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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颗灵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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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潭瀑布中,皮肤苍白朱唇殷红的少年盘腿屏息,打在头顶的阴凉山泉不断冲刷走他身上浑浊混乱的魔气。
青丝漂乱,颜值不减反增,冷峻的面庞犹添一分支离破碎的美。
今日是满月,魔气躁动的日子。
虽然离家前母亲赐了封魔咒印,将他的魔气封印在体内一隅,但是到了满月,魔气就像蚂蚁一般啃心噬骨,搅得他寝食难安心神不宁。
只得寻了这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涧瀑布,将自身沉入潭中,催动龙族内丹抵御魔气的骚扰侵袭。
潭水清凉,是最适合修行清心的地方。
然而泄漏在潭水中的龙族气息,也为他招惹来了一条千年修为的蜀锦五步蛇——蛇龙本为远亲,如果它吞了他的龙族内丹,即可原地化蛟。
魔族法力被封印的沈寒声,以他当前练气初期的修真修为,又逢今日月圆,别说是击败对方,就连赶跑它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默默无名的小地方了么……
沈寒声自嘲一笑,就在他准备拼上全力与蜀锦五步蛇决一死战之时,一道红衣人影纵身跃入水潭,狗刨式游向瀑布,空手掐住那蛇的七寸。
那蛇也不是吃素好惹的,一人一蛇缠斗之间,水面顿时翻起混乱的浪花,迷得他看不清里面的战况。
等到浪花泡沫逐渐消散,蜀锦五步蛇口吐白沫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它至死也想不通,喝了一口苏暖万草枯味道的血,居然会无故断送自己的性命。
那抹惊艳的红色则向瀑布方向栽倒下去,沈寒声下意识伸出双臂,恰好接住了她的身体。
“……为什么?”少年声线颤抖。
“为什么要救我……”
他不明白,自己只是个卑微无名的低阶修士,不值得她以命相救?
苏暖也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小水潭里,不仅有剧毒的蜀锦五步蛇,还有个大活人藏在水帘瀑布后面,当即吐出一口黑血,气若游丝,极其装逼的说出一句:
“大道有情,大爱……无疆!”
说完,她就嗝屁了。
苏暖双目紧闭,睫毛纤长,面容如陶娃娃精致白皙,眉心一点红痕比他在山门那日遇见她的时候黯淡了些。
温如玉说过,灭绝剑派有这道心魔印的人只有苏暖。
她救了他,自己却无故断送了性命。
怀中少女气息全无,周身冰凉,白皙欣长的颈项上有两个刺眼的血窟窿。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沈寒声心中五味杂陈,如果没有苏暖,中毒死在深山里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动容片刻后,他开始思考现实问题:将她的尸身送回剑派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是就地掩埋,还是绑上大石头扔进水里?
殊不知此时一缕芳魂正悬挂在自己头顶,小拳拳穿过他的脑瓜子砰砰捶打,口中念叨着无人听见的台词:
“登徒子,放开老娘的肉身!”
……
孽缘。
苏暖认得这个大白天泡在水里洗澡的二愣子,正是那天她假扮劫匪的打劫对象之一。
自己的肉身居然落到这货手上,他不会有什么重口癖好吧??
还抱着,想抱姑娘就回家让你老妈给你娶个媳妇慢慢抱!
苏暖漂浮在水中,只见少年低眉垂目,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小子不会是看到尸体被吓傻了吧?
……
……
思前想后,沈寒声心底的善良略胜理智一筹,抱着苏暖渐僵的尸身离开池潭。
她毕竟救了自己一命,总不能叫这可怜的女孩魂葬阴冷的水底。
风水不好,容易化成厉鬼。
他轻手轻脚将尸体放在一块大石头上。
山水潺潺,瀑布飞溅入潭,激起千层涟漪,打湿潭前人儿的轻薄衣衫,大好阳光穿透层层密林被树叶切碎成斑驳光影,金箔般洒下,给二人笼罩一层柔和的光晕。
苏暖的魂魄着急地围着肉身飘来飘去:他再不走,她就要当着他的面大变活人啦!
“姑娘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少年踌躇着开口道,睫毛轻颤,在眼底投下一片扇形阴影。
——知道了,不用你报答,再见啦您嘞!
“恕我不能带姑娘回山,就在这山里寻一处风景秀丽之地,给姑娘做个无名冢吧。”
——这是报答么?这是害命!离我肉身远一点!!!
在阳光的照射下,少年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仿佛一碰就碎的纸人,苏暖的手指穿过他的眼睛,发现这是一双极其美丽的宝石色双眸,晶仁干净清澈,瞳孔乌黑透亮。
他朝苏暖的尸体鞠了一躬,离开瀑布去森林里找合适做坟的风水宝地。
沈寒声一走远,苏暖立刻操纵魂魄钻入□□。眉心红痕微微一亮,她灵体合一,赫然睁开眼睛,大口倒吸凉气。
复活了。
她低头凑向水面,只见倒影之中自己被蛇咬出的两个血窟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而被万草枯摧残得体无完肤的脏腑器官,也正在以她能清晰感受的程度快速恢复健康完整的状态。
不知道那去给她找坟的呆头鹅什么时候回来,事不宜迟,苏暖小施法术晾干湿透的衣裳,火速逃离案发现场。
回无药峰的路上,经过无岐峰,恰好遇见负责指导低阶弟子的慕容客,苏暖想到他必然比白芃更清楚沈寒声的所在。
刚要上前问话,那慕容客竟装作没看见她的样子,低头垂眸快步走过。
苏暖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慕容客唱戏似的咿咿呀呀地叫痛起来:“苏师叔——”
苏暖也不刻意刁难他,自从她放飞自我之后,就连越千重见了自己都恨不得绕着山头走,更别提这位胆小如鼠的慕容侄儿了:“你门下有个叫沈寒声的小徒弟吧?叫他出来。”
“有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她刚经历两重剧毒摧残折磨,脾气正顶在头上。
慕容客快哭了,颤巍巍道:“不过他今天去了山里修行,不在学舍。师叔找他有事?”
