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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金谷年年长,细雨湿流光。 ...

  •   沉曼冬背着她的吉他从音乐室往操场跑,急促的步调在楼道转弯时拉长了尾音。快速跑动的过程像手指在键盘像敲出愉快的G调。下节课是体育课,她要迟到了。她高扎的马尾和清瘦的身材,看上去颇有运动天赋。闷热的室外让人感觉像海绵堵在了心脏,血液回流的艰难,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封了蜡一样。香樟树下的男孩们捡着地上的树叶扇风,催促着对面的女孩赶紧的啊!
      百米冲刺完,沉曼冬靠在栏杆上仰头看天,嘴里哼着自己改编的曲子,手指忍不住像是在碰吉他的弦,有节奏的跳动着。随着体育老师最后一次吹完的口哨,操场的人群也四处散去了。
      教学楼上站着一个清瘦的男孩,他爬在栏杆上看着偌大的操场里眼睛聚焦的地方。他脸上的皮肤比普通人的更加白皙,因为清瘦,深邃的五官更加的立体。眼窝里的睫毛出奇的长。这样的天气,他穿着校服的外套,觉得温度刚刚好。
      放学的时候,沉曼冬提着吉他站在教师门口等梵珂,他已经开始戴帽子了,沉曼冬记得离剃头的时间大概还有两天。夕阳金黄的余光透过教室的玻璃洒在他的脸上,原本白皙的皮肤想涂了色泽丰艳的漆。沉曼冬看着他收拾好课桌,抱着一叠厚厚的书向她走来,问他:你带这么多书干嘛?不知不觉梵珂都已经比沉曼冬高出了半个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的邻居。他说明天要去医院了。沉曼冬把吉他背在肩上,去接他手里的书。问他:已经找到匹配的骨髓了?他看着她汗水打湿的脸摇头。他说:必须先化疗了!沉曼冬不敢再看他,抱着书走在他的前面。教室外的长廊里,只剩他们俩个一前一后慢悠悠的往外走。
      自从梵珂生病以后,梵珂的母亲廖清妍就专职在家里照顾他。每天放学她都会开车来校门口来接他。沉曼冬也顺便可以坐个顺风车。梵珂生病之前,沉曼冬此生最羡慕的人就是梵珂。因为他有一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廖清妍当妈。而且梵珂长的很像廖清妍,精致媚气的五官混合在一起却组成了清素雅致的脸蛋,从里到外,都是书香名邸的贵气。相对沉曼冬家里父亲的商人气质而言。梵珂的一家才是真的名门贵族的感觉。
      沉曼冬到家,负一楼机麻房里的声音,一楼的客厅都听的清清楚楚,四个中年女人放着轻快的慢曲,哼着小调,偶尔传来一声啼笑。要是沉曼冬愿意,她只要坐在客厅听一会发牌声,都能猜出这局谁会赢。不是她天赋异禀,只是从小听耳濡目染习惯了。在没有学乐器之前,这些声音和小音箱里俗套的流行歌陪伴了她整个童年。她倒了一杯果汁,提着吉他上了楼。如果傅晓悦的战场就是机麻室,那么阁楼的小琴房就是她的天堂。她把半掩的窗户推开,对面正是梵珂的家,还能看见他房间的阳台。沉曼冬想起上周老师教的曲子,打开钢琴谱,有点生疏的练习着。角落里还放着堂鼓,杨琴,小提琴和高胡。都是傅晓悦打牌赢了钱给她买的。钢琴她才开始学,没有提琴和吉他那样熟。尽管如此她已经在天马行空的想着创作的事了。偶尔会改编几首当下流行的曲子。虽然现在才高一,但是她基本已经确定了以后要做的事。她非常热爱交响乐。她爱贝多芬,莫扎特,肖邦,巴赫,他们的音乐在沉曼冬看来是人类最伟大的杰作。曼妙悠扬,激昂力量,能带你有遨游天际奇思妙想,又能让满身热血沸腾激动的热泪盈眶,时而漫游在广阔无垠的平原,时而又随宽阔的溪流在万丈深渊前下坠。时刻带你开出一朵一朵情绪的花。灿烂,悠扬,忧郁,激奋,欢愉,悲伤。傅晓悦那会儿带着只有6岁的沉曼冬去过一次国家大剧院听交响乐。六岁的她不哭不闹,被那些不起眼的管锯发出的美妙的声音所震撼。从此开启了她的音乐之路。她虽然不是天材,但是谁阻挡不了她的热爱。
