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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预演2 ...

  •   面对她所言,林有文没立刻回答。
      沉默须臾,等待令人坐立难安。

      几秒后,他方才从容不迫开口:“我同样期待,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听到你演奏的曲子。”

      “……”

      淡淡失落之余,笛袖不禁开始有所懊恼:刚才引导的意图未免还是太明显。
      于是绕回起初的话题,“本来我要走的时候,被学校一位老师叫住说了几句话。她是这次校庆演出负责人,提的修改意见很重要,我只能留下来听完。”
      补充这句,权当是对先前踩点赶到的交代。

      “那位老师给你指点了什么?”

      “她是学声乐的。”笛袖摇了摇头,“专业和你擅长的不一样,提的那些和舞台展示相关。”

      相比这个,笛袖更关心和在意的事情是:“怎么突然间回国,提前都不说一声。”
      此前没从林家听到一点风声,她得知的时候,他人早已到机场,航班十几个小时从日暮坐到白昼,落地后直接找个住处歇下。

      “临时提的休假,比较仓促。”

      休假……回答有些意外。
      她想了下,忽地紧起眉:“是家里出什么状况了吗?”
      林有文:“没有,想回来就回来了。”

      笛袖不太相信,仍在等着。
      许是见她神情太认真,林有文忍俊不禁,这回难得真笑,给出正经答复。

      “伊朗军方宣布暂时停火,德黑兰意图和解休战,短期内不会发生军事冲突。”

      “我目前的工作停缓,正好趁这个机会申请回国调休,获得上级批准,正好连带积压的假期一起放了。”他不准备围绕这话题深谈,简短交代:“因为赶上了一趟直飞国内的航班,这在当地很少见,不用在欧洲中转,所以没来得及跟你们打声招呼。”

      原来如此。

      “那你这次,打算在国内待多久?”
      “应该两个月,具体时间视情况而定。”
      林有文沉吟片刻,“不出意外,会留到新年后。”
      也就是说,会陪家人过完春节。
      她心跳不禁快了几分。

      笛袖垂眸定神,掩饰住不平静的情绪,“年后如果没有战争,你的返程日期会不会变动。”

      “也许推迟。”
      她大致懂了,“也可能提早?”
      “所以,”他略有些无奈,“我说‘视情况而定’。”

      笛袖没出声,因为她才意识到另一个关键点:林有文回国后,没有直接搭乘转机回南浦的家里,而是选择留在这,留在江宁。

      ——为什么。

      她下意识往深想,蓦然间触及到林有文的眼神。
      那双眼睛漆黑深沉,如同幽暗潭水,静看着她几秒,似乎揣摩。
      视线恰好撞上,笛袖不由自主停顿。

      周遭一时安静下来。

      隔壁的不远餐桌,叉碟相撞伴随客人间低语传来。近在手边的位置,新满上的玻璃杯壁凝结水珠,一颗颗滑落,洇湿一小块桌布。

      凉意近到触手可及。

      然后,她听见林有文问,“两年不见。”
      声音低沉平缓,干净又分明,也是见面后第一次叫她的小名:
      “哲哲,你一直在问我,了解我在外面的情况,难道你自己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么?”

      笛袖微怔住。
      ……
      “见面地点和时间是你挑的,我们之间不需要寒暄式叙旧,”林有文看着她,“我来找你,只关心一件事。”

      “……”

      平静陈述,说的却是不平静的话:
      “我听说,你父母上周正式离婚。”

      ·

      ·

      出了餐厅,时间临近黄昏。

      日暮时分空气剥离最后一丝干燥余热,正值秋风簌簌,体感微凉,火烧云挂在天边,赤金洒满街面。

      一辆黑色路虎驶过路沿,平稳停在身前,车漆锃亮崭新,清晰倒映出近处街景以及她的身影,左侧车窗降下,直到看清林有文那张熟悉的脸,笛袖才反应过来在餐厅的时候,他说的那句“等下我送你回去”是什么意思。

      话至一半,林有文中途接到工作电话,和对面沟通几句后,神情慢慢冷下来。内容遣词官方、口吻严肃,涉及公务或外交方面的用语,没多久,紧接又是两个电话进来。

      他虽说是休假,但显然空暇无多。

      笛袖读出这一层意思。等他出去接听完,再进来时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双方见面,撂着其中一方冷落许久是非常无礼的行为,林有文对这个中断感到抱歉,但看样子他也被连番举动干扰,回来后将手机开了静音。
      期间消息弹窗一条接一条。
      手机在林有文手心里转动,却不及时查看。笛袖渐渐失了兴致,喝完杯冻柠茶,没过多久,她主动提议回去。
      林有文犹豫一瞬,随即同意了。

      此刻,笛袖表情略微茫然,“你的车是哪来的?”

