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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番外篇 潭州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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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陆梦芸身上蛊毒祛除之后,铁陆二人在文井村又休养了半月余,两人都彻底康复,于是便辞别蒙家踏上了回宋的归途。
这期间,令柏花竟没再现身,也没有五仙教的人前来生事。铁手心想,自己在这里养伤的事必定瞒不过山上教众,但那尹教主却没来寻仇,想来已默认这梁子就此揭过了。他觉得五仙教还算是讲信义的,确实不似江湖中传闻的那般正邪不分。
回程的安排两人也商量妥了。按说既然已经互许终身,依礼也按着路线的便宜应先去铁手长安老家拜见夫家高堂,然而铁家二老几年前就去世了,家中只有一位长兄,且他全家都长年住在镇守边关的榆林军营中,所以如今长安老家并无至亲居住。
于是铁手道:“大哥那儿待日后得空再去见礼也可,还是得先去苏州你家正式求亲,然后折回汴京由世叔与我们主持婚仪。”陆梦芸自然欢喜雀跃。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大理古城远衔雪山、近飞百花,风光美不胜收。两人看遍苍山雪、洱海月,这一程真可谓是风、花、雪、月俱全的甜蜜之旅。有时陆梦芸半夜醒转,总有不知身处天上人间的恍惚错觉,然而一伸手就能搂紧身边熟睡的爱人时,才知道当下这幸福绝非梦幻。
这一日两人打马沿着金沙江北上。
“小师妹,前面山下有一深谷,叫做‘虎跳峡’,地势极为险峻,景色却是波澜壮阔,我带你下去看看。”铁手道。
“好啊!”陆梦芸欢喜道。
山崖纵然陡峭当然是难不倒他们。每当这种时候,铁手总喜欢搂着师妹施展轻功一同走,好像忘了她好歹也是自在门的嫡传弟子,而陆梦芸自然是乐在其中的,因为被师兄搂住的那种安全感实在令人愉悦。
还没到谷底便听得隆隆轰鸣的水声。陆梦芸站定身形抬头望去,只见是处江心雄踞一块巨石,横卧中流,如一道跌瀑高坎陡立眼前,把奔腾而来的激流一分为二,惊涛凌空高达十数丈,蔚为壮观。
“传说曾有一猛虎借江心这块巨石,从这侧的玉龙雪山,一跃跳到对岸哈巴雪山,故此石取名虎跳石。”铁手道,“要是我大师兄或者三师弟在此的话,他们轻功好应该也能跃过,呵呵……”
“我知道其实师兄你也可以的呢,对不对?”陆梦芸娇笑着望向他。
“嗯……竭尽全力应当也是可以,只是…”铁手略一沉吟,双手放在她肩头道:“只是现下有了你,我却不愿作此等无谓冒险让你担心。”
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莫过如是了,陆梦芸心下甜蜜,嘤咛一声投入他怀中。
又数日,经川黔,入荆湖南路,两人到达潭州府。
潭州,即古城长沙,路府重镇。依神侯府令铁手须去府衙报到。这一日他去了很久,傍晚回客栈告知陆梦芸,说刚获知冷血师弟就在不远的湘潭县办案,而且已经有些时日了,似乎案情有点棘手,所以想过去看看是否需要帮忙。他四人情同手足,他是决不会舍下兄弟的。
“小师妹,你就在这客栈中等我,三日后我必回来。”铁手道。
“不,我要跟你去,多个帮手也好嘛。”陆梦芸说。
“你毒伤初愈,这半年之中还是少运功的好。再说我方才在州衙已详细询问了案情,情况也没多般严重,我只是好久未见四弟有些想念了,顺便再给他掠掠阵而已,若我们俩都去,他岂不是很没面子,对不对?”铁手设法说服小师妹:“再说…呵呵…你现下见了他倒不觉得难为情啦?”
