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卿]云烟尽》湖绿君

1、第 1 章

　　“本座一生都在故人离散之哀凉中度过，飞蓬，龙阳，紫萱，景天最终皆离我而去。枉我自负无所不能，到头来却什么都无法挽留。徐长卿，本座只要你一句话，只一个承诺，承诺你会一直在这世间，哪怕是本座再见不到你也好，只要你能存在这三界之中。”当年我曾这样同那人说，但他却只笑不语，那时我便知应及早抽身离开，否则他日定会粉身碎骨，但却早已深陷其中，无可自拔了……

　　魔尊重楼已活过了太多的年岁，看尽了尘世沧桑变幻，却一直是孑然一身。千年前那被他引为知交的神将飞蓬，因与他一战被贬入了凡间；后来他找到姜国温文儒雅，苍白俊秀的年轻太子，名唤龙阳的少年曾在满园飞花里与他许诺，说待国事尽了，愿尽余生相伴。然而重楼最后得到的却只是他身死国破的消息；三世轮回后的当铺小伙计终是能够安然终老，但心中牵挂甚多，到底无法与他放手一战。
　　到头来，留下的却只是他和那得了紫萱内丹成仙的徐长卿。如今那仙人已是蜀山掌门，看起来却依旧是锁妖塔一战时面容俊朗的青年人模样，只是那眉眼间已是藏不住的百年沧桑凄凉。他本是极讨厌那姓徐的仙人，总觉得他活得太累，让人见了都难受。最先几年，徐长卿是常去锁妖塔的，修长的手指扶着塔身，细细诉说着每日发生之事；后来，闲话变成了喃喃自语，去的次数也是渐渐少了；到最后，就只是每日看着天际流云舒卷，再无言语，好像真的已经成了九重天里的上仙一般。

　　这样过了二十年，当那半妖告诉徐长卿蜀山异变的原因时，仙人苍凉的神色和那一句“半生皆错！”让重楼都忍不住心惊。接着他见徐长卿辞去掌门之位离开蜀山，满脸的疲惫倦怠，了无生趣。也不知是为何，就告诉了他紫萱与他曾有一女的事。当时徐长卿脸上出现的惊讶期待的活泼表情，让重楼没来由的心情大好。于是他们一起去了蛮州，在女娲庙里，年老的圣姑和徐长卿谈了很久，重楼并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徐长卿离开蛮州时明显轻松了许多的样子却让他没再怀疑。
　　后来徐长卿说自己要去云游天下，看看这蜀山派拼尽心力保卫的大好河山，重楼道一句魔务繁忙就回了魔界，可没过多久，就又回了人间。悄悄跟在了那人身后，看他仗剑江湖，遨游四海。渐渐觉得这才应该是那徐长卿真正的样子。令他回想起初见时他的样子，年轻的蜀山弟子一人独对狼妖，蓝衣蓝发，长枪在月色下泛着金属光泽，冲向狼妖的身影就像划过天际的浴火流星，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无所畏惧，不惮生死，让他不由的心折。

　　这样过了许久，一年清明时，徐长卿坐在小小的酒肆里，举起粗瓷酒盏向他遥祝了一杯，说阁下跟随徐某数载，何不现身共饮一杯？于是重楼就真的走了进去，让徐长卿为他斟了一杯，清冽的酒水倒进深色的瓷盏，有着难以言喻的剔透与洁净。

　　从那以后，他们就真的开始一起远游，踏遍了塞北江南，看尽了大漠长河风沙落日，和江南烟雨落花人家。这些景色之于曾经的魔尊本都是过眼尘埃，但如今有了身边徐长卿的一声感慨，一句赞叹，却让他觉得这些景致是值得一生铭记的，但他那时并未曾想到，此刻这些美好景致，会在日后成为在午夜梦回时凌迟他的刀。

　　最后徐长卿决定在西湖边住下，尽赏那断桥残雪，杨柳白堤。

　　一年初冬，他们在租来的小舟里温酒赏雪，上好的陈年梨花白，光是酒香就已醉人，徐长卿过了这么些年酒量依旧极浅，很快就醉倒在几案上，而他只顾着看那人玉山倾倒的样子，白白浪费了那西湖初雪的好景致。但之后想想，那一刻，只怕是他重楼万年生命里再没遇到过的岁月静安。

　　那之后没几天，重楼终究没能忍住，向徐长卿开了口，要求一个“永远”的承诺，但徐长卿只是笑而不语，放下手中棋子，又将了他一军。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重楼正被一只小猫缠的满院子乱跑，突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五灵将散，徐某怕是许不了你一生。”声音极轻，尾音散在风里，于是心中一动，回过头去，只见得徐长卿上半身倚着窗棂，冬日的暖阳懒散地照在他脸上，泛起一片金色光辉。让重楼一瞬间有时光永恒静好的错觉，但那仙人却再没睁开双眼。

　　很多年后，魔尊才明白，白衣苍狗变浮云，这世上本就是没有什么永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