      “一直都有。”林有文看出她的疑惑,“出国前买的,上大学期间有时住在学校,有时住在自己的公寓,出门开车方便。”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送你?”

      他抿了抿唇,“陪你打车?……也不是不行。”

      ·

      毕业两年,车内陈设还和崭新的差不多,由此可见林有文大学期间用车并不频繁。
      车头调转,逆打方向盘驶入左车道,见林有文是要往学校方向开,笛袖阻止下来:“等等,我不住学校宿舍,走长庆东路。”

      报了家门地址后,笛袖背靠柔软的皮面座椅,手肘支起架在窗沿,车窗降下一半,习习凉风吹散细长发丝。

      她迎风眯着眼,右手抚额,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看似放风出神。
      嗯……其实不想承认,当下是存了避人的情绪。

      ……

      见面时间和地点都是她挑的。

      来之前,她很清楚林有文会提到什么,六年内人生的每一个重要节点,他都没有缺席,她对他而言像是一个妹妹、需要细心照顾的小辈。

      随着话语深入,在他面前,笛袖感觉自己像回到了过去。
      剥去体面的保护壳,不论现在她在人前伪装得如何好,到林有文这,依然保留着当年原本的模样——又成为那个敏感、自我封闭的女孩,无法保持镇定。

      林有文之前在国外,能得到消息的渠道有限,餐厅里,笛袖停顿片刻,随后反应过来:“是伯母告诉你的?”

      “航班抵达后和家里联系上,她知道我回国行程,特意让我过来看看你。”林有文没隐瞒。
      林母对笛袖一直很上心,毕竟有打小看着长大的情分。
      “所以今天你来这,是伯母的意思。”
      她从话里解读出一层意思。

      “你现在心里怎么想,准备替她开始安慰我?”
      ——停留此地没有什么原因,单纯是因为家庭变故觉得她可怜,特意带了家里嘱托的话来,准备开解她?
      林有文闻言,极快地蹙了下眉。

      “算是,也不尽然。”
      他说:“这同样也是我的想法。”

      “……”

      在经历父母离婚这件事,尤其还有过去的那段经历相佐,林有文于情于理,都不会对她置之不闻。

      离婚本身对她的家庭意味解脱,但笛袖自己都说不清,纠缠这么多年,这个结局对她的父母到底还是不是一件好事。

      入秋后,昼夜温差大。
      开窗透气一会儿,笛袖脸上吹得微微发凉,才将车窗升上去一点,林有文便注意到了。

      “冷?”
      “有点。”

      林有文伸手开空调热风,她适时开口:“正好有些犯困,这个温度挺舒服。”
      他闻言收手,等候红绿灯间隙,俯身从后座拿了件叠起来的风衣,递送她怀里。

      男士衣服宽大,展开后直接罩住她整个上身,风衣衣摆长,她接过往上提了点,盖住脖颈以下,双手反穿过衣袖。
      不得不说,全身盖住后有如在屋顶下遮蔽的安全感,淡淡烟草味萦绕进鼻尖,并不会难闻。

      两人动作熟稔到像是重复过无数遍。

      若是换作别的男女,这番场景被其他人看去,多半误认为是情侣间的相处。

      可叶笛袖清楚不是,那份熟悉带来的亲昵感,与情爱无关。

      而重逢之后的一切,仅仅只是他对她有限度的关怀。

      ·

      ·

      按照地址导航到终点,经过两道门卫和住户识别,车开到某座高层住宅楼下,停在一个闲置车位。

      小区绿化环境宜人,五重式的园林景观,以黑青石砖铺路,花卉地被层层递进。

      这里地段绝佳,周边社圈从国际幼儿园到名牌大学,私立医院、健身馆文娱中心等等匹配齐全,楼盘一经上市秒速售空——不论升值空间和居住舒适度,光凭学区房的地理位置,背靠优质教育资源,足以窥见是定位不低的高品质住宅区。

      现住的这套房子,原先是笛袖母亲名下的房产之一。自从女儿考上东大到江宁市上学后,她便将这套房转赠给了笛袖。

      虽然房屋不是最宽敞、最昂贵,唯一明显的好处是,近。
      ——从这里到学校路程步行不到半小时,通行非常便利,而且小区环境良好、安保严密,适合独居。
      考虑得细致,不难看出女人为此费了一番心思。

