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你在我心里【晋江首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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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颜可欣回忆，她与仝程的第一次见面，是在2015年8月31号，她高中生涯的第一天。
那一天，入学的新生每人都会领到一张饭卡，需要学生自行前往行政楼大厅特定窗口办理激活与充值。
由于窗口只有两个，队伍从楼里如走蛇般弯弯绕绕延伸到了楼外。
当时她就夹在这漫无边际的队伍中，捧着一本巴掌大的英语词汇书认真背诵着。
直到两颊发酸，才停下来休息。
在她踮起脚尖、视线向前抛去，想看看还要排多久时，无意间瞥见了跟前正在看杂志的男生。
她看着自己手头的词汇书，没忍住偷偷嘟囔了一句：“后天就要摸底考了，居然还在看课外书。”
没成想，这蚊蝇大的声音也叫仝程听到了。
仝程转过头，四下看了一圈后，眼神最后定在了颜可欣身上。
他盯着她手上的书，一本正经说道：“只是一个摸底考而已，考不好又没影响。”
然后还从包里摸出了一本全新的、还未拆封的《中国国家地理》递给她。
她当时只觉得被人当场抓包尴尬得很，就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接过杂志，加入了课外书行列。
她以为，他就是一个不好好学习的男孩。
但在摸底考成绩公布的第二天下午，参加完学校举办的迎新大会之后，她便撤回了她给仝程贴上的这个标签。
然后记住了这个在礼堂里被校长、领导数次提起的名字——仝程。
后来她问仝程，那一次他阻止她背单词是不是生怕别人超过他。
但仝程在看了她的年级排名以后，却选择了笑而不语。
“现在想起当时他的那个笑，我觉得肯定是藏了几分对我的嘲讽。”颜可欣撇了撇嘴，轻‘哼’了声后翻了个白眼。
而他们的第二次碰面，是在一个月后，年级举办的班级篮球联谊比赛上。
但凡有班级比赛，全班女生都得去加油助威，这是学校传下来的规矩。
而很巧，颜可欣的班级正好对上了仝程班。
颜可欣对仝程是存有点怨念的。
她始终觉得自己摸底考没考好，是因为仝程的那句话，否则，她就会继续争分夺秒地复习。
所以那一次，她卯足了劲给班级加油，并且成功带动了本来无精打采、懒洋洋的其他女生。
事实证明，女孩子的加油声的确是能起到作用的。
颜可欣班里的男生越打越起劲，最后成功扭转局势，拿下了比赛。
她懊恼地看着我说：“早知道仝程最后会成为我最好的朋友，那一次我一定只为他加油呐喊。”
她说，比赛结束后，她在操场夹层的楼道里找到了独自坐着的仝程。
她原只是想来给他送个止血贴，没想到会撞见这副模样的他。
当时他两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然后把脑袋深埋在了臂膀之间。
明明在他身后是令人动容的漫天晚霞，她却只看得到他身上的低落与沮丧。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看重一场普通的比赛。
他可是那个漫不经心地说出“一场摸底考而已，又没影响”的人啊。
仝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便抬头看向她。
而她迎着他的眼神径直上前，递给了他一张创口贴，淡淡地说了句：“给。”
颜可欣说：“当时我表现得有多从容镇静，心里就有多局促紧张。”
“然后从此以后，你们就成了朋友？”
颜可欣摇了摇头。
她说，虽然他接受了她的止血贴，但之后在路上遇见了，他们顶多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
有时候，她甚至会因为莫名的不好意思，假装没有看到他。
兴许是站累了，她慢慢地蹲了下来，后背依旧贴着墙。
她说，和仝程真正成为朋友，应该是在十二月的一个雨天。
那一次，她在停车场一辆废弃的汽车底下，发现了一只全身湿淋淋、还受着伤的猫。
她想救它，但它并不愿她靠近。
后来，她听到了几声虚弱的小猫声，绕到车后侧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只刚临盆的猫妈妈。
猫妈妈兴许是害怕人类伤害了她的孩子，所以每次都是立得笔直、龇着獠牙，怒视着她。
她焦急万分，却又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仝程出现了。
他了解了下情形后，就立马联系了猫协，一起将猫妈妈和小猫崽救了出来，并送去了医院。
那一晚晚自习结束后，她走出教室，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仝程，有些意外。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伴着走回宿舍。
从教学楼到宿舍区这一路放眼望去都是三五成群、欢声笑语的学生。
除了他俩。