      周末, 沉曼冬下楼居然看见傅晓悦在做早饭。她穿着绸缎面料的睡衣,系着同款的睡袍,敷着面膜,卷着短发。客厅里放着她爱听的老歌,随着节奏跳着她们那个年代的Disco。沉曼冬走到餐桌边,拿了一块面包。塞到嘴里,桌上有三杯牛奶,她顺手拿了一杯。看着在厨房里略显疯癫的傅晓悦问:“昨晚老沉回来了?” 傅晓悦扯下脸上的面膜扔到垃圾桶,把手里的三明治放上桌。对着沉曼冬说:“那不然,我这一大早的是起来给你做早饭啊?” 沉曼冬点着头,想着也是,她只在乎在老沉面前贤妻良母的形象,丝毫不在意她在沉曼冬心里是个虚荣迂腐的妈。要不是沉曼冬亲眼见过她肚子上有妊娠纹,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是她生的。沉曼冬横竖看她都觉得太风尘。
      沉曼冬拿着面包往外走,傅晓悦问她要去那儿。她说练琴,傅晓悦吼她家里不是有吗?只听啪的一声,大门就关死了。傅晓悦看着夺门而去的沉曼冬,郁闷的把手里的水果扔了回去。她念叨着:我这是亲手给自己生了仇人嘛!她瞅着时间差不多了,赶紧的去房间里化妆收拾。一会儿跟着老沈去公司溜一圈。
      沉曼冬在家附近的琴行里找了个老师。上午有空就去练习,下午梵珂要去医院了,她得去送送他。沉曼冬回家时看着梵珂站在楼上阳台正看着她。她冲着他招手,梵珂那表情,沉曼冬从来看出是喜是忧。他的病是急性的,查出来也不久,父母的骨髓配不上,一直在全国各地给他找合适的骨髓做移植。不过他在没有生病之前也是这样。不,他从小就是这样。小时候沉曼冬嚣张跋扈,无论打架还是抢东西,梵珂从来没赢过。他们一年生,梵珂就大沉曼冬三个月。在梵珂没生病之前,沉曼冬也总是欺负他。沉曼冬觉得他比自己更适合做女人。因为家里基因优良,样貌也出众,家教尤其的好。相比于梵珂,沉曼冬只能算是不丑,皮肤也没梵珂的白,本来沉曼冬盼着进入青春期以后,自己的雌激素能助她扳回一城。可是往往就是事与愿违。好在15岁时胸前长了二两肉,起码能在见到梵珂的时候,能提醒自己才是个女人。沉曼冬往梵珂家里去。进去就见廖清妍在厨房准备午饭,香味飘到了沉曼冬的胃里,咕噜的叫声提醒着她,它该被投喂了。想起自家的那位这会多半是在机麻室里楚楚笙歌。沉曼冬就觉得自己和梵珂有差距是应该的!廖清妍跟沉曼冬打招呼:“曼冬,梵珂在楼上,你陪他聊会天,一会就在阿姨家吃饭吧!”沉曼冬感觉确实盛情难却,就答应了她。
      沉曼冬到梵珂房间时,看着角落里整理好的箱子。突然感觉以前对他所有恶行现在都化成了罪恶。她以前是有多嫉妒他?你见过以奴仆命风月,与花鸟共忧乐的人吗?他就是!他的轻松和淡然在16岁的沉曼冬眼里何尝不是轻藐之意?沉曼冬苦练的钢琴,提琴,吉他甚至风琴,手鼓都是他信手拈来的东西。在沉曼冬前面他无疑是绝对的天才加赢家。母亲是大剧院的高音名角,父亲是国宝级别的音乐指挥家。他生来就是名门贵子,就像他现在,虽然病了,但是浑身还是显露着清冷和高雅。
