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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庄生晓梦迷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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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太医站了一屋子,一个接一个上前诊脉,已经过去大半天了,还是个个都摇头叹气,束手无策。
我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世兰,和她相识十二年了,她依旧是那么美,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赤。我想起了她刚入府时的样子,她笑嘻嘻地拽着我的辫子,叫我的名字,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日……可现在她就这么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我的心渐渐地沉入谷底。
“怎么样了?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一众太医面面相觑,还是温实初率先开口:“回皇上,小主那一撞,已然伤到了筋脉,虽说现下还有气息,可也不过是捱日子罢了,臣等实在没有办法使其苏醒。”
“偌大的太医院,这么多国手,都没有办法吗?”见众人低头不语,我怒气上头:“一群废物!都给朕滚!”
也是,太医院的太医最多也就治个风寒、外伤什么的,或者说他们背后都有各自势力,碍于世兰的身份,根本不敢治。
于是,我下了两道旨:一,发榜文于民间求医,若有能治愈者赏千金。二,封她为皇贵妃,倘事出,一切照皇贵妃仪制办理。
圣旨下达不久,没等来民间郎中,倒是太后、皇后前后脚来了。
“皇帝……”太后走到床前看了一眼,正欲开口,被我用手势制止了:“皇额娘不必说了,儿子心意已决。若无他事,请回吧。”
我赶走了二人,又调来了三百名大内侍卫,将翊坤宫围了个水泄不通,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接下来几天,我将朝政托付给十三弟,日夜守在她身边。
终于,我等来了一名江湖郎中——徐大椿,我听说过他的名声,便让他来看了。他诊脉过后,说道:“皇贵妃之病症,需施以针灸之术,只是草民只有七成的把握使其苏醒,至于能否恢复如初,草民无法保证。”
“就依先生,就算只有一丝希望,也要试一试。”
徐大椿在世兰头上插了很多针,半个时辰过去,我看到她的手指微微一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世兰,你醒了!”
我扶她坐起,她有些迷茫地看了我许久,叫了一声:“王爷!”语气中夹杂着几许疑惑。
她打量着四周:“我这是在哪儿?”
“这里是翊坤宫啊!”
“翊坤宫?这是在宫里?”
我看着她疑惑的神情,转而问徐大椿:“怎么回事?”
“娘娘虽然苏醒了,但由于头部受到剧烈的震动,失去了部分记忆。”
我有些茫然,不知是喜是忧。
“颂芝呢?颂芝!”她叫了一声。
颂芝跑上前来跪下:“娘娘,奴婢在呢。”
“你叫我什么?娘娘?”
“世兰,你昏迷了好几天,一定饿了吧?朕……我让人备了些吃食,你先用些,等吃完饭我再跟你细说。”
我让人带徐大椿下去领赏,又想着太医院无可靠之人,便让他留在了太医院,专门照看世兰的身体,暗中吩咐他去除她体内的麝香。
我又闻到了殿内残存的欢宜香的味道,吩咐将欢宜香全都倒掉,搬了些花来掩盖其味道。
这时,苏培盛来报说前朝有紧急政务,张廷玉等人已经候在养心殿了,我吩咐让颂芝跟世兰细说一下情况,便去了养心殿。
处理了半日的朝政,回到翊坤宫,再见世兰时,她的神情告诉我她已经基本知道了之后的事。颂芝悄悄跟我说,她没有跟世兰说年羹尧和冷宫的事,只说她是不小心从台子上摔下来磕到了脑袋。据她推测,世兰的记忆应该还停留在刚入王府不久。
我来到世兰身边坐下,她盯着我看了许久。
我摸了摸脸:“怎么了?这么盯着我?”
“皇上老了些,胡子长了,背也驼了。”
我有些黯然:“是啊,兰儿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她笑着抱住了我:“皇上想哪儿去了!不管您变成什么样,都是我最爱的模样!”
这时,苏培盛来禀说皇后来了,带了些补品过来,说有事要禀报。我犹豫片刻,让她进来了。
皇后行礼后,看向了世兰,露出了一惯的假笑:“妹妹总算醒了,你昏迷的这些日子,不仅是皇上担忧,本宫和后宫众姐妹也是日夜悬心啊!”
我心中冷笑:明明恨得要死,还这副惺惺作态!日夜悬心?怕是日夜盼着她不要醒来吧!
世兰认出了眼前之人是宜修,正要行礼,被我制止了:“皇后有什么事吗?”