从仝程告诉她，猫妈妈没能坚持到医院之后，他们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即使五只猫崽都平安无事。
她是因为想起猫妈妈护崽时的场景而感到心疼，但仝程却是在慨叹生命的无常。
也许是因为一起救助了猫咪，又或许是因为共同见证了生命的陨灭与传递。
她说，她感觉，她和仝程的关系，向前跨进了一大步。
后来文理分班，她因为理科成绩尚佳，被选进了优等班，与仝程成为了同班同学。
她自知自己与班里大多数人不是同一类人。
仝程他们是天赋型选手，而她是卑微的努力型选手，她只能靠时间来填补她与他们之间的差距。
然而面对优等班的高强度学习，努力型选手很快就吃不消了。
老师上课时飞速带过的知识她无法马上消化，只能在课下硬啃。
但旧知识尚未吸收，新知识便席卷而来。
颜可欣说：“现在回想起那段日子，还是会觉得无比压抑。”
她说，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后，她看到自己的排名时，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因为，她不仅是班里的倒数第一，甚至还比不过普通班的许多人。
那一晚，她没有忍住，抱着试卷躲在楼梯口偷偷掉了好久的眼泪。
直到仝程出现，她的眼泪才止住了。
仝程说：“哭有什么用。”
“如果你听不懂的话，可以试着问问别人。只要你主动问了，没有人会不愿意帮你的。”
提到这时，颜可欣突然笑了起来。
她对我说：“仝程也没有想到，他随口拿来安慰我的话，会成为我赖上他的理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过。”
那之后，她就成为了仝程的跟屁虫。
而仝程所有的休息时间，包括体育课与周末，都贡献给了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徒弟。
连食堂吃饭也不例外。
师傅的聪慧+徒弟的上进，自然能收获一个不错的结果。
经过一个学期的锲而不舍，她的成绩突飞猛进，在期末考时竟然还考到了前十。
这是谁也想不到的结果。
而她自然懂得报恩的道理。
她说，仝程的家里离学校很远，需要坐上两个多小时的巴士，所以他经常留宿，很少回家。
而她却完全相反，她家近到骑自行车十几分钟就能到。
所以每次周末她来学校找他学习时，都会带上各种各样好吃的零食与他分享。
听到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仝程陪我逛超市时的样子。
……很明显，他对零食并不感兴趣。
但我没有告诉她真相，而是继续听她讲下去 。
“仝程似乎认为总是吃我的零食，不太好意思，所以那次圣诞节，他送给了我一盒白色巧克力。”她停了下来，然后打开了巧克力盒子，取出一块含在嘴里，边嚼着边嫌弃着说：“那一次之后，我都忘了告诉他，我并不喜欢吃白巧，尤其是桑脆家的。太甜了。但他就总给我买他们家的。”
慢慢的，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
除了学习，他们也会聊一些别的。
她说，她和仝程在某些方面的看法，是截然相反的。
例如，她是一个喜欢遥想未来的人，向往拥有所有美好生活的模样，比如面朝花海、春暖花开，再比如一房两人三餐四季……
但仝程却从来不谈这些，包括高考志愿。
每当她提起理想大学的选择，又或者毕业旅行的安排时，仝程都会泼她一盆冷水，告诉她：“先战胜了高考再说。”
这样的时光，平淡、却又美好。
也很短暂。
颜可欣说，她永远记得2017年4月14号，期中考成绩公布的那一天。
她期待这一天期待了很久。
因为仝程答应了她，如果她考到年级前三，他就周末给她放一天假，陪她出去玩。
她是做到了，但是，他却无法履约了。
因为班主任说，仝程患了急性髓系白血病，无法再来学校上课了。
她说，她记得当时教室里七嘴八舌、吵得沸沸扬扬，她看着每张嘴巴就那样一张一合，可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觉得当头一棒，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敢相信，一个那么爱运动的男孩，怎么能说病就病了呢……
那晚她回到家后，在网上疯狂查找关于这个病的资料，例如治疗方法、病愈可能性、手术成功机率、复发可能性、化疗副作用……查了整整一夜。
颜可欣双手抱紧弯曲的膝盖后，把脸侧靠在上面。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病，会发生在他身上。”
她说话时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一夜，她没有睡觉。
等到天亮以后，她背着家里人，毅然坐上了长达三个小时的高铁，跑到了市中心医院。
直到她亲眼见到他插着针管、面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时，才相信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仝程妈妈告诉她，仝程可能还要睡上好长一段时间，让她先回去。
但她不敢回去。
她生怕这一次，会是最后一次。
