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云碧影

43、第十三章 绾发

　　“徐王爷邀请我们到他别院小聚。”白皙的手指按在一封绯红的请帖上，指头圆润，指甲饱满富有光泽。
　　堇年坐在一侧的玫瑰椅上，半低着头，似听非听，待谢玉楼说完，这才抬头纠正：“徐王爷请的是你一人罢了。”
　　“有区别吗？”谢玉楼不以为然，手指轮番在请帖上敲击，“反正我若去了，你也是一定要去的。”
　　“我可以在暗处。”淡淡地一句话，已经表明她的拒绝。
　　谢玉楼不解地看着她，半晌明白过来，她初出江湖第一个任务就是斩杀八王爷，而着徐王爷虽不是先帝子嗣，但和八王爷有八拜之交，她要躲着也不是不可理解，但是这样的行为又不似她一贯作风。想着，谢玉楼摇头：“你还是跟我一起进去的好。反正现在没人认得你。”
　　“随便吧。你决定就好。”堇年松了口，随手抚顺一直被她玩弄的流苏穗子。

　　既是到王府别院，准备亦是必不可少的，王孙贵族的做派一样不能少。
　　谢玉楼指派了两名婢女来给她绾发。堇年坐在圆凳上，任凭她们二人四只手在头上摸来拂去，从头外尾闭着眼，如老僧坐定。可梳来梳去，花样换了不少，就是没有让谢公子满意的。
　　“你们都下去。”终于谢玉楼出声挥退侍婢。
　　堇年呼口气，睁开眼来，拿起梳子随手一拢，直接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了事。
　　正低头寻她另外一只发簪，倏地头上一轻，满头青丝滑落，在半空荡出一个优雅的弧，稀稀落落披了一肩。
　　“你……”堇年张口责问，谢玉楼已从她手里抽走木梳，五指利落地握住她一绺头发慢慢梳理。
　　“不要乱动，要不然梳歪了可不怪我。”谢玉楼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堇年再度尝试到他为刀狙，我为人肉的味道。

　　谢玉楼的手指灵巧，动作异常轻柔，握着堇年的秀发又梳又盘。“你的头发很软，老人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一绺盘好的头发手指动了下没压住，就顺着滑落，不凝不滞，犹如上好的丝绸般顺滑。谢玉楼重新勾起，想起以前听过的话就说了出来。
　　听了他的话，她“嗯”了声，不置可否。
　　“你不信？”谢玉楼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堇年轻笑，嘴角上弯，反问：“你认为一个心软的杀手能活得下去？”语气随意，但不难听出里面的讥诮和嘲讽。
　　谢玉楼摇头，不认同她的话，也不反驳，继续替她绾发。
　　堇年本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见他不答话，顿觉无趣。一下子心思千回百转，又回到那个天禽的少女身上，若是能再次相遇，不知她二人谁能占头筹呢？回想她那夜的幽冥咒似乎仍有欠缺，否则不会自爆，只要手里有利刃，截取先机斩下傀儡头颅即可，但她的轻功似乎要胜过自己，那么……

　　“好了，看看。”谢玉楼的话打断她的思绪，他宽厚的手掌托着她的下巴转向铜镜，明晃晃的铜镜其实看不怎么清晰，总是有些模糊。谢玉楼给她梳的不是青螺髻，而是盘丝髻，丝丝缕缕，最是耗费心力。两枚素雅的簪子斜斜插在右侧，发髻之上还坠有不少珠花，星星点点，因为细小，倒也不至于太过花俏。
　　堇年对于这些本就无所谓，见头发打理妥当就要起身，又给谢玉楼压下：“别急，还得上妆。”
　　“我自己来就行了。”看着他翻出只螺子黛，有点别扭地开口，再如何，这画眉之事都属于闺房趣事，她和他不过主雇关系，如何能够随他兴致。
　　“你能化得好？”谢玉楼斜眼瞅她，满脸疑惑，分明就写着不相信。
　　堇年伸手要夺过那只螺子黛，谢玉楼扬手避开，耐着性子劝说：“不过上妆而已，你怕什么。”
　　“我没怕，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谢公子逾矩了。”堇年避开他的眼睛，淡漠道。
　　谢玉楼慵懒靠在妆台上，笑：“那刚刚我还替你绾发！”

　　话说到这个份上，堇年不好再推脱，否则就显得矫情，但心里实在是别扭得慌。杀人不过头点地，倒也干脆利落了，但这世上总有事情不如人意，却还是得被迫接受。
　　谢玉楼手段高超，傅粉、铅粉、胭脂、螺子黛……诸般工具依次上场，手法纯熟，堇年只觉得脸在他手里跟面团似的，扭来揉去。他手心的热度总是熨帖在她肌肤上，麻麻痒痒。
　　“行了。”谢玉楼话音落地，堇年这才松了口气，也不照镜，直接站起身来。
　　谢玉楼倚在妆台边，嘴角噙着笑，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头：“把衣服换了，我在外面等你。”
　　衣服是谢玉楼请裁缝送来的，烟青色，料子极好，摸上去软软绵绵。
　　换过衣服，堇年正准备转出屏风，目光落到换下来的衣服上，随手捞起流光，可她脚上穿的是翘头软缎鞋，要像以前那样随身携带流光是不可能的。若是现在软剑还在她手里的话，就不用多想了，可惜早就当生辰礼物送给李瑜了。拂开垂在一侧的头发，堇年对于现在这一身十分不满。

