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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清晨6点半的闹铃刚响起第一声,李教授就醒了。他简单地漱洗一下,便从秋声苑北面的小门出去,来到吴越农学院,绕着校内的人工慢跑两圈,带着一身薄汗回来冲个凉,然后去门口的食堂吃早餐,再要紧不慢地走到生物学院,这已是他保持多年的习惯。
      不过假如是周末或节假日,自又有些不同。李教授在杭州柳浪闻莺附近的小区购置了一套跃层式住宅,每到周五下午三点半,他便开车回杭州的别墅,恰巧能赶上老婆做好的晚餐,下周一上午再返回吴越市,那么周末清晨的跑步路线就变成了从清波门到一公园。
      此时距正式上班还有10分钟,李教授便利用这点时间零头翻看学院阅览室的书籍和报刊。“李教授,您早啊!”阅览室的小常一边整理今天新到的报刊和信件,一边跟他打招呼。“嗯,早。”李教授随口应道,信手翻开第3期《生物学研究》目录,其中一篇题为《生化战争的多种可能性》的文章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正准备找到第63页的正文,小常已将文件整理归类,顺手递来一撂:“这是您的。”
      “谢谢。”李教授接过来一看,其中有三份新到的报纸,外加一份华亭大学生命科学院寄来的学刊;一份中都大学寄来的资料,只有薄薄的一层,可能是学术会议邀请函吧。还有一封信颇为奇怪,收信人部分用黑色中性笔写得工工整整,字迹娟秀,却没有落款。这年头,竟然还有人寄匿名信来,该不会是什么炸弹或毒品吧?他又用手掂了一下,稍稍有些厚度,但明显不太像那些危险品。
      带着些许好奇,李教授回到五楼自己的单独办公室,率先撕开了这封信,一沓手书的厚厚信纸露了出来。展开一看,既无称呼,又无标题,有点像断断续续的日记……

      这封信压在箱底已逾两年,一直没有勇气寄出。当你收到它时,我正带着帆帆踏上开往南国的列车,我有个同学是粤海古籍出版社的编辑部主任,我可以在那儿谋到一份职务。请原谅,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向你道别,就算是与你、与我自己的过去作一个了断吧。也只有在文字里,我才敢任性一点,甚至放纵一点……

      李教授刚看了个开头,就不得不抛下,开始备课。他今天上午要给本科生上两节《生物进化论》,下午要给研究生上三节《保护生物地理学》,晚上还要为几个即将毕业的研究生指导论文,实在是没空顾及这些旁枝末节。
      等到三个研究生相继离开办公室,已是晚上9点多,李教授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呵欠,他正准备关灯离开,突然感觉好像有件什么事没做完,定神微一思索,这才想起早晨那封没看完的、令他有些莫名牵挂的信,便从一堆书报中找出来继续阅读……

