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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执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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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不容乐观。”医生开门见山。
“全身多处脏器受损,两条腿膝盖处有不同程度的骨裂,肋骨碎片更是直接刺破肺部导致气胸,虽然我们已经插管引流了,可刚送来时血氧值几乎掉到个位数,好在上了呼吸机才勉强恢复到正常值,最主要的,是颅内出血面积较大,以及他现在,还完全没有任何反射意识……”
“什么意思?”周南红着眼上前,“什么叫,没有反射意识?”
“意思就是,无论我们给他做出什么样的应激刺激,他都没有传递出任何反馈。”医生眉头紧锁,“或者换句话说,他的大脑已经不具备支配身体活动的功能,这样即便手术是成功的,他未来也极有可能面临单侧抑或是全身性的肢体休克。”
四周人群里发出一阵极小声的唏嘘叹息,顾燃脚底一软,差点站不稳。
“顾燃。”陈飞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的胳膊,“顾燃,这里是脑科和胸外科最权威的医院,交代病情的是副院长,他在全国范围内外科手术专业方面绝对排得上前三名,所以相信医生,一定会没事的。”
顾燃牙齿在打颤,眼皮上的青筋跳个不停,可还是颤抖着站直了身体。
现在这种情形,根本不容许他有半分脆弱,他必须挺直脊背,坚强的面对一切。
陆淮天此刻需要的,绝不是哭哭啼啼软弱无能的自己。
陆长枫沉默半晌,隐藏不住的悲伤在眼尾蔓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强忍情绪,调整呼吸。
“医生,我想知道,他还有没有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状态。”
“这个现在不好说。”医生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片子,“而且目前最主要的,是先保命。”
“保命?”周南声音颤抖。
“对,先保命,至于后续恢复,每个人的状态不一样,很难界定,不过他还这么年轻,保不齐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所以家属也不要悲观,先转ICU吧。”
医生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岂料身后的陆长枫突然开了口。
“不用了。”
闻言,所有人都诧异的看向他,包括顾燃。
“啊?”医生一下没听清,又折返了回来。
陆长枫神色凝重,眉宇间的阴翳结成一团,语气却坚毅果断的可怕,“我说,不用转ICU,现在就办出院手续。”
“陆伯伯!”周南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老周。”陆长枫微微偏头,看向周南的父亲,“现在联系国外最顶级的脑科专家,飞机一个小时以后起飞。”
“等一下。”医生合上病历本,立马叫停,“你要带他出国?现在?”
“是。”陆长枫面无表情道。
“国外的技术好不好我不做评论,可目前贸然搬动病人无疑会对他产生二次伤害。”医生语速很快,“况且病人各项体征指标还极其不稳定,别说转到国外,就是转到本市的其他医院,轻微的颠簸也会对他造成不小的影响。”
陆长枫不置可否,只默默叫身边的助理去办手续,随后转身就要离开。
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造就了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就是从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任何一句废话,没人会问为什么,更不可能有人反驳。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抛开亲情观念不说,鸿远未来的主人必须姓陆,这一点,谁也别想撼动。
以后能恢复也好,一辈子瘫在轮椅上也罢,他必须将陆淮天牢牢束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并且封锁一切对外消息,对权力的绝对控制欲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不允许任何董事以及外来势力借题发挥,有机可乘。
他要找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脑科医生,他唯一的儿子也必须活着,而且还要好好活着。
至于医生说的颠簸之苦,跟他的宏观商业帝国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甚至不值一提。
“你不能带他走。”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
陆长枫停下脚步,拥挤的人群里,顾燃挤了进来,拦住他的去路。
“陆叔叔,您再好好考虑一下……”
“让开。”陆长枫眼皮一抬,示意助理把他拉走。
“我不走!”顾燃错开伸手拽他的人,低哑的声带发出一声怒吼,“你真的是为他好才这么做的吗?”
整个走廊里一下安静下来,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唯唯诺诺的纤瘦男孩,竟会爆发如此魄力,敢正面刚上陆长枫。
“你说什么?”陆长枫屈起眼睛。
“我说……”顾燃缓了口气儿,“我,我说,医生刚刚说了,擅自出院对病人没有一点好处,并且极有可能面临不可逆的风险,如果你为他好,就不会……”
“顾燃,你闭嘴!”周南连忙上前,隔在他跟陆长枫中间,“陆伯伯,他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陆长枫抬手把周南拨道一边,死死盯着顾燃,“我是他父亲,要带他走也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吗?”
