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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椰子蛋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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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面而来的雪花落在脸上时,顾燃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陆淮天牵着走出很远了。
住院部的地上停车场外的街上,清雪车正在缓慢的撒着融雪剂,冷风旋转,顾燃一个激灵,这才看清了陆淮天身上穿着的单薄病号服。
连忙停下脚步,扽了对方一下,道:“陆淮天,你穿的太少了,快回去,很冷,要感冒的。”
“冷吗?我怎么感觉不到。”陆淮天朝他眨了两下眼睛,“我抓着我的小太阳呢,现在热的想裸奔。”
顾燃:“……”
“别胡闹,今天零下十几度呢,你才刚醒,住院观察期间不能擅自离开医院,况且下午不是还约了拍肺部CT,心电图,骨测……还有,还有核磁的结果,报告都还没出来,你这是要去哪儿……”
“顾燃。”陆淮天失神的看着他,手臂一环,就把人搂紧了,“咱俩跑吧。”
“跑?”
“嗯。”陆淮天勾起嘴角,“我刚在司机那顺了把车钥匙,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就你和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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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院附中北门
顾燃傻在门口,像是被人点了穴。
从医院开车到这里,陆淮天只用了十几分钟,车里暖气全程都开的很足,恰巧后座有件不知是谁遗落的长款大衣,正好可以盖到陆淮天的脚踝。
生锈的铁门上了锁,正值学生们放寒假,从缝隙看进去,校园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顾燃呼了口白气,偏头望向陆淮天,“锁了,进不去的,别折腾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呃!啊!”
话音未落,脚下一轻,顾燃整个人瞬间离了地面,下意识喊了一声,接着一伸手,扒着铁门边的墙头就跨坐上去了。
“陆,陆淮天!”顾燃惊慌失措。
“宝贝别动,等我啊。”陆淮天确保顾燃掉不下来,然后快速向后退了两步,一个助跑,三两下直接翻越高墙,在顾燃眼皮子底下跳进了校园内的雪地里。
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下一秒转身张开双臂,笑得灿然,“顾燃不怕,我接着你呢,跳吧,往我身上跳……”
闪现的记忆转场到上一世,重生那晚,火光冲天的阁楼下,那个焦灼紧张的黑衣男人,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顾燃,跳!快,我接着你!”
“别怕,我不会让你受伤,你往我身上跳!!”
………
顾燃抿紧嘴唇,在模糊的视线里,他突然发现,其实那晚陆淮天接住的并不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生命,还有他侥幸重头来过的,整个人生……
凝视着墙下两世重合的人影,顾燃笑了,然后缓缓起身,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
扑落的瞬间,温暖宽厚的肩膀刚好稳稳的垫在下巴上,顾燃张开嘴不轻不重的在他漏出的脖颈皮肤上咬了一口,随后把冰凉的小脸埋进他的衣襟。
“陆淮天。”
“嗯?”
“我跳下来了,你也接住我了,那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往后的一百辈子,你都要对我负责到底了,你,怕不怕?”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陆淮天并没有回答,而是猛地抬手按住他的下巴,狠狠的吻了上去。
鼓膜随着心跳剧烈震动,冰冷的嘴唇探出舌尖撬开齿缝,垂下的眼眸氤氲着潮水。
陆淮天突然想,他应是怕的。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乱糟糟的荒诞世界里待多久,他怕余生太短,怕时间不够,怕追忆的不过是空梦一遭,怕看到顾燃眼中悲怆欲绝的失望,更怕不知如何道别,才能让他爱的少年,不念过往,不畏将来……
他怕,怕极了。
他想坚定的告诉顾燃,别说一百辈子,就是生生世世他都想要守住那个在逆光里掀起他上万次心动的大男孩,可到嘴边的承诺,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索性弯下腰,把人攥的更紧,疯狂的,加深了刚刚那个缠绵不绝的吻。
空荡的连廊外是大片的荒草枯木,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学校里连打更老头都回家置办年货去了,没人发现诺大的校园里,会在这个时候偷偷溜进来两个人。
陆淮天绕过教学楼紧锁的大门,来到一楼一处细窄的窗前,通红的鼻尖微微抬起,示意身旁的顾燃,“这里的窗户是坏的,咱们可以从这进去。”
“你怎么会知道的?”顾燃问。
“来的多了,总不能每次都在外面冻着吧。”陆淮天边说边解开窗户上掩耳盗铃般的绳子,“不过冬天还好,夏天蚊虫太多,每次趁学生放假溜进来解这根绳子的时候,都要被咬好多包。”
顾燃:“你……经常来吗?”
“有那么几年……”说到这,陆淮天顿了一下,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想你的时候,都会来……”
顾燃:“……”
不知道眼前这个大男孩在自己看不见的那些年是怎样在执念里漂泊的,如孤魂野鬼般的游荡在附中的每一处角落,恍如那些刻在校园里的徐徐告白,无论视线落在哪儿,都充斥着深刻的悲哀和无尽的挣扎。
“打开了。”陆淮天拉开窗户探头迈进去,然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顾燃你闻。”
“闻什么?”
“木质素和颜料混合的味道。”陆淮天说,“这是美院附中才有的气味,别的学校没有,即便有,也不会让人闻着如此安心。”
“为什么?”