      然而这份好意没有被立刻接纳。
      直到上学期结束后,笛袖才搬出学校宿舍住进这里。

      “最近我都在江宁,暂时不回南浦。”
      林有文说:“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

      今天下午称不上愉快,被电话、消息干扰几回,彼此都觉得不是静心交谈的好时候,林有文有意弥补:“下回想去哪里,把地址发给我,或者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我,我去订地方。”

      “你晚点还要忙吗?”
      他轻轻地嗯了声:“工作上的事,要赶份报道出来。”
      “那我就不请你上去坐了。”
      笛袖没客套,想了想,又问:“下周有时间,能一起吃顿晚饭?”
      他没犹豫,“好。”
      算是两个都作了回应。

      从来都是这样,她提的要求,只要不过分,林有文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
      至于过分的那些,超于边界的……她不敢试探,也不会轻易触碰。

      SUV底盘距离地面高,推开车门,门控踏板自动感应伸出。笛袖迈出腿,可即将临到门前,身形忽地一顿。

      她沉住口气,转过身面向他,终于把上车前积压心底的话说出口:
      “你是不是想问我,我父母离婚对我有多大影响。”

      “你想说吗?”
      林有文低声:“我问了,你不一定要回答。”
      叶笛袖默然一刻。

      “我明白他们迟早要离,说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讲出真实想法,“原先他们争我的抚养权,两边不肯松手。我爸铁了心离婚,我妈不同意,她知道我要不跟她这家就算彻底散了,她和我爸没有过下去的可能。”

      “从最初闹到不可开交,后来半推半就拖到我十八岁之后。”

      “抱着为我好的名义,维持着表面婚姻,等到我成年了,就没有拖延下去的理由。”

      她像缓和剂一样,充当父母之间无法弥补的那道裂痕,直到嫌隙大到无法弥补。

      笛袖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顿了顿,缓缓道:“可真当发生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还是会有些接受不了。”

      有几个人能面对亲生父母的离婚无动于衷,尤其是他们感情破裂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源于自己。

      林有文沉默专注地听,而后说:“哲哲,长辈间的感情你能做的有限。”

      “不要给自己太大负担。”

      “这些年你夹在中间,一直不好受。有什么烦恼可以告诉我,或者倾诉给其他可以信任的人,只要不像当初那样,一个人把所有情绪积攒在心底。”

      温柔的话语,起到微乎其微的作用,她只是说一句:“道理我都明白,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但这话从林有文口中,还是有不一样的意义。
      “真的,你……和伯母不用担心我。”笛袖道。

      林有文搭在方向盘的手动了下,想像过去一样,摸摸脑袋给予安慰,但意识先一步提醒,这已经不合适了。

      他无声叹气,掌心慢慢向内收拢。忍不住心软几分,松动之下不由妥协,见面后一直克制而疏离的举动打破。

      望一眼外面灯光明亮的高层公寓,他主动问道:“需要送你上去吗?”

      笛袖垂着脑袋,未察觉到林有文态度已微妙变化。
      她摇了摇头,“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

      ·

      走进楼下大厅,服务台的礼宾热情喊了声“叶小姐”。

      笛袖前两个月才搬来,勉强和物业人员混了个脸熟,对方显然对她更有印象,一眼便认出来:“叶小姐,您稍等下。”

      对方脸带歉意告知地面两层电梯门集体故障,目前还在维修,电梯暂时只抵达三楼及以上。
      “抱歉给您造成不便。”
      女士放柔语调,“维修完成,我们将第一时间在业主群通知。”
      小区物业一向服务意识周到,笛袖点了点头,“谢谢,麻烦了。”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楼道感应灯接连亮起,笛袖住在16楼,得走三层楼梯再坐电梯上去。

      不到三十秒快爬完,二楼和三楼之间的转角,楼道窗户靠近及腰高,往下风景一览无余。
      她中途换口气时,无意间低头往地面瞥一眼,却没想到原本预计中空荡荡的地方,仍立重浓墨黑影。

      车停在原地。
      路灯蒙蒙照在身上,拉长的影子斜斜靠在脚边,车身颜色和人影重合在一起。

      林有文还没走,他不知从哪里拿出烟和打火机。
      银色滑盖利落弹开,S.T.Dupont机身火焰跃闪,点燃嘴唇咬合的那根烟。

      烟雾徐徐,男人倚靠黑色车身旁,身姿清越挺拔,背如竹节,穿着白衬衣裁剪合度,袖口规整挽起至臂弯,掌心熟稔地把玩打火机,反复合上打开,声响清脆,他眼皮微垂,目光落在地面,不知在思索什么,神情略微寡淡。
      气质沉,成熟风度稳而内敛。