      沉曼冬作为梵珂唯一的朋友,她有义务送他去医院。梵珂性格内敛,不像沉曼冬从小就闹腾。这也是他做事能格外专注的原因。沉曼冬问梵妈这次住院大概要多久?廖清妍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两个孩子各自望着窗外。她说:这次要等到有合适的骨髓做完手术再回来了! 沉曼冬知道这个就是遥遥无期的意思了。毕竟现在连匹配的骨髓都还没找到。沉曼冬偷偷看了一眼梵珂,他总是这样平静。当时确诊的消息传到沉曼冬耳朵里的时候,她不可置信的跑去找他,他也是这样。从他的脸上看不到的任何的表情。到医院以后,沉曼冬在他的病房呆了一会,梵妈收拾他的日常用品。原来梵珂提过来的箱子里全是书。梵珂跟沉曼冬说这个以后就是他的精神粮食了。沉曼冬似乎都能感受他后续所要经历的痛苦和磨难。他和她一样那么爱惜乐器,他一样也没带来,或许这是他对他的热爱抱以最高的尊重吧!沉曼冬说我周末会来看你,带着吉他来!梵珂看着她,他生病以来,沉曼冬第一次见他笑,微微灿若星芒,浩浩淡如烟波!他可是琴音的天才,沉曼冬少弹给他听的原因,就是怕他笑她笨拙。她比他努力万倍,也不及他兴致来了时即兴的创作!
      沉曼冬回到家时,已经晚上7点了。负一楼的机麻室还是一样笙歌鼎沸。沉曼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可以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唯独傅晓悦对梵珂一家的遭遇不闻不问的冷漠让她对这个女人又多生出几分恨意!她吃梵妈做的饭比这个生母的都还要多,她想傅晓悦的眼里是不是永远都只有麻将桌和男人。沉曼冬走到机麻房的门外,看着她和那几个女人,抽着烟,打着牌的样子!她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门边的沉曼冬,沉曼冬心里的那种厌恶,都已经无法用发泄情绪来排解了!她已经不削于跟她吵架。从她进入青春期开始,她们的争吵就没断过,甚至沉曼冬极端的时候还拿自杀来威胁过傅晓悦!不过后来她也想明白了,如果她有其他的孩子,她一定不会在乎自己的死活吧?沉曼冬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想起今天梵珂的笑。想起他要一直待在那个冷冰冰的医院,还要受尽折磨。沉曼冬忽然眼眶就湿润了。她想让他永远是那个骄傲的少年。
      时间被渡上了毒药,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煎熬。从九月多蝉鸣,等到了落叶满长安,也没等到梵珂出院的消息!沉曼冬捧着她的琴,练着明天要弹给梵珂听的曲。他消瘦了好多,每一次沉曼冬过去看望他时,他都坐在窗边看书,那场景凄然的像一副画。让她无心再续笙歌梦,怕见飞花听哀鸣。楼下传来傅晓悦和老沉的争吵,他们总是吵架,沉曼冬不知道这是不是世俗夫妻的中年常态!每一次也都会把离婚挂在嘴边。这次好像更激烈,傅晓悦已经这样的哭闹了近两个小时了!摔东西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沉曼冬在房间里听着他们一个暴跳如雷,一个在破口大骂,她根本没有办法专心练琴。等沉曼冬走下楼的时候已经只剩傅晓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哭泣了。沉曼冬走过去捡起散落在沙发边的照片。里面的那个女人沉曼冬之前见过。应该是老沈的情人。傅晓悦处理好情绪,用嘶哑的声音问沉曼冬:你爸要跟我离婚,你跟谁?沉曼冬几乎都没有犹豫,她说老沈。傅晓悦骂她白眼狼,又说如果你是个儿子,现在就不会被外面那个女人仗着肚子里有孩子来逼老沉来和她离婚了!沉曼冬问她:你明明知道老沈不忠,还要苟且的继续这个婚姻,不就是为了保证你的物质生活嘛?你的今天都是自找的,怪不到任何人!傅晓悦看着沉曼冬也对她恶语相向。躺倒在沙发上哭泣。沉曼冬却只觉得这是鳄鱼的眼泪而已!