“没事啊。”她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和沈魔头之间的前世宿仇,假笑三声,“就是听说他长得帅,仰慕他,喜欢他,想要亲近他。”
把他切成小块,蘸了孜然喂猪。
苏暖杀气比笑意浓烈,慕容客抖得更加慌张,犹如北风里的枯叶:“师叔真会说笑……要不等他回来,我叫他去见您?”
她摸摸他凌乱的刘海,将每一根发丝捋得又平又顺:“不用了,改日本峰主再亲自登、门、拜、访。”
慕容客:“……”
苏师叔,好可怕一女的。
……
当复活后的苏暖好整以暇地站在骆子禾面前,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万草枯是假药,喝不死人的时候。
骆子禾:瞳孔地震。
“你……没事就好。”他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往日漠然薄凉的神色,“白芃那里我来通知,你回去休息吧。”
“那就有劳师兄了。”苏暖前脚迈向大门,后脚又退了回来。
话说回来,负责照顾剑派上下众人身心健康的无药峰主居然是个玉玉症晚期,还有什么事情比他的心理健康更糟糕的吗?没有了。
“对了六师兄,你有什么愿望吗?或者是……想要的礼物?”
骆子禾谨慎地观察着眼前这位阴晴不定的小师妹:“你若是想帮我做什么,就下山。”
“嗯嗯。”苏暖认真地倾听着。
“买瓶正品万草枯。”
“……”
说来说去还是想轻生啊!
苏暖麻了,踢飞药庐里唯一一张桌子,厉声质问他还有没有别的更崇高、更具有历史意义、可以为人类发展做贡献的愿望。
“有。”他目光沉静,犹如死水一潭,“发明出比万草枯更厉害的农药。”
“……”
他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但是苏暖不打算放过他。
六师兄灰暗发霉的灵魂,就由她来亲手拯救!
苏暖搓搓手掌,挤出一堆讨好的假笑,慢慢凑近骆子禾:“六——师——兄——”
少女娇声娇气听得叫人酥香软骨的绵羊音,即使是被弟子们封为“无情剑圣”的白芃听了也得麻半边身子,骆子禾浑身僵硬,肌肉绷的紧直:“什么事?”
“师兄~”苏暖扑倒在他的轮椅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倒在面包上,“借人家一千灵石好不?五百也行~”
骆子禾:“……”
他没有这个师妹。
躺在衣冠冢里那个不会开口借钱的假人,才是他的师妹。
“我……”
“没钱就算啦,我找掌门师兄借去。”
苏暖笑嘻嘻地说。
还知道抠门,看来他一时半会是不会做出轻生之类的出格行为了,这样她才能放心地去做别的。
“对了师兄,方才御剑飞行的时候,我在山崖上发现了这个——送给你。”
说着,她从储物戒里摸出一朵淡紫色琉璃小花。
苏暖永远也无法忘记,骆子禾在看见自己手里这朵国色天香的小花之后,那满脸的震撼以及不可思议。
“这……这是……”他声线颤抖,瞳孔二度震颤如簧,指尖想要去触碰花蕊却又立马触电般收回,眼角流下两行感动的热泪,“仙品玉芝仙兰,无药峰仅此一朵的绝世珍宝……”
他一把夺过仙草,像老母鸡护崽一般将其护入怀中,口中反复念叨着“不要死”。
世间仙草分四个品级:珍品,绝品,仙品,神品。神品仙草多已绝迹,仙品则百年难遇更难求。
她连根拔起的这株玉芝仙兰,恰好是罕见的仙品,骆子禾视如己出的宝贝,每日吩咐弟子精心照料。
竟毁在某人辣手之下。
苏暖的笑容僵硬在嘴边。
“那个,六师兄不用谢谢我了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拜拜!”
她慢慢退出药庐,脚底抹油。
身后是骆子禾歇斯底里的狂吼:
“苏暖你不是人啊啊啊啊啊!!!”
往后的一段时间里,骆子禾悉心照料着仙品玉芝仙兰。下雨怕烂根,为它撑伞;出太阳怕晒蔫,为它撑伞;刮风担心它的花瓣飘落,为它撑伞。
可喜的是,他的玉玉症奇妙的痊愈了,再也不寻死觅活,对生命充满无尽的渴望;
可悲的是,他疯了,坐着轮椅打着伞,逢人便说自己是朵蘑菇。
“心病难医啊。”苏暖叹了口气,随手倒掉漂浮着毒粉的茶水,撕下窗棂边随风飘荡的大红“死”字,顺手掐诀消灭躲在窗台下手持尖刀准备暗杀她的小纸人,“六师兄如此妙人,报复手段一如既往的……”幼稚。
在竹屋作(偷)客(闲)的顾无言抽了抽嘴角:“若不是你拔了他的仙草又送给他,骆师弟会疯?”
“又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呢。”
“什么意思?”
“师兄你忘了,六师兄原来是什么样的了。”
顾无言愣住。
他当然没有忘记,曾经四肢健全的骆子禾是怎么在他书箱里偷偷塞四五十只蚰蜒,美名其曰炼蛊的。
“淦,忽然不心疼这小子了,就让他疯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