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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真相 ...

  •   她心绪波动,气息不匀,胸口微微起伏,眼中泛着潋滟的光泽,手按着话本子,用力推向他。

      宋濯用两根手指指尖抵住,目光沉黑粼粼,缓声应道:“我在。”

      她是坐姿,而他立在她的对面,两人隔着一张桌案,宋濯睫羽垂落时,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微绯的面庞,似乎还有些愠怒。
      ——但她的愠怒毫无震慑之力,只单单令那双眼眸灵动了一些,整个人泛着平日里极少见的明媚鲜活。

      而这样的她,现今只落在他眼中,仅属于他。

      姚蓁抿紧双唇。
      宋濯看着她分明愠怒到身躯微微颤抖,却仍旧克己地端着仪态,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奇异的情绪。

      他忽然忆起,多年前的一场宫宴,他匆匆路过嫏嬛宫,瞧见她抱着被宫人打死的幼犬,满手鲜血,无措地跪坐在地上,目露惶惶,洁白裙裾铺成一朵花的形状,白花上血光点点。
      她身躯纤柔,如同她手中那只幼犬一样,能被人轻而易举地击垮。

      而今她已经是大垚最尊贵的公主,清冷矜贵,高不可攀,殊荣之盛,太子比之亦不能及。
      从她身上,几乎再也寻不到当初那个小女孩存在过的痕迹。

      宋濯浓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道浓郁的阴影。
      他看着她。

      知晓那个小女孩,依旧留存在姚蓁的骨血里。

      幼时的她,分明怕极了他,也要强撑着上前,曲意迎合赔笑,恳求他救救她的幼犬。
      如今她投怀送抱、若即若离,用着并不熟稔的手段,欲拒还迎、欲擒故纵。这次她的目的,是他。

      而她拙劣的演技,同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如出一辙,这是未曾改变多少的。
      宋濯看在眼中,心如明镜,从未将她的伎俩,当作什么可以撼动他冷硬心肠的威胁所在。却在不知不觉间,难以自持地,对她无限纵容。

      他目光稍冷了一些,眼底隐隐流露出一丝不耐与不解,指尖轻叩手底下的书册,淡然道:“为何愠怒至此。”

      姚蓁怔了怔。

      宋濯薄唇微启:“口是心非。”

      闻言,姚蓁唇角绷紧成一道直线,眼中渐渐晕开一点泪意,缓缓摇头:“我没有。”

      她眼尾绯红,眼波潋滟,瞧上去是那样的楚楚可怜,眼睫上沾着的一点水光,目光盈盈顾盼来时,足以让男人们为她疯狂。

      那目光潋滟看向宋濯,两人对视。
      宋濯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她知晓自己词穷,便开始示弱,企图用这种手段博取他的怜惜。
      如若方才为拒,现今便为迎。

      这样拙劣的手段——

      宋濯平静地与她对视,眼眸中一片寂静。

      她却不知怎地,眼中水色愈发浓重,抬眼看着他时,眼中盈满一汪水,眼尾挂着的一滴泪珠,摇摇欲坠。

      宋濯轻蹙起眉头,心底缓缓腾起一股烦闷的情绪。
      他将书册拿起,又搁在桌案上,指尖叩了叩书脊,白皙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若隐若现。

      她在无声地落着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紧紧咬着下唇,哭到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即使是这样,她的脊背依旧挺得很直,仪态端庄,钗环不晃,如若不看她的脸,丝毫察觉不到她在哭。

      宋濯察觉到她目光中隐隐含有的谴责,默不作声地挪开视线,又挪回来。

      她这些日子里的刻意引、诱,以及对他一次次试探般的欲擒故纵,渐渐触及他的底线,令他无法再继续冷眼旁观。
      未曾想,竟将看似威风的公主骇至如此。

      他薄唇微抿。

      姚蓁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她只觉得宋濯莫名其妙,费尽心思,拐弯抹角地羞辱她,心中越想越委屈,眼泪便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公主许久未曾这般哭过,第一滴泪落下后,眼泪便如决堤之洪水,像是要把这些日子里受的惊吓与委屈全部哭出来。
      她有心想止住,却怎么也止不住,只能端正仪态,尽量体面的哭。

      泪眼朦胧时,她察觉到身侧有人靠近。
      那人冷冽的气息缓缓蔓延,姚蓁忽而想到昨日他对她做过的事,腰后一软,身躯轻轻颤抖起来。

      她抬起眼,透过泪水,瞧见一个朦胧的身影。
      那身影俯身朝她靠近,姚蓁又是一颤。

      旋即一只微凉的手抬起她的下颌,眼角的泪水被人用帕子缓缓擦拭掉。
      她嫣红的唇边亦沾着些泪,唇瓣上泛着水色,被帕子按压着擦拭干净。唇瓣敏、感,带起一阵微细微的战栗。

      那人的身影,在她眼中缓缓清晰起来。

      宋濯眼睫低垂,眸色晦暗,面色冷肃。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眼看过来,眸色冷黑如玄冰。