通过护士，她了解到仝程妈妈已经连守了四天夜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又会病倒一个。
所以在她的坚持下，这一夜，是她来守着他。
兴许仝程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所以凌晨三点，他终于睁开了眼。
一直坐在一旁没有闭眼的她见状，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让不听话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颜可欣抬手悄悄抹掉了眼角一直转动、即将掉下的眼泪说：“那一次，我真的不该当他的面哭的。明明生病的人是他，却还反要他来安慰我。”
她说，仝程醒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别哭了，真不疼”。
但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控制不住眼泪。
她想不明白：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啊……为什么偏偏会是他……
后来几乎每个周末，她都会以想念市里的奶奶为由，偷偷溜去市医院见仝程。
但仝程的身体，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消瘦。
仝程妈妈告诉她，这是化疗的副作用。
只有她来的那两天，仝程才能勉强稍微吃得多一些。
之后，她也和我提起了她和仝程的第一次吵架。
她跟我说，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他好像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
他不知道对她而言，这份担心与害怕，远超过他口中那所谓的成绩。
后来暑假，她住到了奶奶家，开始了每日两点一线的生活。
颜可欣说：“仝程就是个劳累命，都病成那样了，还挂念着我的学习。”
她说，那个暑假，是她有史以来学习最认真的一个假期。
她每天去医院时，还要背上一沓试卷，仝老师不仅监督，有时还有亲自改卷。
这样靠着化疗与药物维系的艰难日子终于在2018年5月29号，等来了希望。
在医院和学校师生的帮助下，仝程成功找到了合适的造血干细胞。
医院也为他安排了6月2号的骨髓移植手术。
她说，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她整个人是又哭又笑的，像个疯子一样。
刚好31号之后学校便会停课，进入高考前自我安排的复习周。
所以31号一放假 ，她就搭上了高铁。
她想陪着他做完这场手术。
她想亲眼看着仝程摆脱病魔，重获自由。
但是，仝程见到她时，却对她一顿劈头盖脸的怒斥。
她又和他大吵了一架。
她气急之下说出了自己心里做的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复读一年，又有什么。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句话，会差点害死仝程。
“如果他死了，我会恨我自己一辈子。”
颜可欣说这话时，声音带着些颤抖。
她说那一次，仝程妈妈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即使她知道，有很多，都是气话。
但是，这话有多难听，就说明她有多生气，她就清楚，自己害了仝程，有多深。
“但是有一句话，她说对了。我的出现，好像除了添乱，于事无补。”
她紧紧蜷缩着身子，语气里全是自责。
我突然想到我去仝程家里拿杂志时，仝程妈妈对我也聊起了这件事。
她说，当时她回了房，发现仝程已经醒了，她知道，她对颜可欣说的每一个难听扎心的字眼，他都听到了。
她知道仝程有多看重这个女孩子，所以想和他道歉。
但她没想到，仝程却说：“没关系……这样也好。”
所幸，在手术完成以后，仝程的身体逐渐好转。
出于对她的愧疚，仝程妈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通过短信的方式告诉颜可欣仝程的病情。
她告诉颜可欣，再过一个月，仝程就可以出院了。
颜可欣说，2018年7月21号，是仝程出院的日子。
她盼这一天，盼了好久。
她想带着录取通知书去见他，这样，他应该就不会再生气了。
她甚至连EMS的纸封都没有拆。
因为，她希望，他会是她第一个分享快乐的人。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她下了高铁、抱着录取通知书狂奔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病房，然后，就是在手术室门口哭得撕心裂肺的仝程妈妈。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那紧攥在手上的录取通知书，转瞬变成了一张轻飘飘的白纸，从她手中脱落，然后躺在那被众人踩来踩去的地板上，无人想拾，无人在乎。
