道,“我…我便是非要活着,我为何不能活着?”三藏自认一心向善,为求佛缘不惜万里跋涉。便似刘洪诸奸大恶者,亦逍遥半生。他何以不能恣潇洒而活?行者虚扶其肩,亦曰:“师父说得极是,既如此,此后无论有何凶险,老孙定当周全。”三藏见其笃言,心底稍安。行者便起身在屋里寻了锅灶,又取米于囊,煮以清粥。三藏睡了数日,起初食不知味,此刻闻见米香,倒来胃口。便持粥食数口,忽觉病气全无。

      三藏吃饱喝足,又歇息一夜。第二日正午,行者才唤了他起身,三藏下榻活动筋骨,果然浑身舒畅。又因饮过甘露,神气亦十分爽利。师徒二人继续西行,那龙马非凡,给足刍料,何愁一日千里?行数月,便已至西牛贺洲乌斯藏国境内。

      是日,三藏与行者经此,师徒行了五六日荒路,正打算寻个人家借宿。然见其处竹篱密密,茅舍重重,即知为善去处。那长老催白马,早至街衢之口。忽见一白皙少年郎,负蓝布袱,持油伞一把,正匆忙赶路。行者见其惊张,玩心大起,便上前戏弄其人。又拦他问路,那人无奈,只得如实相告。

      原来此处有一地唤为高老庄,庄中有家人,生三女。一唤香兰,二唤玉兰,最小的一个唤作翠兰。二姊早许人家,止留一小儿,招上门婿。先半年,赘婿与三小姐亦夫妇和顺。何意日久年深,那人却从一黑胖汉子换了嘴脸。端得是个长嘴大耳,猪似的模样。

      行者闻言欢喜非常,但曰来了买卖。三藏道:“悟空,听他此言,那妖神通广大,你可莫要逞强。”行者拍三藏手,笑道:“师父安心,看我手段。”

      那妖漏夜而来,行者已化作三小姐的模样在闺房等着他。他哪知深浅,以行者术,哄慰数句,尽招其家。却本是天蓬元帅戏仙娥贬下界,在此等候取经之人。

      三藏此时,犹懵不知,与高老儿躲在内堂说话。先前降龙伏虎,彼虽得见,毕竟与今日不同。且日前在观音禅院失了袈裟,亦是菩萨解围得还。他还未曾见过行者降妖,自然惴惴不安。且降妖除魔,宜有番拼斗。以行者素日脾性,岂耐性与妖孽周旋?合当好斗。而一柱香时过,也不见闺房有何声响。

      正当三藏胡思乱坐之际,高才惊者自外入,禀太公道,“厥妖与小长老俱无踪迹。”太公叫声“皇天!”拊膺顿足,哭道:“昔日降妖的道士,也是这般无声无息的不见了踪迹也。”三藏闻言,惊惧不已,暗暗垂泪。前路如此凶险,一未知行者性命,二不知自家如何。更是个六神无主!

      三藏一夜无眠,左右亦与言宽心。至天明时,却见天井处,忽然立着行者。行者收起铁棒,敛衣登厅,叫道:“师父,我来了!”三藏忙问道:“悟空,你往这一夜,拿得妖精在那里?”行者道:“师父且听我细细道来,那妖非并凡邪,亦非山怪。本是天蓬元帅临凡,误投胎下,虽口面如豕,但性灵尚存。我与他大战一场,今将他拿来了!”

      行者便又出门,将那怪擒来,揪他耳,笑道:“你看堂上是谁?正是吾师也!”那怪闻言,双膝跪地,扣头高叫道:“师父,且受我一拜!”三藏问曰:“悟空,何为拜我?”行者便放手,到三藏身前道:“他同弟子一般,受菩萨点化,愿保师父西去取经。”三藏大喜,即借香案,净手焚香,望南礼拜。又赐别名八戒,一行三人,辞高老诸亲,遂西赴焉。

      那呆子虽受点化,却凡心未泯。以是舍高老庄里富贵地、温柔乡,也是无奈之举。然行者神通广大,他多有忌惮,如此亦多藏祸根。这二人赌气,诸多磨难。却也因三藏耳软,桩桩应在他一人身上,此为后言!

      那呆子惯于高老庄富贵,不堪西道其苦。又见那师父活似个病秧子,路也行不得数步,便愈觉归他门下实在受苦。一日,至午斋时,沿途小桥流水,却不曾寻得人家。行者便看护师父,遣呆子化斋去。那猪悟能如何肯去?不敢面违。胡乱揽起钉耙,扛着便行。不出数里,见田塍下藜菜生得葱菁,随手摘了数把,便开路回转。行者一见他兜菜归来,气得眉眼皆蹙,举棒便打。三藏拦他道:“却亦已矣!你若有法架灶,野菜我也食得,莫打他了。”

      行者见师请情,亦便住手。从行李里取出陶鬲,求薪而火生。将那野菜于河中洗尽,又取清水烧开,在那藜菜中挑拣,尽取出些嫩芽鲜芽。在锅里煮熟,以盐腌之,又取些乾粮让三藏吃。虽非美味,倒能裹腹。

      猪悟能在一旁,见其师亦不挑剔,凑至行者侧,悄然笑曰:“吾闻师兄一个筋斗云,便是十万八千里,奈何不自化斋?留老猪看顾师父,不善邪?”行者闻言,颜色忽阴沉,转而侧首在耳,道:“师弟言重,老孙怎会怕你照看不周?”行者眼神凌厉,更若警告。“老孙是恐汝发性,一口吞了他,也未可知……”

      毕竟不知行者何出此言?三藏又何时消灾解难,得成正果。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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