      一
      昨晚又见到你了。但我再也没有那种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的感觉,而是老僧入定般的迅速垂下眼帘,忙起自己的事来。
      那是在校图书馆举办一年一度的读书节会场,贴有你们生物学院标签的席位在大会议室中间位置的第10至12排,你就坐在第10排靠近过道的最边上。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你所特有的宽厚肩膀和花白头发,我是不会认错的。我们人文学院的座位在你前面两排,为了避免与你擦身而过,我从右边的小侧门绕了大半圈,才来到本部门座位的范围。
      可是三年前我来这里听讲座时,何尝料到自己会认识一个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人!那是五一小长假的前一周,刚获得燕山文学奖的著名作家兼学者何振北受邀前来吴越农学院做讲座,学校里有头有脸的领导、知名教授几乎全部到场,连校长都亲自出面,待讲座结束后亲手为何振北递上“客座教授”的聘书。
      当时我还没调到人文学院办公室来当临时工,而是后勤一个小食堂的组长,我特别请了两小时的假,偷偷跑到图书馆第二报告厅来听讲座。由于时间卡得太紧,我来到会场时,场内早已人满为患,我头上那支淡紫色带水钻的发卡被挤歪了,挎包变了形,连鞋子都掉了一只,才勉强钻进最后一排,前方视线恰巧被一个身形高大的摄影师遮住了。
      也是该我走运!最后一排座位上,有个老师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接听了一两句,便拿着自己的随身包包和纸笔出去了,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好几个站在他座椅后面的学生都想抢那个位子,是我手脚最快!我先将包往椅子上一放,再把一件外套往椅背上一搭,算是占住了位置,人再绕过重重障碍来到座位上。其他人只好心有不甘地干瞪眼了。
      我舒舒服服地落了座,将右腿叠到左腿上,轻抬起左手腕,扫了一眼手表,离正式讲座还有五分钟,便打开随身背包,从中拿出一本《华夏纵横》杂志来翻看。对了,我是一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觉得用手机看时间太麻烦,因此一直有戴手表的习惯。我自幼喜欢历史,常常会向一些报刊杂志投稿历史随笔。这本杂志所刊登的多为当代名家的一些文史类的随笔杂谈,我也投中过寥寥数篇。这不,刚收到的这本样刊中,有一篇小随笔《王安石的翻案诗》就是出自我之手。在文中,我并不认同王安石的诸多翻案之作,比如《明妃曲》《梅花》等诗,因此将他的观点又翻了一次烙饼。
      我正信手翻阅着杂志,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你看的是本什么杂志?”我循声望去,见是一位坐在我右边座位上的男子,满头的华发显得十分精神,一双自信的小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盯着我手中的《华夏纵横》。——那就是你最初给我的形象,虽不十分英俊,但为人友善,充满睿智。
      我对你这张面孔并不陌生,因为以前在学校其他场合见过多次,只不过彼此并不了解罢了。一个人一生会见到很多人,有些面孔在你面前晃了几十年,可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其他方面更是无从谈起,或许这就是“白发如新”吧!
      我告诉你,关于王安石这篇文章是我写的。你十分惊讶,说自己订阅这本杂志已经整整三十年了。订阅了三十年?我不觉打量你的年龄来,你充其量不过五十出头,那就是说,你差不多二十岁就开始订阅了。而那时全国人民都还不富裕,很少有人家里有闲钱拿来买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精神粮食”的,想必你的家庭条件应该不会有多拮据,可能是知识分子吧。
      你还说,这本杂志里的每一篇文章你都会仔细阅读,只是从未想到其中有些文章是出自本校一位女子之手。听着你的溢美之辞,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头去。我从未听人如此热情地称赞过我,就连和我先生热恋之中的时候,他也没有。不管你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反正我在那一刻被深深地感动了。人都是不经夸的,尤其是像我这样几乎从未被夸过的敏感细腻的女子。
      当我看到你的名片上“李扬”二字及相关职务时,得知你果然是国内著名的生物学专家,在学校官网的首页新闻中似乎露过一两次面。我也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那是短暂甜蜜的开始,却也是无穷无尽痛苦的源头。
      认识一个人只需要五分钟,可忘记一个人却需要整整一辈子!
      过了几天,你邀请我去你的专用办公室坐坐。你的办公室宽大舒适,足有二十平米,相当于一个单人小套的格局。这样的待遇,应该不仅仅是一个普通教授吧。你伸出一只厚实有力的大手来,见你如此郑重,我也缓缓地伸出了自己鸡爪般瘦弱而有些冰冷的手。像你这样经常与各界人士打交道的人,或许与人握手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是我却微微有些不适应,我被人忽视惯了,也孤独惯了,从小被父母忽视,上学后被学校忽视,进入社会被老板忽视,结婚后被家庭忽视……仿佛永远是个生活中的边缘人。你的手心将一缕温暖传递给了我,刹那间,连我的心都似乎被熨了一下。那是今生今世你我惟一的一次肢体接触。
      你将最新的一期《华夏纵横》杂志放到我面前,请我在上面签名留个纪念。我没有练过书法,本来不想在你面前献丑,但在你的执意要求下,只得羞怯怯地勉强签下“白菱”二字。
      随后,你很关心地问起我的近况。唉,该怎么说呢,我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我正处于内外交困之中:在外,我先生杨非博士毕业那几年,正赶上大量扩招的博士找工作的时候,博士自然极大地贬值了。前些年,有些博士一毕业进高校就是副教授,至少也是个讲师。可轮到他毕业时,只能从最低等的助教开始,连讲师都必须拿到教师资格证才能评。博士家属的工作问题也不解决,因此我只在后勤办公室当个不起眼的文员,依然被百般排挤,最后被领导找了个由头,发配到食堂干苦力。每天十二个小时,体力严重透支,熬了近两年才混上了个小食堂头目,管着11号人,包括一个厨师长和十个阿姨。我的任务是既要催着阿姨们干活,又要防止她们偷拿食堂的物品,每天疲于奔命,威望还抵不上那个老油条般滑溜的厨师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甚至不止一次地想一了百了。在内,由于我工作不顺心,杨非也没给我好脸色看,觉得是我拖累了他,丢了他的脸。我们的关系一度恶化,只差去民政局作个了断。
      我自然不能将这些一股脑儿地告诉你,只是有选择地说了外在的困境。你深表同情,说像我这样名牌大学出来的学生,到后勤那种没文化的地方,实在是太过屈才!就算在学院里当个资料室的管理员,也比这儿强。
      我黯淡无神的眼睛忽然一亮,是啊,我干嘛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呢?但脑子还是有些昏沉,想先回去仔细琢磨一下,再决定下一步的打算。
      “保持联系,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临走时,你再次给我鼓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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