是的。
仝程的病情复发了，并且开始恶化。
颜可欣说：“那一次，我就一直站在手术室门口，紧紧盯着那个门，多希望下一秒医生就会从里面走出来，然后告诉我们，仝程没事。
那一次，我才发现，原来，时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是能够被清晰感知到的。”
那一晚，仝程妈妈、仝程爸爸，以及她，没有人闭得上眼。
因为医生已经明确表示了，仝程最多只能再活半年。
“后来我透过玻璃窗看着病房里的他时，突然觉得，仝程好似一缕烟一样飘渺，他明明就在那，我却是怎么抓也抓不住。”
仝程妈妈告诉我，在那之后，颜可欣就像是住在医院里了一样。
她有问过她，要不要和他见一面聊聊。
但她拒绝了。
她一直就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像扎根了似的，一动不动。
有时候，她会坐在那和仝程通电话，但每次都没有聊很久。
甚至有几次挂了电话以后，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她不明白为什么颜可欣一直不愿意走进那扇门，看他一眼。
我也不明白。
明明就隔着一道墙，为什么还非得打电话。
所以我故意问她：“在那之后，你就没有再去见他了，是吗？”
颜可欣点了点头。
但她又说：“虽然没再和他见面，但那一个多月里，我每一天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没有人比我更懂，病房门口的铁板凳，到底有多冷。”
她说，她从别人那里听说，如果给将死之人一个盼头，那么他或许会努力活得再久一点。
所以，她答应了仝程，等她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她就会去见他。
仝程有时候会打电话问她，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她就只能再和他继续瞎编。
她说，在那一个多月里，她学会了如何撒谎不用打草稿，张口就来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她知道，这种方法可能并没有效果。
但是，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那阵子，她每一天去医院时，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
颜可欣说到这时，戛然而止。
我注意到她的肩膀在抑制不住地抖动。
她吸了一下鼻子，强按着哭腔说道：“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9月9号那天晚上，赶回学校参加军训。”
“我不过就离开了一会……就那么一会……”
她抬头看向我，眼里写满了悔意。
因为在18 年9月1 0号那天凌晨，就在颜可欣离开医院后的第七个小时，仝程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颜可欣说，她只想在他离开前兑现再见一面的承诺，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老天爷都不答应她。
她怨怪着老天的不公。
我突然想起仝程曾和我说过的一句话：
“其实，她不来见我也好。
因为，我更不愿她目睹我的死亡。
毕竟，我无法决定死亡的时间。”
我想，老天爷并不是不公。
只是他也觉得自己对这个善良的男孩太过残酷，所以最后在他们两之间，选择了成全他。
……
等她情绪平静了些后，我又提出了我的一个疑问。
“你的高考成绩那么好，完全可以去北城大学，为什么会选择庭北？”
其实我是想问她，高考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为什么没有再去见他……但这样太过直白了。
她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
她说：“因为，这是省内最好的大学，也是离他最近的地方。”
说到这，兴许她是想缓和一下氛围，自曝道：“因为这件事，我爸还把我关在房间里，面壁思过了好几天呢。”
原来是这样……所以并不是仝程误以为的那样。
她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准备离开时，我叫住了她。
“颜可欣，仝程妈妈让我转达一句，对不起。”
颜可欣看着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都过去了。”
等她走出去好几步之后，再三犹豫下，我终于还是再次叫住了她。
“颜可欣，还有个人让我帮他转述一句话。”
她停住了脚，但没有回过头。
“他想问你，他没有本事坚持到你来，是不是很没用……”
（完）
作者有话说第2章 你在我心里【晋江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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