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月凄城

573、烈酒寒霜（13）

　　云霭陆续退去，露出少许月光，倾泻在斑驳的窗台上。

　　姬无寐所住的小客栈，地段偏僻鱼龙混杂，很适合暗处那些人下手。

　　想到这一点，池鸢转过头。

　　随风跳动的火苗，将茶案前的姬无寐投影出一个巨大的黑影，使他身后的宁思和小黑完全被遮住。

　　去黑市的这一路，姬无寐明知有险却不慌不忙，倒像是故意等着那些人跳出来一样。

　　不对……池鸢暗自思量，若不是她揭的那张红榜，如此规模的刺杀，换作寻常护卫，绝不可能护得了他。

　　沉思一阵，池鸢还是疑惑不解，便询问姬无寐：“我原想着，你去黑市一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但现在看来，你去黑市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想引蛇出洞吧？”

　　姬无寐端盏的手一顿，抬头看着池鸢笑：“呵呵，被你看出来了。”

　　池鸢微微抿唇：“那若是我没有揭那张红榜，你还敢如此行事吗？”

　　姬无寐浅酌一口茶，一双眼睛在烛火映照下，却沉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

　　“那就另一种方案了，不过我还是会出去，只要有一方先动手，其他势力必会权衡利弊，静待不动，以坐收渔翁之利，只要他们这些想，我就有机可乘。”

　　“所以，这家客栈也是你故意挑选的？”

　　“没错，他们想杀我，总得给他们一个机会不是？”姬无寐含笑说着，将茶盏放下，眼底露出的笑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池鸢瞬间明白过来：“你不止雇了我，还雇了别人？”难怪在黑市上，总有一些目光追随不去，但又感觉不到恶意。

　　“……呵呵，是啊，这么多人要杀我，一个护卫怎么够？”

　　说至此，姬无寐话音一顿，似反应过来自己在和谁说话，语气顿然变得恭顺：“咳咳……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池姑娘莫怪。”

　　池鸢倚着窗台靠立，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怪倒是不怪，就是你太见外，继续说下去吧，我不会怪你。”

　　“咳，好……”姬无寐清了清嗓，端坐正身：“之前不知你的身份，就听宁思说，你是武功最好的一个，所以安排了你当明子，其他人作暗棋。”

　　“这场布局其实我有赌的成分，却没想到雇来的护卫是你，也正是你，才成了这局棋的致胜关键。”

　　姬无寐还想说一些感谢池鸢的话，但那样说又显得见外，会惹池鸢不喜，想了想，便将最后的话咽了回去。

　　池鸢扫了他一眼，将目光挪向窗外：“明日，你还要去黑市吗？”

　　“可去可不去，今日跳出两拨势力，他们元气大伤，近一段时间，我想都不会有大的动作。”

　　“没有大动作那就有小动作，之前与你说了，我不能时刻保护你，这样，你和顾修一起搬到我那边住吧，也方便日后行事。”

　　姬无寐神色微顿：“……你若是有其他的事要做，尽管去，不用管我。”

　　池鸢回过头：“怎么可能不管你？收钱办事我很讲信用的，与其被动等人出来，倒不如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

　　池鸢拿出那支锻钢箭矢：“这支箭虽没有任何标识，但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姬无寐倏地站起身，向池鸢走近几步：“你见过？”

　　看着姬无寐脸上露出的紧张神色，池鸢淡然一笑：“大抵是见过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别着急，给我一日时间，我会想起来的。”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顾修回来了。

　　宁思上前迎接：“顾少侠，你可算回来了，咦，那个……什么师叔呢？”

　　对上满屋子投来的好奇目光，顾修轻咳一声：“师叔，她……她走了。”说这句话时，顾修不经意地看了姬无寐一眼。

　　姬无寐瞧见，急道：“你看我做什么！她…她和我没关系，就算有关系，那也不是我自愿的。”

　　“抱歉，我没别的意思。”

　　姬无寐话说那般说，但他还是很好奇烟娘的去向，忍不住又问：“……咳咳，顾兄啊，我、我就好奇问一嘴啊，那个烟娘去哪了？还有……她真是你师叔吗？”