顾燃咽了咽口水,在一片死寂里再次仰起头,直视着陆长枫的眼睛。
“他现在不能说话无法表达,可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每挪动一下,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您执意要把他带出国,难道就不需要考虑整个行程他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和危险吗?”
陆长枫的表情僵在脸上,刀削般的尖锐目光直射向顾燃那张执拗的小脸。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陆长枫咬紧下颌,“算计着得失,算计着还能在他身上吸到多少血,想强行把人留下,好方便你继续摆布吗?”
“您执意要带他走,又何尝不是打算把他关起来,成为一个随意摆布的工具……”顾燃极其平静,面部表情也逐渐稳了下来。
“你!”陆长枫噎住,“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周遭一片震惊声,窃窃的私语在他和陆长枫之间来回游弋。
顾燃充耳不闻,因为在这场对峙里,残存的一丝清明使他想起陆淮天曾经讲的那个公子和小生的故事,恍然间,他似乎明白了,那个被强行关起来发了疯病的公子,其实说的就是陆淮天自己。
虽然故事后面的情节自己尚且还不能理解,可他知道,这一次,无论发生任何事,遇到任何人,他都不允许陆淮天口中的那个悲剧故事再次上演。
那个阳光明媚照亮自己整个阴霾人生的大男孩,绝不能生活在阴暗潮湿终日不见光的漩涡里。
他开始像陆淮天一样思考,他学着陆淮天的样子说话。
“叔叔,您是长辈,自始自终,我也从未打算对您有一丝的不恭敬,我只想现在躺在抢救室里的人能度过危险期,他好好的不再受罪,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陆长枫面部抽搐了一下,愤怒从瞳孔里溢出,他脸色铁青,再一次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孩。
不卑不亢,毫无畏惧。
他不由得胸口一震,这样的顾燃,多像当时那个用刀尖抵着胸口,不惜以死相逼也要回国的——陆淮天。
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看向自己时,倔强不妥协的脸。
顾燃眸底漆黑,眼见面前的陆长枫未再开口,便开始小声示弱,“我相信,作为他的父亲,您的想法跟我是一样的,对吧?”
陆长枫大脑有一瞬的空白,许是自己真的老了,抑或是太久没人敢当面驳斥自己的决定,他叹了口气,倒是默默良久。
自己多少有些冲动了,作为父亲,他自然是爱自己儿子的,可这世上总有很多事情,终是难以取舍。
见状,周南壮着胆子也上前一步,“陆伯伯,要不,暂时还是让小天在国内治疗吧,国外的专家,我来安排,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您看,行吗?”
空气仿佛凝滞进一片胶着的死水,须臾片刻,陆长枫张了嘴。
“封锁关于小天的一切消息,今天医生说的话,不许对外透出半个字,尤其是那个女人和她的亲信……”
“可她毕竟是小天的……”周南话没说完,就被陆长枫凌厉的目光堵了回去。
“几个月前震荡整个集团的殊死博弈,你还想再经历一次?”陆长枫厉声道。
“不,不是。”周南连忙解释,“我会安排好的,请陆伯伯放心。”
陆长枫没再说话,视线斜乜向顾燃时,目威色戾。
“顾燃,我倒要看看,你在一个目前不能说也不能动的人身上,还能浪费多长时间,咱们,来日方长……”
顾燃没再吭声,目光越过陆长枫,他看到陆淮天被医生从抢救室里推出,隔着汹涌的人潮,浑身插满了管子。
“陆淮天!”
没有回应。
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只听一声召唤便义无反顾的奔向他,那个曾经携光而来的肆意少年,此刻正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原本白皙的脸上,还挂着点点血污。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顾燃,他甚至不敢上前查看,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只剩一具躯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怕了。
那个支撑他生命里所有希冀的男孩不在,他要怎么撑下去?
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ICU的门被开启又关上,世界好像在一瞬间没了声音,顾燃闭上眼睛,开始小声啜泣。
“陆淮天,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