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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___相见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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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下头顶最后一枚针,男子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一口气,静坐调息了一刻,缓缓睁开眼。
“你如今体内真气和灵力都算是回到正轨,下次施针就要给你换药了。”一个模样秀气的男人擦着那十几寸长的银针,瞥了眼那裹着繁复宫装也依旧单薄的后背,忍不住地皱眉,“身体瘦弱成这样可真是不像话。”
此人名叫柏子仁,药王谷前谷主之子,如今药王谷最年轻的大长老,平生两大爱好——给人看病和多管闲事。
凌亦行挂好胸前的禁步,转头无奈道:“这是为了让你有施展拳脚的机会。柏兄,专心诊治,不要总觊觎我的□□。”
“呸,你这没有二两肉的身体剁成排骨我都嫌硌牙!”柏子仁气得跳脚,恨不得再飞两针过去,“你放眼这三界,但凡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哪个像你这般羸弱?更何况你是仙神!仙神是什么地位,四海六合拢共就三个……”
“四个。”凌亦行纠正。
“……”被他这么一顶,柏子仁突然就忘记自己后面要说的话了,面对好友脸上的无辜,只能闷声把针包摔进乾坤袋,又想起什么,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扔给凌亦行。
凌亦行立刻接住,扫了眼上面的刻字:“杏堂讲师?”
“来年药王谷要开讲学堂,你闲着也是闲着,给我当个挂名讲师坐镇去,就当这万年里问诊的报酬了。”柏子仁说。
凌亦行:我怎么记得你每次都是带着我南海的明珠和寒玉走的。
柏子仁:……你去不去?
凌亦行叹一声,把令牌收进怀里:“先说好,我不穿你们的校服,也不讲学。”
“你人来当个吉祥物就行。”柏子仁嘿嘿笑着:“我就喜欢你这种不会拒绝人的性子,以前就这样,旁的什么人说点好话一拐就拐走了。”
凌亦行无言以对,只抄了两个果子砸他。
诊治结束,话也带到,柏子仁便不久留,凌亦行把他送到门口。
柏子仁拍了拍凌亦行的肩膀,又觉得被骨头硌了手:“我治过那么多的病人,比你情况严重的比比皆是,却没有一个如你这般……凌兄,不是柏某人学艺不精,是你心中有愧,不肯自愈啊。”说完他又摇摇头,“罢了,说了那么多年你要能听进去早听了。”
凌亦行气笑,一拳敲在这人肩上:“快走吧你,临了还要给我添堵。”
送走了柏子仁,凌亦行径直去了书房。
将那块刻着“杏堂讲师”的令牌摆在桌面,凌亦行怔怔地盯了一会儿,只觉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鼻梁一酸眼圈一红,看着竟像是要掉出泪来。
这柏子仁可真不是个东西,明知道让他去那药王谷的讲学堂是扎他的心,却还是把这令牌交给他,说什么闲着也是闲着,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故地重游,把……罢了。凌亦行知道这人的好心,苦着张脸把那令牌收起,调息片刻收拾好情绪,又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笺。
显然此时的凌亦行脸色比刚刚更为苍白一些。
这是一封来自九重天的邀帖,是天帝凌霄君不久前刚派人送来的。按说他如今贵为仙神,跳出三界,这类帖子本可以不理会,但无奈此次宴会是为庆贺那仙界太子得道成神而设,仙神统共就四位,他们日后总有交集,再加上——他确实不太会拒绝人。
可他也实在不喜欢那凌霄君,那人处事及其高调,向来瞧不起妖族和人族,觉得这些要靠苦修和机遇才可拥有仙躯的妖修人修生来低一等,不比仙族生来便是仙胎。
哪怕妖修最后成了至尊的仙神,也只是场面恭敬,私下反呼为“妖神”——凌亦行便是其一。
他本是南海一只小锦鲤,偶有机缘得灵识修炼,后化鲤为虺,修得人形后四处求学,一步一步……蛟,龙,角龙,应龙。
凌亦行自认他的修炼之路多少有些稀里糊涂。不是没有过兄弟挚友,只是在他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再站起来后,就成为无数艳羡嫉恨的目光中天地孑然,形影相吊的“应龙仙神”。
到头来连封号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所以他不愿讲学并非是敝帚自珍,而是他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来倒悲哀得很。
凌亦行拿起那张邀帖,翻来覆去仍没有半点想去的欲望,却还是唤了随身侍从去备下贺礼。
吩咐完,凌亦行深感疲惫,正想撑头再打个盹,突然被从窗户闯进的不明东西吓了一跳,起身望去,仔细端详才发现是自己那只传信的青鸟。
至于为何要仔细端详,凌亦行将那小泥球带到桌上,用法术弄掉那一身的泥灰,看着它不满地甩甩头哀怨地唤了一声,忍不住笑起来:“你是在被做成叫花鸡前逃出来的吗”
叫花鸡是人间的美食,从他成为仙神才来到身边的青鸟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能感觉到自己被嘲笑,于是偏开脑袋不让凌亦行摸了,凌亦行无奈只得哄着,小青鸟这才伸出一只脚,把绑在自己腿上的东西给凌亦行看。
凌亦行解下那东西,发现是张被团成一团的信纸,质地看来应该是上品,却被同样上乘的笔墨以不知何意的鬼画符给糟蹋了。
凌亦行忍不住皱眉,显然在他对青丘的印象里并没有和这种做派挂钩的人物,可既然这人用得起如此金贵的纸墨,也就不该是寻常……
凌亦行送去给青丘的书信都是些例行的问候,这是他长年的习惯,而每次小青鸟都是干干净净地飞回来,从来没有这样狼狈——狼狈地像这张纸一样。
凌亦行用指节轻轻蹭了蹭青鸟的脑袋,轻声问道:“你在青丘碰到谁了?”
