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循》吴小龟

8、生·四章

　　现在还早，路上稀稀拉拉有些行人，商铺和摊贩都已经张罗起来，开始这一天的生意。怡悦茶楼上，一个少年呆坐在窗边，痴痴地盯着街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日寻夜在楼下就看到这张犹如瓷娃娃般的脸，嘴角微扬，便上了茶楼。
　　“来得还真早啊。”日寻夜打着招呼，在白桦身边坐下，孰料白桦一点反应也没有。
　　“喂，没睡醒啊！”日寻夜狠狠推了白桦脑袋一下。白桦木然地转过脸，好不容易聚焦在日寻夜的脸上。
　　“你找死啊！”突如起来的变化使日寻夜也应接不暇，吃了重重的一击。
　　“呜，我好心叫醒你，你这么没防备很危险的。”日寻夜捂着被打疼的头，扒在桌上，可怜兮兮地抗议着。
　　“你当我谁啊！”白桦白了他一眼，不忘补上一脚，“给我坐到对面去。”
　　日寻夜看白桦恢复了常态，露出了安心的笑，但屁股依然没有挪窝的意思，白桦见他这样也没再说什么。
　　“我们晚点再过去吧，免得打扰他们休息。”日寻夜喝着茶说道。白桦只是轻轻应了声便又望向窗外。
　　两个人很默契的都没有开口，各自怀着心事出神。日寻夜头枕在桌上，盯着白桦的脸，不由伸手戳了一下。好有弹性哦，日寻夜心里暗自感叹着又戳了几下，就在下一秒，他就整个人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虽然白桦今天没心情和他吵，但日寻夜的得寸进尺使白桦忍无可忍，直接一脚就把他踹翻了。茶楼里的人都望向他们，日寻夜连忙起身，拉着白桦离开茶楼来到街上。
　　“干嘛！”白桦不耐烦地甩掉日寻夜的手。
　　“我看还是不要在茶楼里坐着了，都傻掉了。”日寻夜没有在意白桦的举动，有点心不在焉，好像在考虑什么，“我们还是逛逛街吧，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白桦明显被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这种事情他一向不会客气的，于是与日寻夜肩并肩在大街上闲逛。仔细想来，除了名字，他对日寻夜一无所知，原本从结怨开始，却因为一些偶然，现在竟像朋友似的在一起，真有点不可思议。
　　“干什么，看帅哥看呆了？”日寻夜发现白桦一直盯着他的脸，用手在白桦眼前晃了晃。白桦回过神，脸上染上一层绯红，真不知为什么，每次都让日寻夜看到他失态的样子。看着日寻夜得意的样子，白桦赌气地随手一指：“我要这个。”
　　“诶，这个很贵的。”
　　“你不是说我喜欢什么你都卖给我吗？”白桦挑衅般地说，前面虽然处于游神状态，但还是知道走进的是珠宝店，那就不客气地敲他一下。
　　“但，这个……”日寻夜故意装出为难的语气，脸上却是看好戏的表情，可惜白桦没有发现。
　　“你买还是不买？”
　　“买买，当然买。”日寻夜唯命是从地说着，“但这是女孩子戴的东西啊。”
　　听到日寻夜特地强调“女孩”几个字，白桦才注意他点的是什么——一副红色水晶制成的耳环，犹如几朵盛开的梅花，边缘还镶着半透明的彩石，银制的流苏长长的垂下，当时他只扫了一眼价格，根本还没看是什么东西。
　　“你还要买吗？”日寻夜察觉白桦脸色大变，心里暗自偷笑，继续激着他。
　　“买！”白桦赌气地说道，如果说不买，还不知道日寻夜又会出什么花招让自己觉得难堪。
　　“但你又没打耳洞怎么戴？”
　　“我等会儿就打！”白桦打娘胎里出来第一次觉得自己遇上了克星。
　　日寻夜付了钱，从伙计手上接过包装好的盒子。白桦黑着脸走出店里，日寻夜紧跟其后，满是胜利的得意。
　　“我来帮你戴吧。”日寻夜似乎还没玩够，盯着白桦不放。白桦狠狠瞪着他，但找不到什么对抗的话语，最后又只能撇开视线，当然这对日寻夜无效，他我行我素地用手扶上白桦的耳根。
　　“痛。”耳朵上传来一阵刺痛，白桦不禁失声叫了出来，打开日寻夜的手提防地盯着他。
　　“别怕，一会儿就不疼了，不好好消毒耳朵会烂掉的。”像哄小孩子般，日寻夜柔柔地说着。
　　“你干什么？”
　　“咦？当然是帮你打耳洞咯，否则怎么戴。”日寻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我自己来就行！”
　　“你会吗？”
　　“……”
　　斗争总以白桦的妥协告终。
　　“好了，你看。”犹如完成了一项重大工程，日寻夜舒了口气，用手指在白桦面前划了一道圆，暗紫色的雾气随之升腾，慢慢在空中凝结，最终形成一面镜子。白桦看着镜中的人，只是一点点装饰，就可以显得更加艳丽。白桦并不讨厌自己的长相，男人长得漂亮有什么错，他也不讨厌打扮自己，只是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有这个必要了，你真漂亮这句话再也听不到了。
　　“真漂亮，小白白，你以后就带着吧。”日寻夜注视着白桦，打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惊为天人了，虽然是男人，他以后还是要再买点东西，好好打扮白桦，否则真是浪费。突然发现眼前的双眸中充满了水汽，日寻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是他欺负过头了？
　　“呃，小白白不喜欢的话不带也没关系。”日寻夜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了慌乱的滋味。
　　“不，我挺喜欢的，谢谢。”柔和的声音，妩媚的微笑，日寻夜愣愣地看着白桦，相识以来，除了生气和哀愁的表情，日寻夜还未见过白桦露出如此的神色，差点连呼吸也忘了。
　　“恩？”白桦看日寻夜直直地盯着自己，却不出声，感到非常的困惑。
　　“小白白，我想跟你说啊，其实你可以说买来送给女孩子的嘛。”日寻夜以捉弄的语气掩饰他的失神，当然换来的又是白桦一阵的猛追猛打，喧闹的街上洋溢着两个少年的笑声。
　　“哎，时间差不多了。”
　　“恩？”玩累的白桦认真地吃着他的糖人，不解地望向日寻夜。
　　“你连今天出来干什么都忘啦？”日寻夜在白桦脑门上敲了一下，“我们是去看小风的啊。”
　　欢快的空气变得凝重，终究是要回到现实的，嘴里的糖似乎不再是甜的了，白桦摸了摸新的耳环，一定很快就会被舍弃。
　　“啊呀，我怎么忘了，我们买点吃的过去吧。”白桦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日寻夜并没遗漏掉白桦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霾，只是他无法理解，白桦在为什么事而烦恼，也不知如何开口询问，他们似乎都错过了这个时机，只是由一些小事联系起来的细微关系，仿佛一吹就会飘散。