“因为气味的回忆里,有你。”陆淮天说。
顾燃半阖着眼皮,用力呼吸了一下。
一股甜甜的杏仁味从室内传来,暖气把木制桌椅烘的干燥,熟悉的丙烯颜料气味混着书本散发出的油墨味,干净又熟悉。
久违了的温暖感受烘在脸颊上,眼前不免映出自己在附中提着画板经过走廊的场景。
教室里那些抹在裤子上的缤纷颜色,偷吃静物时怕被老师发现的谨小慎微,围坐在一起削铅笔时随口而出的笑话,以及书桌里,总是能随手掏出的椰汁兑鲜奶……
回忆藏在气味里,这话一点没错。
“手给我。”陆淮天笑着把愣神的顾燃拉进来,然后牵着他,径直奔向长长的廊道的尽头。
空气中飘起细小的尘埃,门头上的班级牌蒙了层灰,连廊上随处可见的告白已经被时光洗刷成灰白色,那些暧昧的,炙热的,青涩的痕迹仿佛刚刚发生在上一秒……
高二(3)班门前,两个曾经稚嫩单纯的少年,抬手轻轻推开了门,回到了尘封在记忆里的,那间教室。
“二排三座,每次从走廊望进来,你总是用手肘撑着下巴,安安静静的看着窗外。”陆淮天抚摸着老旧的课桌,指尖划过木质纹理,“那时候我就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呢,哪怕不经意的一眼也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亮亮的,像是噙着星星,随后又暗淡下去,“可是后来毕业了,我就再也不能透过斑驳的树影,窥视天光里的你了。”
顾燃任他牵着,低着头,没有说话。
“其实高考后,我查到了你填报的学校。”陆淮天垂着睫毛,唇角开始颤抖,“我填了跟你一样的志愿,选了一样的专业,我激动的一整天连饭都吃不下,我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在这间教室里跟你告白的。”
“可终究,是我失约了……”
“陆淮天。”顾燃怔怔的看着他,这一刻,他能想象到在一栋门窗封死的房子里,一个绝望的少年被囚禁在异国他乡,撕心裂肺的不停拍打着房门,哭喊着求他的父亲放他出去。
“那年我十九岁。”陆淮天深深的望着他,悄然留下一滴眼泪,“那时候的我,侥幸的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以为一切都来得及,以为时间如白驹过隙,来日总会方长,以为世界上的万物,都经得起再等一等……”
“谁能想到这一等,就让你困在泥淖里苦了那么多年,对不起顾燃,对不起……”
教室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难过与自责,顾燃忍不住上前紧紧环住他,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顾燃仿佛看见一个极度痛苦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在一日复一日的内疚中,抱着那张曾经属于自己的课桌,哭到抽搐,绝望到崩塌。
他就那样盯着那团虚无的幻影,好像睨见了自己被裴子俊消耗折磨的那些年,陆淮天独自蹚过的沼泽,历过的情劫。
“幸好,我们都回来了。”顾燃哽咽。
陆淮天一愣,随后牵起嘴角。
“是啊,幸好,我们都是大人了……”
寂静的教室里,旖旎的人影攒动飘渺,一只大手轻轻蒙住顾燃的眼睛时,他已经被陆淮天带到椅子上坐下了。
不等他开口,一股淡淡的椰香钻进鼻腔。
“什么?”顾燃问,“好香。”
陆淮天没吭声,反而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遥控器,轻轻一按,校园里的广播忽地响起刺耳的一声杂音。
接着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整个学校上空响起。
“顾燃,高二(3)班顾燃……”
那低语像是海平面投进一片细碎石子的潺潺回声,一如高二那年篮球场上,广播站里,那个激情澎湃的少年未来得及全部宣之于口的,半句告白……
“我知道现在喜欢你的人比十年前还多,但是我将是你众多追求着中最持之以恒的一个。”
“十年。”
“顾燃,我想做你男朋友十年了……”
“我是高二(11)班陆淮天,今年,27岁……”
广播里的声音带着细微的滞涩与酸楚。
“27岁的陆淮天,依然爱着27岁的顾燃……”
………
那年夏天惊艳了我整个青春的湖边少年,谢谢你照亮我困顿不堪的小小世界,那短暂的火光,足以融化我全部冻结的血液,拼凑出我所有残破缺失的灵魂……
“顾燃我爱你,很爱你,非常爱你,超级爱你,至死不渝的,爱你……”
顾燃胸口起伏,两行滚烫,从捂着他眼睛的掌心漏出。
冰冷的指尖覆上那只大手,慢慢拿下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几乎占满整张桌子的椰子味蛋糕。
“顾燃对不起,上午我没有去做核磁共振,而是去了蛋糕店。”陆淮天说,“你别生气,椰子味的蛋糕,你最喜欢的。”
顾燃;“……”
再也控制不住的转身一把抱住陆淮天,绷不住的人,在恍如错位的时空里,抱着那个爱了自己十载的少年,哭的像个孩子。
“陆淮天,谢谢你让我做回小朋友,谢谢你让我知道一场旷日持久的坚定选择是多么盛大绚烂,谢谢你穿过地狱把我拉回人间,谢谢你,至死不渝的,爱我……”
窗外乌蒙蒙的天上静静升起一轮夕阳,落日余晖中,顾燃突然觉得困住自己整个命运的寒冬,正一点点在一抹赤色中,融化殆尽。
他说:“陆淮天,我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