      在冬日来临之前,伴着漫天纷飞的落叶虹影,傅晓悦和老沉离婚了,为了摆脱这个女人,他也算是心口放血,花了一大笔钱。前脚送走了个傅晓悦,后脚就来个了葛云桐。沉曼冬瞧着她那肚子,怕是和老沉苟且了不知多久了。老沉为了她肚子快出生的新生儿,又重新把二楼的隔间装修了一番。他倒是不敢动沉曼冬的东西,老沉知道沉曼冬的脾气。怕这会儿把她惹气了,后面她去为难葛云桐,他现在宝贝着葛云桐肚子里的孩子。搬进来那天,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碰巧。沉曼冬也在家。请了一个搬家公司,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拎。连沙发都换了新的。等下楼的动静停了。沉曼冬才下楼来看,整个房子里已经找不出半点傅晓悦的影子了!老沈倒是把这句:新人迎来旧人弃,掌上莲花眼中刺,诠释的如此到位!不过她倒也不在意,谁来谁去对于她来说,生活都是那样过!傅晓悦离婚之后也来看过她一次。在校门口,还问了她有没有零钱花。沉曼冬把兜里的零钱拿出来给她看,老沉给钱可比她大方。傅晓悦说她拿着老沉给的钱,买了房子,自己也开了个小店。等经济条件好点了就把沉曼冬接过去。沉曼冬听着她说没接话,她再恨她,她也知道傅晓悦是她的亲妈,葛云桐对她再好她也知道都为了讨好老沈。沉曼冬把傅晓悦给她写的地址放在了包里。沉曼冬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突然想去看她。
      过年之前,葛云桐的儿子就降生了。从医院抱回来那天,沉曼冬就没见过老沉合过嘴。也算得上是老来得子吧!沉曼冬想多半也是提前检查是个儿子才让葛云桐进的沉家门。葛云桐的儿子出现没多久老沉就找到沉曼冬了,下学期想把她转到公私学校。说和傅晓悦离婚时,为了保住公司做了抵押,现在葛云桐的儿子出生了,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如以前。沉曼冬想过他有了儿子会对自己有偏差,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想着他离婚时也没亏待傅晓悦,沉曼冬就点头答应了他。
      周末的时候,沉曼冬和往常一样去看梵珂。梵妈说可能要带梵珂去国外了,她不能在这样等下去了。那天,梵珂看着沉曼冬演奏完,将手里的提琴放在角落,他只想留在她欢愉的琴声中,但是美好又总是转瞬即失。他提醒她说转音那里可以稍微再快一拍。沉曼冬看着他头上的帽子,有些人剃成光头了居然还能这么好看。沉曼冬是个固执的人,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很少承认。但这次她却说,嗯,我练熟了以后,你再听一遍。沉曼冬没给他说她要换学校的事,也没说她爸妈离婚的事。她以前习惯了有任何事情都找梵珂倾述。但是她现在只想带给他安心和欢乐。沉曼冬永远在无意间抬头看梵珂的时候,都有一种回眸亭中人,平林淡如画的感觉,所以沉曼冬觉得哪怕浮生长恨欢愉少,也只想看得梵珂轻一笑。临别的那天,沉曼冬去机场送梵珂。二月不见早春的明媚天,风里烟波愁且寒。梵珂进机场之前拿给沉曼冬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他说是给她准备的新年礼物。让她回家再打开。当梵珂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了,沉曼冬突然生出无限的落寞和难过,眼泪与声俱下,她好害怕再也见不到梵珂了。那个16年来一直和自己形影不离的人,怕他也离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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