　　“小风，我们来看你了！”日寻夜老远就开始叫嚷。
　　“桦姐姐，夜哥哥！”苏风高兴地从屋里跑出来，把两人迎进屋里。苏夫人的气色已经好很多了，现在能坐起来了，她微笑着向两人打招呼。
　　“小风，到后院去，我带了点花种给你。”白桦拍拍苏风的背，把他带到了后院。
　　“夫人恢复的真不错，这样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下床了。”日寻夜仔细检查过后露出了鼓励的笑容。
　　“真是谢谢你了，在最后的时间里，我总算能陪着阿风了。”苏夫人安祥地笑着，望向通往后院的门，眼里充满了不舍和疼惜。
　　“夫人，您……”日寻夜一下哑口无言，他没想到苏夫人可以察觉到。
　　“呵呵，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了。”苏夫人看日寻夜皱眉，似乎在找什么安慰她的话，于是拉住他的手，轻柔地说道。
　　死亡，谁也逃脱不掉的命运，即使宛如死神的自己，也不知何时会消失在这个世界，唯有好好存活在现在，日寻夜的眼里不再有迷茫与怜悯，坚毅地看向苏夫人：“那您还有什么愿望吗？”

　　“哈哈，小风真是能干啊！”破旧的屋子里传出爽朗的笑声，给小屋平添了几分生气，白桦已经记不太得这是第几次了，他和日寻夜每隔两三天就会去苏风家一趟，为他们买点东西，陪他们聊聊天，当然主要还是为苏夫人治病。
　　“桦姐姐，你跟我来。”苏风拉着白桦，迫不及待地望后院走去。点点绿意映入白桦眼帘，原来颓废的院子仿佛重拾了生命。苏风蹲在花圃旁，兴奋地说着自己如何浇水，如何看他们发芽，又如何一天天期待着他们长大，但白桦却没有认真在听，突然他伸手拉过蹲在地上的苏风，就在那刹那，花圃中冒出火花，然后连成一片，熊熊的烈火吞噬着一切。苏风想上去救火，却被白桦死死拽住。火并没继续烧下去，好像有选择般，只有那些幼苗变成了一片焦炭，看到眼前的惨景，苏风的眼泪一下涌出，跪倒在地上。
　　“浇水去。”身后传来白桦冰冷的声音，苏风愤怒地看向白桦，失控地大吼：“浇水？现在还浇什么水！都死了，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让我救他们！”
　　“浇水去。”白桦透露出的寒气，让人无法违抗，苏风竟一下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站起来，从院旁的水缸中舀出一瓢水，浇在那块黝黑的地上。奇迹发生了，从那火舌肆虐过的土地上，点点的绿意又渐渐恢复，并且比以前更加碧亮。苏风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眼角又有泪水涌出，不过这次是喜悦和感动的泪水。
　　白桦用手抚抚苏风的头，将他拥入怀里，苏风一下就拉着白桦的衣襟大哭起来。白桦望着那些死而复生的植物，不知苏风是否明白了他的用意，人也可以如此坚强的，即使失去一切，只要还活着，就可以创造一切。
　　“桦姐姐，这花叫什么名字啊？”苏风噙着泪水的双眼望向白桦。
　　“重生。”背后传来日寻夜的声音，让白桦一惊，随之身体被向后拉，进入了另一个怀抱。
　　“小风，快去给其它的苗苗浇水吧，否则他们可能真的会死的。”日寻夜朝苏风摆摆手，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却不像之前那么真心，当然苏风是不会察觉到这点的，抹干了眼泪就开心地去浇水了。
　　“你知道这花的名字？”白桦赏了日寻夜一个肘击，挣脱他的怀抱后，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哪知道啊，只是看到这情景突然想到的。”日寻夜揉着肚子，有点哀怨地说着，他看到白桦搂着苏风心里特别不爽，一不爽嘛，思想就开小差了，一开小差嘛，自然又挨揍了。
