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格不动七

1、完结

　　我经过竹山公园的时候又看见那个老先生在沉思。

　　他面前摆了一个有些年头的棋坪，上面排布着的黑白棋子。那个老先生就坐在棋坪的一侧，静默无语的沉思。

　　今天我见到他的时候，老先生穿了一件墨绿色的绸褂，上面绣了不太繁复的花纹，和他的气质很相合。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这位老先生一定是退了休的国手。

　　我按耐不住好奇，对那个摆了几天的棋局愈发好奇起来，于是静静地走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夕阳的余晖挣扎在竹山公园茂密的树丛中，恼人的温度恋恋不舍之后，终于悄悄退避，留下了一丝清凉。由于在逆光之中，背着夕阳，老先生像是一座雕塑，静静坐在棋坪前不动不语。待我走近了才发现那残局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饶是像我一样并不太懂得围棋的人也知道腹地无需去争，单单边角的几颗黑子白子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舍，双方的劫气在等待可乘之机。白子若是软封必定会把自己至于险地，但是黑子想要做活眼必须舍掉即将到手的无忧劫。我蹲下来苦恼的抓了抓头，身为门外汉所以对于棋局的奥妙更是无从探知。
　　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家伙喜爱下棋，那个家伙是我的搭档，不过他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我倒是不太清楚。如果老先生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想把那个家伙叫过来一起研究这局棋。

　　老先生看到投射在棋坪上的我的影子的时候才有些反应，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着困惑和迷茫。我有些尴尬，于是对着他笑了笑。
　　“你对这局棋有什么看法呢。”沉默了片刻，老先生踟蹰的问道。
　　“呃……？”我抓了抓头，“我吗？”更加尴尬的是我对于围棋一知半解，根本就没什么看法啊，只好把大概看懂的说出来“好像黑子和白子都没有活路，但是好像又都有活路……”刚一说完，我暗自骂道自己是白痴，这根本就是废话啊，虽说腹地是草肚皮，但是争一争，未到官子的时候谁也说不准结局啊，当然都有活路。
　　老先生点点头。
　　“呃……那个，但是谁先出手断谁先死，但是不断的话自己又没有气……”
　　这根本就是一团混乱嘛。
　　老先生继续点头：“所以我也不知道到了这里应该如何进行下去……没有活路的棋局，有活路又艰难异常……”

　　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安慰这位老先生。喜爱下棋的人往往会钻进死胡同里，总是为一局棋痴痴笑笑不知朝夕。
　　我叹了叹气。
　　老先生拿起一枚棋子，没有犹豫的软封了黑子。

　　哎，这么做就是玉石俱焚啊。想到这，脑海里突然浮出《天龙八部》里面的苏星河布下珍珑棋局的那一幕，哎，不要太纠结于厮杀啊。
　　我怕老先生突然一激动，来个什么心肌梗塞什么的就坏了，于是慌不择口道：“拼个你死我活也不是个办法，还不如把白子下在这里呢。”我随手指了一个地方，那是离战场最远的一角。因为棋坪的老旧斑驳，上面的刻线早已黯淡不清，唯有那一点还有着半分墨色，好像是棋坪先前的某个主人在写字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墨迹。
　　我也是没办法了，只等着老先生骂我一窍不通指手画脚臭棋篓子。
　　但是老先生却没有发脾气，只是抬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第一次对视时的疑惑和迷茫。
　　“他在这里落子……”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老先生放下手中的棋子，身子向后挺直。那一刹那好像如释重负一般，他满足的闭上眼睛。
　　“原来三百年前，他就已经给过我答案，只是我自己不愿意看罢了。”
　　老先生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对不起……”

　　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某些不属于这个年代的场景。

　　合欢树下两个身穿长袍的年轻人在棋坪前专注的下棋。之后是在某个大殿上两人再次下棋，也不知道是在争什么，周围一群身着古代衣冠的人在围看。再之后是一个人衣衫褴褛另一个人在摆设装饰都奢贵华丽的房间里冥思苦想。
　　也不知过了过久，又一次在合欢树下，一个人对着另一个人皱眉，好像在质问着什么。即使被质问的那个人粗布破衣，但是眉目飞扬含笑不语，面对棋坪，他提笔落墨，在远离边角之地给出了答案：

　　你想要的，扬名立万也好，彪炳千秋也好，我都给你，因为我不想和你争什么。我会尽我所能成全你的幸福。

　　我揉了揉眼睛，突然感到什么东西狠狠拍在我后脑上：“白痴，我让你傍晚逆光走，赶快给我回神！”
　　“啊……”
　　“啊你个头啊，明明别人都看不到就你好心做烂好人。竹山公园那个我碰见也有好多次了，谁知道他呆了三百多年是为什么，你还敢去招惹他，没记性！”
　　我看了看四周，是竹山公园没错，但是那个坐在棋坪前的老先生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我眼前气势汹汹的会下围棋的某人。“哎，我还想告诉你来着，说不定你可以知道怎么下出一条活路啊。”可是说完之后脑袋又挨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我们是搭档的缘故，坏脾气的某人总是说要照顾我这个拖油瓶让他很烦。

　　“下你个大头棋，连死灵都分辨不出来的废柴！等他缠上你就有好戏看了。”
　　喂——
　　“还有，他的那个朋友不是早就给他答案了吗，白痴。”某人顿了顿，之后却很平静的说：“三百年，也不容易呢。”
　　“对啊，知道答案之后应该没有遗憾了吧。”
　　“白痴，我是说在彼岸等了他三百年的那个家伙，他才是真正的死心眼！”

　　为了一个人放弃了轮回放弃了转世，孤独的等待了漫长的三百年。不是为了一盘棋，而是为了那个潜藏在黑白两色棋子下的答案吧。
　　我抬起头，又看见竹山公园里那一抹熟悉的颜色，或许应该告诉老先生的，合欢的花语是：为了重逢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