“臣妾此来,一是代表后宫姐妹来看看妹妹,顺便送些滋补的药来。二是向皇上禀报一件事,襄嫔殁了。三是皇上之前吩咐说要给莞嫔封妃的,不知皇上可选好了日子?”
我一一作答:“补品放下就行。襄嫔的葬礼皇后看着办吧,朕就不去了,把温宜给端妃抚养吧。还有,朕何时说过要给莞嫔封妃了?”见皇后一脸懵,我接着道:“不过眼下确实有个晋封礼要办。朕之前已经下旨,晋世兰为皇贵妃,就在年前办,皇后可以筹备起来了。”
“皇贵妃?皇上,这……”
我瞥了她一眼:“旨意已下,皇后要抗旨吗?”
“臣妾不敢,只是跨越了这么多级,只怕后宫嫔妃们不服,皇额娘那边也会怪罪臣妾不能劝导皇上,让您如此一意孤行。”
我语气不善:“管理后宫,让众人诚服本就是你这个皇后的责任,皇额娘那边朕自会解释,怪不到你头上!”
皇后走后,世兰拉着我的胳膊问:“皇上真的要封臣妾做皇贵妃?可看皇后的神情好像不是很乐意。”
“皇贵妃位比副后,她当然不乐意了,不过朕的旨意已下,没人敢置喙于你,你尽管安心做我的皇贵妃。”
“皇上为什么对臣妾这么好?”
我刮了刮她的鼻子:“听说过董鄂皇贵妃吗?当初顺治爷最是宠爱她,董鄂皇贵妃死后,顺治爷心死了,连皇位都不要就出家去了。兰儿是我的心头至宝,我对你必要比顺治爷对董鄂皇贵妃还要好!”
她靠在我怀里,笑得很甜蜜。
我瞥见了桌上放着的皇后送来的补品,让人赶紧扔出去。世兰有些不解,我解释道:“皇后心机深沉,又素来嫉妒你得宠,以后她送的东西,都不要用。”
之前翊坤宫侍奉的宫人都已解散,我重新挑了一批精干又忠心的宫女、太监来侍奉,又让内务府即日起便以皇贵妃的份例供给翊坤宫。
第二天,我恢复了上朝,下朝后,我没有急着去翊坤宫,而是把胡子给剃了,又精心挑选了几件显年轻的服装换上。望着镜中的自己,我问旁边的苏培盛:“朕这一身怎么样?不显老吧?”
苏培盛努力抑制住笑意:“皇上精神着呢!”
我让人把奏折都带上,接着来到翊坤宫用早膳,此前,我已经恢复了翊坤宫的小厨房。
刚踏进门槛,世兰就盯着我左瞧瞧又看看。
“怎么了?”
她“扑哧”笑出了声:“皇上怎么把胡子给剃了?”
我摸了摸光秃秃的下颌:“怎么样?这样和你站在一起不显老了吧?”
用完早膳,我在案边批阅起了奏折。如是几天,她突然问我:“皇上恨不得把朝堂都搬到臣妾这儿来了,日夜陪着臣妾,也不去看看其她姐妹?”
我笑道:“难得爱妃这么大度,那朕就去看看齐妃她们。”说着假装起身要走。
“皇上!”她立马急了:“要是走了,以后就别进翊坤宫的门!”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逗你玩呢!”
行完册封皇贵妃礼后的一天,我下朝后就见颂芝急急地跑来禀告:“皇上,不好了!皇贵妃她中毒昏过去了!”
我心下一惊,赶到翊坤宫,徐大椿已经在旁诊治了。
“怎么样?”
“索性中毒不深,很快就会醒来了,臣开一剂方子,服用几次便可痊愈。”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颂芝回道:“娘娘适才在喝茶,喝了一口就吐血,晕过去了!”
我让徐大椿一查,那茶叶里竟被下了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我震怒不已:“茶是哪来的?”
颂芝支吾了一会儿,道:“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竹息姑姑送来的。”
我心下怒极,让众人看顾好世兰,气冲冲地跑去了寿康宫。抵达时,太后正坐在床上,面色苍白。
“皇帝终于肯来哀家这儿了?”太后声音有些虚弱。
“你为什么要下毒害她?”
“皇帝在说什么?哀家听不懂。”
我难以控制地失了往日的礼数和孝顺:“别装了!是你让竹息送了一包茶叶去翊坤宫,那茶里面下了十足的鹤顶红!若非她中毒不深,太医诊治及时,只怕现在……”
太后自嘲一笑:“年氏的命还真大,这样都死不了!”