　　“重生吗？是个好名字。”白桦嘴角不经意地微微上扬，这是他想了好久也没得出的答案，重生，重生后更为绚烂，想起翠柳把种子给他时说的话：当你理解了这种花时，你的心不会再轻易死亡。眼眶有点湿润，白桦抬头仰望天空，无论经历多少的痛苦，还是要相信，在烈火过后，会有美好的明天吗？
　　“喂，发什么呆呢？”日寻夜不吸取教训，依旧从后面抱住白桦，抱得比之前更紧，白桦忧伤的侧影，让他感觉只要一松手就会消失不见。
　　白桦闭上眼，感觉着身后传来的热度，渐渐传至胸口，是的，他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犹豫，即使他将不断重生，直至生命的尽头。
　　“以后你就一个人来吧，再见。”日寻夜还没回过神，白桦的笑脸便消失在他面前，那么多日的相处，让日寻夜都快忘了，白桦是绝顶的杀手，挣脱他是如此的容易，而他们之间除了苏风，就再没有任何联系。线就这样，轻轻一扯，便断得一干二净。

　　窗外一片绿意，清亮的湖水，悦耳的鸟鸣，屋内的人望着这美景出神，不了自己的神情落入了别人的眼里。
　　“夜，最近你的心思好像都不在皇宫里。”一个英挺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有责备的笑容。
　　“皇兄！”日寻夜猛的收回神，站起来行礼。
　　“好啦，不是说过就我们两人就叫我哥吗。”男人走过去，拉着日寻夜一起坐下，“在想谁呢？”
　　“啊，我没在想谁。”日寻夜连忙辩解。
　　“你以为骗得了我？”男人用指头点点日寻夜的头，“说吧，看上哪家小姑娘了？”
　　“哥，我说了没有。”
　　“是吗？”男人脸上的笑容一下收敛了下去，表情变得非常严肃，“你最近似乎经常出宫啊。”
　　“哥，我……”日寻夜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一直呆在宫里也闷得慌，但注意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体弱多病’的七皇子。”
　　“是，皇兄，我以后会多多注意的。”
　　“我也不想这样。”男人怜爱地笑笑，将日寻夜搂在怀里，“等我成为了王，等我有能力保护你，我就给你想要的生活。”
　　“哥。”日寻夜低唤了一声。
　　“你那漂亮的朋友叫什么名字？”男人柔声地问道，日寻夜身体霎时僵了一下，他知道他的行踪永远逃不过这个哥哥——三皇子日寻辉的眼睛，虽然知道自己不被信任，却依然贪恋这份温暖。
　　“白桦。”
　　“白桦？是白桦啊。”日寻辉低声嘀咕着这名字，仿佛沉入了另一个世界，从金黄的双眸中透露出来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哥，我有好好完成任务，也没让他知道我的身份，也没有踏出京城半步，我们只是偶然认识的……”日寻夜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慌乱地解释着，想要说明什么似的，他不想把白桦卷入纷争中，他有点后悔告诉日寻辉实情。日寻辉不喜欢他在外面交朋友，为此也用过极端的手段，他不希望白桦因为他的关系而受到任何伤害。
　　“如果皇兄不允许，我以后不会再和他见面了。”
　　“不，没什么。”日寻辉好似回过神来，盯着日寻夜的眼里充满了柔情。
　　日寻夜有点诧异，那是不同以往的温柔，那是发自内心的思念，那是越过他透射在另一个人身上的眼神，而日寻辉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没想到。
　　“你那朋友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