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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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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北风卷过干枯的枝桠,临湖别墅里幽寂非常,只有路边的残雪随着晃动的人影四处飘散。
陆淮天刚停好车,夜空就簌簌飘下大片雪花,他迈步下车,本想立在这万籁俱寂的黑暗里安静一会儿,却在不经意仰面抬头的瞬间,全身骤然凝了层涔涔冷霜。
颤抖的眸底深处,正幽幽折射出十分诡异的一幕。
——天的尽头,闪现出一道白日里从未出现过的古怪裂痕。
那痕迹躲在大团的乌云里,时隐时现,仿佛苍穹之上被扯开了一个渗血的口子,里面正翻滚着一双浑浊的眼珠,粼粼森然的死死盯着自己。
“这……这是……”
陆淮天倒抽了一口凉气,嘴边的白雾腾升到空中,他蜷起指节,默默闭上了眼睛。
“不会,不会的,这太快了,太快了……”
蓦地,他想起重生前夜那个奇怪的梦,响彻耳畔的告诫宛如催命箴言,在无数个无法安睡的夜里警钟长鸣。
“魂兮归位,人间一遭亦枉然,死生皆苦,不如黄泉归隐去……逆天改命,终要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白衣斑驳,陆淮天依稀记得那一尘不染的光影对自己念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七言绝句,都说梦境是自己白天胡思乱想的结果,可这一套文邹邹的古文断不会是自己的脑回路能构想的出来的。
他从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只当自己在梦里神志不清发了癔症,而他也从未想过这狗血电视剧里的重生情节会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它就是真实的发生了。
不过当下既已笃定的应允了那带着诅咒的重生,他就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管它五雷轰顶挫骨扬灰,无论结果如何,只要能让顾燃重活一次,他搭上条命又如何。
可自从他重生后第一次与顾燃四目交接的那刻起,万般光景,皆融化在温柔的缱绻里,而那曾经信誓旦旦的无所畏惧,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肌肤相亲里,快速的分崩离析。
人一旦有了贪念,便不再无坚不摧,什么逆天而行付出代价,他只想好好活着,甚至从未如此迫切的想好好活着。
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很多话没说,他想看到顾燃站在人潮鼎沸里光芒万丈,想要仰望那受了多年苦难的男孩在花团锦簇里灿烂微笑,那时候的顾燃,该是所向披靡的吧……
“一定是的,我的顾燃,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陆淮天睁开眼睛,睨向那一团阴森可怖的血月。
“可不可以别那么快,再给我一点时间,哪怕……”
“咯吱。”身后传来细微的踩雪声。
黑暗里,人的听觉更加敏感,陆淮天警觉的回头望去,一个笔挺的人影站在萧瑟的树干旁,手里还提着两个不明物体。
“谁?!”
“我。”
周南穿过微弱的路灯,缓缓走过来,苍白的脸明显已经在室外冻的木僵,说话时的声调都在微微颤抖。
“小天,你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陆淮天收回目光,再次转头看向那深不见底的天幕,刚刚的怪异天象,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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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湖别墅的水晶灯亮起,周南低头紧紧跟在陆淮天身后,在即将关门的刹那,慌张的侧身进了门。
他一言不发,按部就班的换鞋走进厨房,仔细洗了手,然后娴熟的开始整理冰箱。
陆淮天抬眼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周南。”
“怎么了?”周南半跪在冰箱前,面色如常,“你快上楼洗澡,一会就能吃饭了,油焖大虾和清蒸鲈鱼,米饭要现焖可能会久一点,要不主食吃葱油面吧,怎么样?”
那双热切的眼神看向陆淮天,期盼的语气带着乞求。
“都是你喜欢吃的。”周南眼尾氤红,隐忍着即将落下的眼泪,笑着继续道:“超市里今天的生鲜都是活蹦乱跳的,明天吃就不新鲜了。”
“周南。”
“嗯?”
“马上,收拾东西,离开。”
陆淮天残忍的阖上眼皮,不再看他,而跪坐在地上的周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的盯着地面,小声问:“离开……去,去哪儿?”
“去你该去的地方,回家,或者去找你父亲。”
“找我父亲……”周南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含在嗓子里的哽咽似是在逃避这个敏感的话题,“当初他把我领进这个家的时候,没告诉也没教过我有一天还要离开,这不在我正常思考的程序范畴里,我不会。”
“不会?”陆淮天冷冷道:“那好,我教你,楼上有空的行李箱,你现在把它拿下来……”
“小天!”周南情绪开始崩塌,“别逼我了,行吗?”