      姚蓁被他一看,眼中又氤氲出许多水色来。

      宋濯眉心微蹙,嗓音微冷:“别哭。”

      他惹了她,还这样凶。
      姚蓁抿紧唇,怒气将泪意冲淡了些,冷着脸将他的手推开。

      她用了些力气,手打在他的手上,发出一声脆响,在空旷的殿中格外清晰。

      宋濯微怔,看向自己的手,旋即脸色变得极冷,眼神晦暗幽深,如同被搅乱的夜色。

      姚蓁亦没料到会如此响,愣了一下,见他沉默不语,反而平静下来,不再怕他,泪亦缓缓止住。

      宋濯居高临下,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去。

      姚蓁巴不得他走,
      可她心中犹有顾虑,便问道:“明日还要检验功课么?”

      宋濯足尖一顿:“再说。”
      便离去了。

      *

      姚蓁独自一人在殿中坐着。
      她得了空,心中惦念着自请受罚的秦颂,缓了一阵后,便去想着去秦颂的院子中寻他。

      她去时,隐约有朗朗的读书声从秦颂的屋舍中传来。

      离得近了,她辨认出,秦颂在诵读的是《诗经》中的《关雎》篇。
      他声音如清风朗月,传入她耳中,姚蓁怔了怔,顿住脚步,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为何要诵读这个,是否是因为心有所悦之人?

      婢女通报一声,将门推开。
      姚蓁甩掉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念头,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端着仪态走进去。

      屋舍中几扇支摘窗大开,光线却不怎么明亮,姚蓁顿足在门前,目光找寻一阵,才发觉秦颂正坐在与门同侧的窗子前看书。
      瞧见姚蓁,他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行礼。

      姚蓁落座,与秦颂面对面地坐着。
      她用余光悄悄看着秦颂。
      他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衣裳,模样俊秀,面色温和,与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话,又抬手将堆叠在桌案上的书收拾整齐。

      与他相处时,犹如清风伴身,姚蓁的心房霎时被那一阵清风鼓满。

      侍女端上来一壶茶,秦颂拢着袖子为她倒了一杯,起身放在她身前,温和地笑笑:“殿下前来寻咏山,所为何事?”
      顿了顿,他似想到什么,笑容僵了几分:“殿下不必自责,咏山确实犯了错,买话本子时,未能仔细看过,一时疏忽,才叫那些腌臜的东西污了殿下的眼。”

      姚蓁与他独处之时并没有几次,此时正心跳怦然,长袖下拢在一处的手,渐渐交织在一处。
      听见他这样说,姚蓁便越觉得愧对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垂下头,讷讷道:“对不住。”

      秦颂眼眸弯起,含笑道:“殿下这样说,可就生疏了。”
      他笑着看向姚蓁,眉头忽然皱起,迟疑道:“殿下的眼睛,为何这样红?”

      他满面焦急,匆匆起身,欲上前看,待到临近姚蓁身侧,忽然顿住脚步,迟疑不敢前。

      姚蓁察觉到他的迟疑,心中大抵明白了几分,对宋濯的埋怨又深了几分。
      半晌,她叹息一声,眼睫垂落,道:“今日,被宋夫子训了。”

      “宋夫子……”秦颂喃喃,眉心皱的越发紧,“——你是说宋濯?你们二人不是……他为何要训你?”

      姚蓁缓缓抬起眼眸,与秦颂对视。
      她知晓昨日一事,秦颂必然会同旁人一般,误会她与宋濯的关系。

      她又想到从前听闻的那些、有关她与宋濯的流言蜚语,以及落在她身上各种揣测、暧、昧的目光,内心翻涌着一团汹汹的浪潮。

      往先,她是从来不屑于解释这些的。
      然而此时她目露忧伤,缓缓摇头,轻声道:“不是的。”

      秦颂:“什么?”

      姚蓁眼波流转,缓声道:“昨日之事,并非如他所言。从前种种,亦是众口铄金。”

      秦颂眉头皱起,又缓缓抚平。

      便听尊贵清冷的公主,颤着声音质问:“秦公子怎么也如同那些人一般,信了那些流言?”

      秦颂双唇翕张又合拢,脚下踟蹰,一会儿向前迈出半步,又不知所措地收回。
      半晌,他用力摇头:“不是的殿下,不是的。只是君洮面色冷肃,不似玩笑,字字笃定,我便以为你二人有情……”

      他眼眸慌乱地眨动一阵。

      宋君洮,又是宋君洮。
      姚蓁眼前,一会儿是他清冷自持、禁欲端方的模样,一会儿又是他将她堵在墙角,炽热的手心按着她的腰。
      她没由来的气短烦闷,手指扣住桌角,脱口而出:“那你可曾问过我?”

      她声音骤然低下去:“琼林宴后,我曾差人送给公子一张信笺,此去已近期年,公子应已拆开看过……”

      说到这里,她看向秦颂,目光哀哀,流露出几分真实情绪:“为何迟迟不曾予我回应?”