“为什么?”我盯着她:“她哪里妨碍到你了,你要置她于死地!”
“为什么?哀家这么做,都是为了皇帝你!你自己看看这几个月来你都做了什么事?不顾帝王之仪跑去冷宫,一路把年氏抱回翊坤宫,发榜文找郎中给她治病,还封她做皇贵妃!这些天更是天天呆在翊坤宫。皇帝你究竟怎么了?那个年氏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了?为了她你是不是连皇位都不要了?”
重活一世,我看明白了许多,前世我热衷追逐的皇位有什么好的呢?半生劳碌,弄得骨肉相残,爱人离散,最终得到的不过是无边的孤单。如果让我重新选,我宁愿不要皇位,我只想守住她。只是这话自然不能对太后说。
“儿子没有不要皇位,儿子只是想保护好自己心爱之人!皇额娘既然身子不适,就好生休息吧。这些事,儿子心里有数,不劳皇额娘费心了!只有一点,朕不希望再有今日之事!”
此后,我吩咐送来翊坤宫的东西每件都要查验清楚。除了上朝和商讨政事,我更是日夜守在翊坤宫。
相濡以沫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然而,有心之人正是利用我处理朝政的空隙,给了我重重一击!
这天,我下了朝,见碎玉轩的流朱来报说甄嬛有了身孕。我大脑飞速运转着,推算着日子,应该是这次重生前的我干的好事,前世这个孩子就是胧月吧。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去看看甄嬛。
我来到碎玉轩,甄嬛一上来就替他父亲求情,此前,其父甄远道被瓜尔佳鄂敏参了一本,说他收藏逆党诗集,结党营私,图谋不轨,我将他下了狱,判了流放。
我没有同意甄嬛的请求,她的言辞愈发激烈,又因世兰的事跟我争执起来。我一气之下,说出了这么多年她得宠的真相——我把她当作了纯元的替身。
甄嬛哭闹不止:“这些年的情爱与时光,究竟是错付了!”
我冷眼瞧着,跟她说:“你既知道了,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就出宫去吧!随便去哪儿,你干什么都和朕无关了。”说完我就走了,下了禁足令——也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
我依旧来到翊坤宫,世兰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来,而是在行完礼之后就让下人退下了,待我坐下时,又递上来一杯茶。我瞧着她眼睛红红的,好似刚哭过。我端起茶杯凑近鼻子,闻到的却不是茶香,而是……大殿中若有若无的欢宜香的味道!很淡,但我还是闻得出来。
我稍稍放下了茶杯,她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茶杯,眼中有紧张,有惶恐,有难以言说的情绪,唯独没有我。
我看着有些泛红的茶水,心头一震:茶里有毒!她要杀我!她知道真相了吗?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这是什么茶?”
“雪顶含翠。”她努力抑制住颤抖。
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拿起了茶杯凑到嘴边。罢了,我欠她的,这辈子还不清了。
我端着茶杯正要喝下,她突然抬手将其打翻在地,茶杯碎了,黄里透红的茶水洇在地毯上,冒起了泡,很快就将地毯烫了一个洞。
她颤抖着说道:“臣妾一时失手……皇上恕罪。”说完就转身要走出去叫人来打扫。
我叹了口气:“为什么?你想起来了是么?”
她愣在原地,我看不见背对着我的她是怎样的神情。
“雪顶含翠朕喝过,不是这样的颜色……事到临头,为何又反悔了呢?”
“皇上不是要赐死臣妾的吗?后来为什么也反悔了?”她的肩膀颤抖起来,却还是不敢转过身来看我。
我走上前抚住她的肩膀:“过去的事,是朕对不住你。我欠你太多,你若要杀我,我不会怪你。”
她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我还想着她还能像以前那样投入我的怀抱,可是她没有,只是一个人站着哭。
我没法做到像以前那样拥她入怀,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去。走到外面,我问颂芝:“欢宜香是谁送来的?”
“是内务府姜总管差人送来的。”
我心下了然,姜忠敏是皇后的人,自然是奉了皇后的意思。她一闻到欢宜香的味道,就全想起来了。小产、麝香、失宠、哥哥、冷宫……她恨我,又无法割舍对我的爱,所以才那般纠结。可这几个月来我对她百依百顺,她为什么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意?难道是因为她得知甄嬛有孕,我去看了甄嬛,她觉得我变心了?而她敢明目张胆地下毒,只怕是存了和我同归于尽的心思。
“姜忠敏,杖毙!”我冷冷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