　　“好了没？”谢玉楼问话时已经走了过来，转过屏风，看着堇年嘴角含着的笑意凝住。在他的目光中，堇年局促地扯扯袖子：“穿这一身，流光带不进。”她说这话的时候，蹙起眉心。
　　妆扮后的面庞娇艳无双，烟青色的裙裳和她身上那种清冷的气质相得益彰，加上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恼人情绪。谢玉楼看得眼前一亮，嘴角笑容加深，伸手把她手上的匕首抽出，变法术一样取来条珍珠链子绕上她纤细的腰肢，链子下端有暗扣，谢玉楼勾住鞘皮，退开几步，仔细瞧了瞧，流光本就小巧精致，这样挂在她身上，倒真像是件装饰品。
　　堇年勾起珍珠链子，低头看了看，认同了谢玉楼的做法。这样随意放置在外的匕首，大抵没人会想到这除了是件装饰外，还是件杀人见血的凶器吧！

　　从房间出来，她下意识要走在谢玉楼身后，结果被谢玉楼手臂一勾，揽着她的腰并肩行走。堇年不自在地挣开，谢玉楼又把她扯了过来，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别闹，就这样。说好了，你今天是要陪我去王府呢！”
　　一路不时撞见家丁仆役，堇年沉了面色，淡道：“我只是负责守卫你的安全。”
　　“要是王爷那里另有安排的话你怎么办？”
　　堇年抿嘴不答，“另有安排”四个字的意味她还是知道的。
　　“所以，这样最好不过。”谢玉楼说着重新把她拉过来一些，喷着热气的气息拂在她脸颊上，晕出淡淡绯色。
　　堇年不动声色地把他推开些，很认真地说：“我后悔了，那个时候还不如让天禽把你杀了的好。”
　　“那你的交换任务不就失败了。”谢玉楼眉眼一挑，好笑地看定她，眼神里面闪烁着一些她不熟悉的东西。
　　杏眼微眯，那种感觉又来了，在谢玉楼的面前总会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失措：“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很多很多。”谢玉楼垂手勾住腰侧垂挂的流云百福玉佩，细细摩挲，抬头直视堇年，似笑非笑，“比你想到的还要多得多。”
　　“那……”堇年在他深邃的眸光之中愣了神，等她回神要问话，谢玉楼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托在她后腰，微笑着道：“上马车，徐王爷的宴会，我们可不能迟到。”

　　有谢天冥那般会享受的兄长，谢玉楼的马车自然也是精心装饰，上好的楠木框架，里面挂着壁毯，细长的绒毛靠在上面舒适异常，脚下还铺着块雪白的波斯地毯。蓬松柔软的大靠垫堆了好几个，谢玉楼一上马车就舒适地倒在上面。他怕寒，小窗都未开，头顶上方挂着一盏八角琉璃宫灯，小巧玲珑。
　　就连一侧的小茶几都暗藏玄机，茶具底部在烧制前都藏了块磁铁进去，放置在茶几上，不管马车如何颠簸都不会溅出一滴茶水。况且这架马车由两匹乌云踏雪牵引，四平八稳，压根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
　　谢玉楼最近有些嗜睡，精神没有一开始见到的那样好了。
　　他不说话出声，堇年自然不会主动开口，于是两人一路无言。

　　马车停下，堇年猜想是该到了徐王府，转头见谢玉楼还在小憩。
　　车夫也未催促，静候在一旁，等着主子出来。
　　堇年透过帘子看到车夫的身影，她起身预备唤醒谢玉楼，才靠近谢玉楼她就觉得不对劲，谢玉楼眉心紧蹙，嘴唇翕合不止，面色抽搐，似乎给梦魇到了。
　　堇年唤了他两声，谢玉楼不但未醒，眉心反倒蹙得很紧了，额前甚至沁出细津津的汗珠来。
　　“谢公子，谢公子。谢玉楼你醒醒。”堇年唤他不醒，暗运内力，用传音入密直接把声音传入他耳中，“谢玉楼，你醒醒，醒过来。”
　　谢玉楼蹙起的眉心稍微舒展，似有松动，堇年抿抿嘴，伸手要推他，冷不防被他双臂一张揽进怀里，不及反抗，谢玉楼身子往里一翻，已经把她给压在身下。肌肤相亲，谢玉楼身上的凉意让堇年都不禁惊诧，一时忘了他的孟浪。
　　谢玉楼搂紧怀里的身躯，面色渐渐恢复如常，待他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堇年含着担忧的双眸，清澈明亮，一点都不似一个长年生活在黑暗之中的杀手所拥有的眼睛。他为着她眼底真切的忧虑愣住。
　　堇年却在这时发觉两人的不妥，挣扎着要起来，谢玉楼猛地收紧双臂，把头埋入她肩窝，低声呢喃：“让我靠一会，就一会。”
　　堇年知知道她应该立刻，马上把压在身上的家伙一脚踢出去，但不知为何，在听了他的那句话后，心头莫名一软，居然也顺了他的意。
　　事后堇年无数次回忆，或许是那一刻谢玉楼悲戚的神色和落寞的眼神让她看到了曾经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本来在纠结标题到底是绾发好，还是画眉好。。。想想还是绾发吧~唔。。。没人鸟我，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