“周南,咱们俩,到底是谁在逼谁?”
陆淮天怔忡的看着他,“这么多年你从未做过任何违逆我意思的事,怎么如今就非要三番五次明里暗里的跟顾燃过不去,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动他别动他!你听过吗!?他有多想进鸿远,又是怎么靠自己能力在那么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的,你不比我清楚?周南,你特么凭什么毁了他的梦想,凭什么!!”
“靠自己?”周南怒目洇红,颤声道:“难道这次凭空冒出来的大学生培训计划不是你为了让他走捷径而设立的?鸿远这么多年只招收应届毕业生你比我更清楚,你敢说他顾燃不是因为你才有了这个天大的机会?走了捷径还要为他立牌坊,你倒是说说,你陆淮天就一点私心都没有,完全是为了公司考虑吗?”
“我!!”陆淮天哽住喉咙,翻涌的气血和骇人的错愕让他说不出话,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在顾燃这件事上摘不干净,可与其说是私心,不如说是恐惧。
深入骨血的恐惧。
他怕,怕自己根本等不到顾燃大学毕业,就会……
陆淮天仰头望向屋顶那璀璨夺目的水晶灯,片刻后,嘴角挂起气极了的阴翳冷笑。
“你还真是长本事了,不光嘴上厉害,做事更是狠厉果决,再过几年,估计我都要恭敬的叫你一声周总了。”
“小天……”
“别叫我!”陆淮天闭眼不再看他,“滚出去。”
周南跪在地上,开始一步步向前挪动,“小天,十几岁开始,我的人生就已经被盖章标记给你陆淮天了,你现在让我离开……我要去哪儿?我能去哪儿?你教教我该怎么独自生活,你教教我,小天……出了这个门,我要跟我爸和董事长怎么解释?说我触犯了公司的某项铁律?还是因为惹了你那放在心尖上的小男友……”
“周南!!”
“我不能走,因为这是我家啊,当年是你说的,这里是你家也是我家,你亲口说的陆淮天,你不能给了我一个家,又亲手毁了它啊……”
周南说完,几滴热泪便落在手背上,他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西装笔挺高高在上的鸿远集团高层领导,而是一个惊慌无措痛哭流涕的孩子,一如当年第一次见到陆淮天时的稚嫩模样。
“你好,我叫周南,南北的南。”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怯懦,刚刚哭过的浓重鼻音还拖着尾调,“我爸爸说,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我们会成为最好的好朋友,对吗……”
最好的,好朋友……
现在还是吗?
他不明白自己曾经在陆淮天心里那样重要的地位竟会被轻易撼动,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男孩连上厕所都要自己陪着,一刻见不到就要闹腾个天翻地覆,他是那样的需要自己,需要到令人几近窒息。
可突然有一天,男孩的心事就被深深藏进了日记里,不再与自己分享一分一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周南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那天的日头很足,湖边的水波流转,陆淮天在岸上望着不远处一个正在写生的少年,目光灼热。
少年裤管卷起,白皙笔直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一览无遗,他毫无察觉的正跟一群同学踩水嬉闹,洁白的齿贝含在轻启的朱唇里,眸底的一汪春水更是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然后呢……
然后他突然转身,紧接着无意识的对着陆淮天的方向灿然一笑……
从那刻起,周南就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原本安稳平静的生活,已经被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少年,瞬间打破了。
对,一切源头,都是因为,陆淮天初遇了那个叫顾燃的少年……
房间里静的可怕,只能听见周南小声的啜泣,陆淮天站在这凝固的空气里,渐渐平静下来。
“周南,你知道我没法对你狠下心,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对吗?”
“没有,不是,不是的……我……我是……”
“周南,你有没有觉得,今年的冬天特别漫长,雪也比往年要多很多……”陆淮天眼皮抖动,刚刚还困顿无解的话题突然就转了方向。
“什,什么?”周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看外面的月亮。”陆淮天抬起下巴示意他看窗外,“这么大的雪,还能看到月亮,你不觉得奇怪吗……”
顺着窗棂望出去,那滚滚乌云之上,确实托着抹冷凛的惨淡月色,周南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向立在墙边的男人。
“这,这是?”
陆淮天眼尾洇红,答非所问,“周南……这是最后一次,别再难为顾燃,就当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