      笛袖久久凝望窗外人影。

      这段时间改变的不止她,父母、家庭、亲情的关系一点点错位……两年后的林有文同样让她感到陌生。

      她记得林有文以前从不抽烟,气息清爽干净,如同他的外观给人以相近的感受。

      那是张脸廓线条分外柔和的面孔,五官深邃,但并不冷峻,即使面无波澜,也有层温和意味。

      而现在的他,脸上挂着笑,却瞧不出真实心思,多了浅浅的距离感。

      笛袖看在眼底,再联想造使他身上发生改变的原因,颇不是滋味。

      自高而下的俯瞰视角,更是和记忆中某个场景重合。

      烟燃尽时,林有文随手摁灭最后的火星,将烟头扔到灭烟柱银箱,转身启动车子离开。

      ·
      ·

      周三下午,照例还是每周两次的彩排时间。

      叶笛袖才到礼堂,就被众人告知孟若特意吩咐,让她到这后第一时间先去找她。

      孟若老师是校庆表演的负责人,可以说,在这里属她话语权最大。叶笛袖心想片刻,大概明白孟若叫她过去是因为什么事,没耽误放下东西过去。

      排练开始前,廊道左右都是学生,树型布景材料、演出装饰随意堆落在地面,经几个同学指路,笛袖在后台区域的休息室找到旁听主持人对稿,穿着卡其色梭织衬衫裙,拼色织带系腰,留着齐颈短发的孟若。

      她坐在长沙发上,右腿屈膝叠架左腿上,秀雅脸庞神情专注,外貌穿衣颇具有艺术气质。

      “孟老师。”

      孟若似乎一直等她,原本正在评改稿词,眼角余光一瞥见门口人影,随即脸侧看过来:“诶,来得正好。”

      笛袖走进休息室,她让四个男女主持接着对词,站起转身,道:“我和你说,之前讨论的方案有结果了。”

      “你的小提琴节目要做些调整。”

      笛袖闻言不意外,“增加另外的演出人员?”

      “对。”孟若轻轻颔首,“具体讲,只是一个特殊的搭档。”似乎担心笛袖会因此不满,额外添了一句:“校方高层的意思很明确,校庆这么大的舞台,不是个人演出秀和音乐会,我们要向外界展现东大各学院的风采,否则论专业度,直接选艺术专业的学生包揽所有演出节目最简单。”

      “我知道。”笛袖点点头,“这些道理您和我解释过。”

      和一般学校的校庆仪式不同在于,东大有自己的特色,要求每个学院都得出演一个节目,就像她代表的是数院名额。

      上回彩排校委们过来巡视参观,之后对她的小提琴表演提了修改建议,理由是独奏没有合奏观赏性强。那天和林有文见面,她意外被绊住了一会儿,正是在离开礼堂前因此事被孟若喊住。

      演出在即,校委员会临时兴起,这时候提议插个搭档进来,和一个完全没有配合过的人要从头磨合,换做谁都不会乐意接受。
      笛袖心底固有成见,“在这点上,我和学校领导的看法是一致的。”孟若打心底欣赏这个优秀又省心的学生,劝说语气自然缓和:“原先我提到过,从观赏性讲更倾向合奏,也让你做好随时会变动的心理预期。”

      “我没有问题。”笛袖先表完态,“可不是说没有找到合适的么。”

      独奏曲目保留的可能性不大,孟若一直有改动的意向,提早和她打过预防针,所以笛袖对此没太大反应。
      无奈孟若始终找不到令她满意的人选,才拖延到现在。

      “这个不用担心,我已经解决了。”

      孟若脸上少见得挂上舒心笑容,“那位是陈院长的得意门生,可不是那么容易请得到的,难得遇上他最近休假空余,才应了老师的面子来帮忙。嗯,待会你们可以磨合一下。”

      听到这句,笛袖感到莫名。
      “……待会?”

      “对啊。”

      迎着笛袖略微诧异的目光,孟若眼睛弯了弯,道:“事不宜迟,当然越抓紧越好。他毕业两年今天回母校探望,许久不见,陈院没那么快放人。”

      “人得晚些才能过来,提前说一声,免得你没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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