小青鸟又唤了一声,这次却从口中吐出几根银白色的狐狸毛,凌亦行笑着摇摇头——青丘的树大概都不如狐狸多,碰到狐狸那是理所应当,不过这样看来,这小鸟被人差点做成叫花鸡的原因……凌亦行轻轻点点它的头:“你做什么去拔人家的毛?”
小青鸟见他对那几根狐狸毛并没有过多的反应,急得在桌上直蹦跶,凌亦行只当它是委屈了,好声好气又哄了几句:“我并不是在怪你……”
见他是块木头,青鸟只愤愤地啄了一下他的手,拍动着翅膀飞出窗外,留下凌亦行不明所以。
青丘。
白沧今日的修炼结束,正准备拿起刚刚宫婢送来的药,寝殿的门却在这时被打开,一个圆滚滚的球从门外弹进,在殿内横冲直撞了一圈,最后熟练地滚进白沧怀里。
白沧习以为常,揉了揉在自己怀里嘤嘤直叫的三尾小狐狸,低头蹭了蹭它柔软的皮毛:“我们小六今天怎么了?”
小狐狸从他怀里跳下,眨眼间变成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年郎。只是少年郎的白色宫装脏兮兮的,身后的三条尾巴也耷拉着,扑到白沧的膝上可怜兮兮地咧嘴:“大哥给我做主!!阿爹说来年要把我送到药王谷给人炼丹去!”
白沧抬手抹掉他脸上的一道污痕,安慰道:“药王谷来年要开设讲学堂,你如今已炼得三尾,是该去求学游历一番了,这有何不妥?”
“可那药王谷离青丘那么远!阿爹阿娘若是想我了不就不能及时看到我了!”少年装模作样地吸吸鼻子,一双狐狸眼巴巴地看着白沧,“我也会想大哥和阿姐,你们不会舍不得我吗?”
这小东西知道自己疼他又好说话,眼见说不过父皇就来自己这里撒野。白沧捏捏他的脸:“既然如此,让大哥陪你去那药王谷如何?”
少年猛地抬起头,身后的三条尾巴伸得笔直,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大哥身子一向不好,怎能受那长途颠簸的苦!阿姐和百里大哥知道了要拿我是问的!我自己去!我去还不行嘛!”说罢气鼓鼓地坐到白沧身边。
白沧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和颜悦色地给他梳理尾巴乱糟糟的毛,不知是碰到了哪处,少年忍不住抽了口气,白沧这才想起忘记问他这般灰头土脸的原因。
“你这尾巴,怎地秃去了一块?”白沧拨开刚刚碰到的地方,发现那里的毛不知为何没有了,露出粉红白的皮肉,倒像是……被什么人拔掉了毛一样。
提到这个,小少年抱着尾巴突然开始愤愤起来:“说起来我就气!我本来在书房习字,谁知从哪飞进来一只鸟,见了我不知犯什么神经,乱扑腾了一顿,把我的墨都泼洒了!我气不过就化了真身跟它斗,谁知那畜生不但偷了我写坏的字,临走还叨了口我尾巴的毛!”
青鸟并非寻常仙修的信使。白沧愣了一下:“是你阿姐的那只?”
“阿姐那只才没那般无理!”少年心疼地揉揉自己的尾巴,“不过那畜生脚上好像系着卷细帛,被我的墨给污透了扔在书房,不会是什么重要信笺吧?”
白沧眯眼:“今日是初七?”
“是初七啊,冬月初七。”
白沧脸色一沉,想到那只青鸟带走的习字和少年的毛发,了然,抬手把少年拢在怀里,安抚地拍拍他的头:“无妨,既然污透了,那便是没用的废纸,我们小六不必在意。”
小少年抱住白沧的腰嘻嘻笑着撒娇,全然没有注意到兄长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