陆梦芸脸上一红,暗忖:“这倒也是。师兄在大理已经写信将详情禀告了诸葛师叔,按照他师徒们如父如子的关系,想来师叔也会和其他兄弟说起这事。只是毕竟到现在这桩婚事还没有面见尊长得到当面首肯,若先见了冷四哥,他定然会趁机打趣我一番,想想也是有点难为情。”
“……也是哦……。”陆梦芸呐呐地说。
“好了,你乖乖在这等我,嫌闷的话就去岳麓山、湘江边玩玩,这长沙古城可是历史悠久、值得一看哪。”
“好吧……不过,师兄可须得注意安全啊。”
“嗯,我自然理会的。”
兄弟关心,铁手立即动身去了湘潭。晚间,陆梦芸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突然意识到,自离开汴京这近半年来,自己与师兄朝夕相处从未分开过,而今日是第一次没有他在身边,怪不得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陆梦芸告诉自己必须要尽快习惯没有他陪伴的日子,男儿志在四方,更何况是铁手师兄这般侠骨忠义之人,他有他的事业、他的责任,自己岂可用儿女情长束缚了他的英雄气概和大好前程……再说,以师兄的身手,天下能胜得了他的又有几人?自己也许是有点过虑了。
就这般胡思乱想着陆梦芸渐渐入睡,可嘴上想说服自己,心确是瞒不过的,做了一夜乱梦。她梦见自己和铁手一同掉入了无量山那黑药池里,水中数不清的毒物一起向两人袭来。师兄奋力将自己推至岸上,她回头却见一条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师兄的颈脖,吓得大叫起来,随即惊醒,但觉浑身是汗。
窗外天光已亮,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总是心神不宁,陆梦芸决定出门走走。她在城中的市集逛了半天,很有收获,替铁手购置了一件葛布夏袍,自己买了个丝制的湘绣香囊,做工极为精致。
时已六月,天气很热,城里日头火辣,陆梦芸便向城外的岳麓山行去。那山上有名动天下的岳麓书院,自本朝真宗皇帝御书开院以来已近百年,是全大宋最高等的学府。她想着这样的地方必须去参观一番,沾一点书香气也好。
岳麓山在湘江西侧,一进山道浓荫蔽日,果然暑气顿收。学院在山顶,还有一段路程,陆梦芸见道旁不远处边有一座亭子,三面环山,四周紫翠青葱、流泉淙淙,倒是个安静阴凉的去处,便想着是否进去歇一会再上山。
“糖葫芦!真的是你!”
陆梦芸还未走近,突听亭子内传出一声童音,接着一个小男孩从里面冲出来一下子抱住了她的双腿。
“阿亨?!”陆梦芸定睛一看,不觉惊道:“天哪!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就是两个月前在岳阳楼下遇见的那个吃糖葫芦的小男孩嘛!
“你怎么又是一个人呀?”她连忙蹲下询问:“你那个家人叔叔呢?”
陆梦芸环顾四周不见亭中有大人在侧,山道上即使有人走过都是行色匆匆,也不像是找小孩子的样子。她心想,这个小娃娃真是又顽皮又大胆,怎么老是一个人到处乱跑呢。
“阿亨,是不是你家人带你来潭州玩啊?你不能老是这么调皮不跟着大人呀!他们怕是又该担心坏了!这么不乖,姐姐不喜欢你了。”
“糖葫芦,跟我回家。”阿亨的大眼睛里充满热情,直直望着陆梦芸。
“那你家在哪呀?”