      怎知,她的视线里,秦颂缓缓皱起眉头,眼中一片茫然:“什么信笺,咏山从未收到过公主的信笺。”
      见他面色凝重,语调笃定,不似撒谎,姚蓁心中一咯噔。

      她忽然抿紧双唇,一言不发地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她要找姚蔑。

      -

      随姚蓁一同去秦颂院落的小侍女,被她远远落在身后。

      公主长长的天水碧色裙裾,因为过快的步伐,漾出一道道波纹,犹如盛开的一朵素色菡萏。
      她虽走得急,身形依旧稳,鬓边垂珠几乎没怎么摇动。

      一入寝殿中,她便沉声要召姚蔑。
      宫婢从未见过她面寒如冰,阴翳满眼的模样,忙不迭将姚蔑唤来。

      姚蓁看着眼前惶惶的幼弟,面色稍缓了一些,抬手将殿门合拢。
      她缓了一阵,至今胸口气息地起伏不再那么剧烈,才轻声问:“蔑儿,你可还记得,去年皇姐托你送的那张信笺?”

      姚蔑点头,眼眸亮闪闪的:“当然记得哇!”

      姚蓁心定了定,旋即又提起:“你将它送到何处去了?”

      姚蔑道:“给宋哥哥了哇,皇姐自己说的,给宋郎。”

      姚蓁呼吸一窒,身形晃了晃,扶住一旁的桌沿。
      她尾音发颤,难以置信:“怎么送到宋濯那边去了,我那时不是说……说……”

      姚蔑察觉到她神色不对,也跟着揪心起来,回忆一阵,道:“皇姐那时好似是饮了一些酒,轻声说了一个名字,我没听清;再问时,皇姐口中只喃喃着宋郎,我便送去宋哥哥处了……”

      她们姊弟二人,轻声说着话,没注意到,殿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顿足在殿门外。

      姚蓁身形踉跄,双手皆紧紧扣住桌角,好似丢了魂一般,又像大风中逆飞的蝴蝶,摇摇欲坠。

      怨不得姚蔑会常常打趣她与宋濯,怨不得宋濯的态度会如此古怪,怨不得他会问她为何不叫他宋郎,怨不得期年以来,秦颂待她依旧疏离。

      是她愚钝,这般多的古怪之处,她竟未能早些发觉!

      她目中苍凉,半晌,喃喃道:“蔑儿,你可知,此颂郎,非彼宋郎。我心心念念的郎君,并非你所以为的那个。”

      姚蔑目光追随着姚蓁,好似听懂了什么,又好似没听懂什么,愣了愣,瞳孔微缩,与姚蓁的目光撞上。

      姚蓁紧抿着唇,轻阖双眸,睫羽颤动。
      她低声道:“你且出去,让皇姐静一会儿。”

      姚蔑应声退下,脚步声渐渐远去,推开殿门。

      他脚步忽然一顿,似是倒退几步,带动一旁的灯架倒下,发出一声锐响。
      姚蔑倒吸一口冷气:“宋……”

      姚蓁蹙眉睁开眼,有些不耐道:“怎么了?”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

      殿门打开,一身苍青色衣着的宋濯,逆光站在门外,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浓长睫羽看向她,眼眸恍若一泓被搅动的深潭,深不见底。他眸中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

      姚蓁脊背一寒。

      便见他唇角缓缓扬起一点弧度,然而那双眼眸仍旧一片冷寂。
      他盯着她,一步一步,缓缓靠近。
      姚蓁下意识地想转身逃离,却似被他目光钉住一般,一动不能动。

      宋濯停步在她面前。
      温声道:“姚蓁。”

      “再说一遍,你的宋郎、你的心上郎君,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宋狗浅发一次疯,进度仅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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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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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冕心悸而醒。
      鸟窝跌落在地上,不见雀儿踪迹。
      却见帐中的确有位少女,乌发红唇,颜色靡丽,粗布麻衣难掩倾城色,柔软的身躯倾覆在他身上,手执一柄利刃,抵着他的脖颈。
      瞧见他醒来,目光清凌凌,与少女对视。少女愣了一瞬,蓦地收回匕首,乖巧地冲他笑:
      “哥哥,有人花重金请我来杀你。
      “可是你生的太好看,我改主意了。”
      **
      近来陛下魂不守舍,宫婢黄门疑心他被精怪勾了魂去,又是苦口婆心地劝,又是请人作法。
      
      于是夜色浓厚,春啼袅袅来时,他抬头问这个雀儿一般的少女:
      
      “袅袅,他们都说这山中有妖。
      “你是妖吗,是什么妖,麻雀吗?”
      
      少女坐在树杈上,俯身看这个懵懂少年。
      清澈的眼,漂亮的脸。
      
      她蓦地勾起红唇一笑:
      “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是陛下哥哥心上的袅袅。”
      
      少年天子登时红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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