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夭夭》七个小矮人

5、 伍

　　夜辉君撑了叶扁舟，载我渡过黑黝黝的忘川，顺利驶进了孟婆祠。童颜鹤发的孟婆，伸出青葱的玉手，递给我一小瓶澄清的忘川水。我问，我要拿什么买？孟婆一笑，居然倾城，说，三生缘。我说，好。

　　孟婆和月老是一对怨侣。月老牵缘，孟婆拆缘，生生世世纠缠不休。其实，世上的事，本就是这般剪不断理还乱，而我和她不过各取所需，并无相干。

　　取来了忘川水，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白云洞了。但是，路过青城山时，我还是忍不住驻足。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全都葬在这里。

　　迎着薄暮斜阳，我走入了我的老巢，看着洞内蒙尘的摆设，恍如隔世。我注意到洞内面门的石壁，变得更加斑驳。谁会如此恶意划花整面石壁？除了贺思梅，还有谁有闲情做些无关痛痒的事。抚着盖在划痕下的一笔一画，我又禁不住心潮涌动，眼前浮现了贺思梅棱角分明异常清俊的侧脸。

　　贺思梅养成过一个奇怪的习惯。一天的日落时分，他总会倚着洞口面门的这道石壁，无比虔诚地划下一笔，而后，盯着石壁痴痴傻笑。如果，哪天看见的是他望着石壁发呆叹气，那么那天便不必准备他的晚饭。我也曾好奇着追问过他，那些一横一划都代表了什么，只是，我一问，他必是红霞涨到耳后根，眼里水光潋滟似有千言万语，却尽在不言中。

　　幸好，这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那一笔一笔都代表了他让我快乐的次数，否则，我必是享受不到我在这世上最后一段昙花一现的幸福。有多深的爱就有多深的恨，这个道理我懂，贺思梅定是用尽了全力去毁灭那段刻在石壁上的曾经。

　　夜辉君陪着我沿着山后的一条小路往白云洞走。其实，我是故意仗着他宠我，放纵自己沉溺在对贺思梅满满当当的思念里。夜辉君从来不懂怎样拒绝我，就像我不懂怎样遗忘贺思梅。

　　又怎么能遗忘他呢？一草一木都和他有关。

　　他曾背着我从这条山路上走过，他曾轻柔地给我讲过一个爱情故事。

　　他说，从前，有个叫韵梅的白梅仙爱上了一个叫贺知行的狐妖，甘愿为他散去千年灵力，生下一个儿子叫贺思梅。只是，好景不长，狐妖得了灵力，却抛妻弃子，从此杳无音信。一怒之下，梅姑嫁给了恋慕她的荷伯，过起了相夫教子的日子，只是从来不待见她那半妖的儿子，而那个孩子曾发下重誓，他要做上仙，让那些践踏过他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直到他遇见了一个叫桃花的小妖，他也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他想要生生世世和她在一起，用上仙的灵力保护她宠爱她……

　　大多数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起码有半生坎坷，我愿用我后半生的幸福来成全贺思梅。因为，他快乐，我便快乐。

　　在白云洞呆了几天，我住不惯就搬回了青城山的老巢。

　　大概，贺思梅是守株待兔才逮着了我的。

　　桃花林里漏进来的月光照得他的脸色越发憔悴苍白。我发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泄露一丝情绪。

　　他求我，桃花，咱们还像从前一样，好吗？

　　我愕然。我那骄傲的孩子什么时候如此卑微过？他不该这样！贺思梅该是骄傲如神的。一阵阵热泪在我心尖上涌过，说不出滋味。

　　我违心狠狠摇了头，也狠狠踩碎了他的心。

　　他咆哮，我是疯了傻了，把心掏给你让你这样践踏我……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生硬地说，下个月我的喜酒，贺上仙多喝两杯。

　　贺思梅绝尘而去，在转身离开的瞬间，我看到了他脸上晶莹的泪珠。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的，他有了眼泪就说明他终于如愿以偿飞了仙。只是，我心里说不出的钝痛，使得挂在嘴角的笑容看起来非常勉强。

　　贺思梅走后，我叫人把那瓶忘川水送到了白云洞。

　　我早该明白，当我做出这个决定时，我就亲手毁灭了贺思梅对我的最后一丝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