“那里!那里!”他小手指向山下江边,“船,大船。”
这下陆梦芸明白了,他们一定是坐船来的。小孩脚快,趁大人不留神就自己跑山上玩来了。既然如此,那就送他回船吧。
“好吧,你带路,姐姐送你回去。”陆梦芸将阿亨抱起,孩子搂着她的颈脖很是开心。
阿亨很聪明,陆梦芸由着他指路一路行来确实到了湘江边,只见码头上泊了好多客船。她问孩子是哪一艘,阿亨抬起小手,指指最外面也是最大的一艘,外观看着就挺气派的,竟然有点官船的模样。
陆梦芸从阿亨的穿着打扮也能猜出他一定家世不俗,必定非官即商,但她不愿与这种人多打交道,便柔声对孩子道:“好了,家找到了,阿亨乖,自己回去吧,姐姐在这儿看着你上船。”说着便要将他放下。
谁知阿亨竟使劲搂着她不松手。陆梦芸心想,好人做到底吧,便继续抱着他往那船上走去。
“请问,有人在吗?”陆梦芸抱着阿亨小心走过跳板来到船头,唤了几声船舱里竟然没有动静。她想,也许都出去找孩子了,于是轻手推开舱门走了进去。
“有人吗?”依旧无人应声。陆梦芸正诧异间,突听身后突然劈来了凌厉的掌风。陆梦芸暗道不好,但双手抱着孩子已不及反应。她疾速低身放下孩子,堪堪避过第一掌,但第二掌却无论如何避不开了,只觉得被一股大力劈中后肩颈,身子颓然倒地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梦芸渐渐苏醒,只觉四周一片漆黑,无法判断是何所在,身下躺着的地方倒很柔软似是张床铺。她又动了下手脚发现并没有被缚住,大喜,待要提气跃起,却不料丹田空虚,全身竟一点内力都没有了。
陆梦芸心下大骇。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送个孩子回船竟被偷袭受制,如今又内力尽失,什么人干的?为什么?!
她坐起身子,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发现确实像是一个密闭的船舱,前面仿佛有道小门,她忙过去推拉,那门却纹丝不动。陆梦芸用力拍打,大声喊道:“快放我出去!”
门开了。
一个身材魁伟的男子手拿一盏纱灯走了进来。陆梦芸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只见此人络腮胡须,高额鹰鼻,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头戴镶有明珠的方顶帽,头发结了发辫垂在肩上,身着白色纻丝锦袍,腰系玉带,甚是气派,但一看就不像是中原人氏。
“陆姑娘醒了。”只听他慢悠悠地言道:“你莫要运功,你身上四大要穴已被施了金针,内力全被封住了,以你的功力是冲不开的。”
“你是谁?如何知我姓名?”陆梦芸问道。
“我叫完颜宗弼。大金国四王子。”
“金国…王子…我与你们素无瓜葛,为何囚我?”
“的确,我们与陆姑娘没有恩怨,只是…本王要求陆姑娘帮忙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谅解。”
“哼!你一直是这样请人帮忙的吗?这样的请法你觉得这个忙我还愿意帮吗?”
“呵呵……确是失礼了些,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当然,这个忙我觉得你是会帮的。”
“那孩子呢,孩子在哪里?你们可有伤害他?”陆梦芸突然想起了阿亨。
“难为你还想着犬子。”
“你……你是阿亨的爹爹?”
“正是,他叫完颜亨,大金国皇孙。”
陆梦芸大惊,她早知那孩子身世不俗,却万万没料到竟然会是金国皇孙。
“你们!原来你们早就设计好了,叫他骗我上船!”
“他倒也非骗你,自上次岳州你们有缘见面,这孩子竟然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我只是问他,要不要找那个糖葫芦姐姐来陪他一起玩耍,他自然高兴,于是就照我们说的做了。他还小,只是真心喜欢你罢了。”
陆梦芸闭上眼睛,只觉一阵心痛。
“说吧,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但有言在先,叛国害人的事就免开尊口了。”
“姑娘莫急,本王此番找你只为私事,请你救命。”
“救命?”
“嗯。请问姑娘是不是刚从无量山解毒回来啊?”
“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们?”陆梦芸诧异道。想到这一路被跟踪着,而师兄与自己竟都没发现,真是太大意了。她神情有些懊恼。
“呵呵,姑娘莫要质疑铁二爷的能力,我们人多,半天就换班,你们如何能察觉到。”
原来是这样。但也怪自己这一路回程心情太放松了,忽视了身边的危险。
“那我师兄去了湘潭也是你们设的局吧?”
“呵呵……只能这样,他若一直在你身边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你们……你们不许伤害他和冷四哥!”
“放心吧,不会伤害他们的。不过,要是姑娘不肯帮忙的话,那就难说了。”
“你!有话快说!”陆梦芸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威胁。
“实不相瞒,我儿与你中了一样的蛊毒,若不得解药过些时日也必毒发。”
“阿亨吗?”
“正是。”
“那也好办,凭你的本事自然有办法让五仙教替你们解毒的,何须找我?”
完颜宗弼闻言竟是苦笑了一下,道:“实不相瞒,我们也是刚从无量山回来,若在那边解决了,我又何必费这么大劲找你。”
“找我?我又不会解毒。”
“你是不会,可你的血会啊。你的人就是药引。”
“什么?我的血?你这是要取我性命了?”陆梦芸怒道。
“虽然伤一点元气是免不了的,倒也不会伤及性命,只是时间长一些罢了。”
“你待怎样?直说了吧!”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需要姑娘的血作为我儿解毒的药引,每五日一小酒盅即可,但就是时间比较长,必须持续三年不能间断,所以你得跟随我们回上京会宁府。”
“什么!跟你们回去?这不可能!如果阿亨确有蛊毒,我救他也是可以的,你留他在我身边,我自不会害他的。我的家在大宋,我岂能随你去金国!”
“我倒也不是信不过姑娘,你与亨儿有缘,我知你不会害他。但他作为一个金国的皇孙,你觉得我能让他留在大宋待三年吗?况且,等你那铁手师兄回来他又岂肯让你如此自损相救一个金人?”
“这……”陆梦芸知他说的是事实,但要自己去国三年,怎么可能!“不行,我不能离开大宋。”
“陆姑娘,若你不愿跟本王回去,那我们只能去找你那铁手师兄的麻烦了,呵呵……你们宋皇爷眼下正想着要与我们合力灭辽呢,凭我们大金国如今的实力,不要说弄掉一个小小的捕快,便是那神侯府里的诸葛先生也不在话下!”言罢,他目露傲慢的凶光。
陆梦芸不禁打了个冷战,她知道这事完颜宗弼完全有能力办到。在这个国家里,皇权无所不能,无处不在,普通人即便是处江湖之远也未必能逃得过。绝不能让他伤害师兄、师叔他们。她低头沉吟,要不先暂且答应他吧,到时再见机行事。
“好吧,我跟你们走,但你绝不能伤害我师兄、师叔他们。若我知道他们有事,就算我现在没有功力杀不了你,但杀你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陆梦芸厉声说道。
完颜宗弼闻言也是神色一凛,当下言道:“姑娘只要救了小儿,三年期满,必定除了你身上金针,然后放你回宋与家人团聚。你且放心,我完颜宗弼向来一言九鼎!”
“哼!你且带我去见阿亨。”
“好。姑娘请。”
陆梦芸随他出了密舱来到大船顶层,却见四下白水涛涛,茫茫一片,望不见湖岸边际。
她忙问:“这是到了哪里?”
“这里是洞庭湖,马上就要入长江了,然后往东走,再延海路北上,差不多一个月便能到达会宁府。”
陆梦芸只觉心痛,“师兄回来见不着我,岂不是要急疯了!”她几乎是央求着道:“你总得让我修书一封给我师兄送去,免得他担心啊!”
“陆姑娘,你自己想想,要是铁手得知你在金国,他岂会置之不理?嘿嘿,莫说凭你二人如今的关系,就算你只是他师妹,他也会来救你。到了我们大金国就不是他四大名捕的地盘咯,我们也有高手勇士,真要到最后弄得两败俱伤对谁都没好处,你说是不是?”完颜宗弼冷冷道。
陆梦芸知他所言非虚,铁手师兄若是知道了她的下落就是龙潭虎穴他也会闯进去的,决不能让他涉险!
真没料到方出龙潭又入虎穴,这一去千里迢遥,生死未卜,也不知今生是否还能与师兄相见,想到这里,陆梦芸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阿亨一蹦一跳地上来了:“糖葫芦,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啦?”
他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望着陆梦芸,伸出小手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