　　顾修点点头，走到案前：“她和师父确实是故交，以前曾听师父提及，但未曾见过。你不用担心，师叔说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你也不必感到内疚，她性子洒脱，从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伤心。”

　　小事……伤心……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姬无寐对烟娘没有什么感情，可被顾修这样一说，自己反倒像被抛下的那一个了。

　　“不伤心就好，其实我也不伤心的。”

　　顾修听得莫名，看了姬无寐一眼，对池鸢道：“池兄，你是何时来的夏州城，薄薰姑娘呢？”

　　“对呀，那个小丫头呢？”

　　池鸢笑了笑，收起锻钢箭矢：“她有别的事要做，你们准备准备吧，明日一早搬到卧云居。”

　　“卧云居？”姬无寐讶异一声。

　　“怎么？”

　　“卧云居我知道啊！那里的老板和我很熟，只不过卧云居的客房一直很抢手，更何况还是这个时候，这样吧，我明早让宁思去问问，若有空下的房间我就搬过去，若没有……”

　　池鸢直接抢话：“若没有，你和顾修挤一挤，住我的房间。”

　　“住你的房间？”姬无寐和顾修几乎是同时出声。

　　池鸢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妥，反而奇怪地看着两人：“是啊，住我的房间，我平日不用睡觉，让给你们也没事。”

　　“池兄，这不妥，就算你不睡觉，偶尔也要有地方歇一歇。”顾修略一思虑，又道：“如果实在没有空出的房间，那就去附近找一找，只要相隔不远，还是能互相照应的。”

　　姬无寐跟着附和：“对对，我赞同顾兄的建议！”

　　见两人坚持，池鸢便不再多议：“好，天快亮了，我先走一步。”

　　踩着最后一片星光回到卧云居，刚翻过半掩的纱窗，迎面就有白茫茫的热雾滚来。

　　池鸢刚一动身，就听到薄薰的声音：“欸，别担心，是主人回来了！”

　　“主人！”薄薰穿雾而来，一猛子扎进池鸢的怀里，“主人主人，您去了好久，没出什么事吧？”

　　池鸢推开薄薰胡乱磨蹭的小脑袋：“好了别撒娇，我衣服脏，换身衣服再说话。”

　　薄薰往着池鸢身上嗅了嗅：“那正好，我刚打了好多水，墨姑娘在里间跑药浴呢，主人稍等，我给您搬个浴桶来，你们一起泡。”

　　池鸢就被薄薰推进了内室，水雾弥漫中，她轻松搬来一个大浴桶，三两下倒满水，小心试了水温。

　　“主人，可以进去洗了，对了，您要换身什么衣物？我提前拿出来。”

　　“挑身好打架的。”

　　“好嘞！”

　　池鸢正要脱衣，忽然感觉雾气中，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投来，转头一看，原来是墨暄正趴在浴桶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两个浴桶隔得不远，水雾散去一些，能很清楚的看到墨暄身上被蒸得发红的皮肤。

　　与池鸢视线撞上，墨暄毫无羞色，反而落落大方的冲她微笑。

　　“池姑娘，听薄薰说你去了黑市，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

　　池鸢利落地脱掉身上的衣物，将染血的黑衣递给薄薰，薄薰红着脸，目不斜视地拿着衣物出去洗。

　　“你的伤好些了吗？”池鸢反问。

　　墨暄语气轻快：“差不多都好了，想不到薄薰还懂药理，真是个厉害的小姑娘。”

　　“嗯。”池鸢拨开水面的花瓣，也和墨暄一样趴在浴桶边。“洛意可回来了？”

　　墨暄眉梢一皱，摇摇头：“没有，师兄的事，薄薰和我说了，池姑娘，等会我跟你一起去找他。”

　　见墨暄神色平静，池鸢不禁疑惑：“你不担心洛意出事？”

　　墨暄轻笑一声：“不担心，他皮糙肉厚经打得很，像这样突然失踪的事，也不是一次二次了。”

　　“记得以前，他为了作画，偷偷跑进一处深山宅院，可惜刚落脚就被护卫发现，之后被人关押在水牢中，才过一夜就逃了出来，哼，真是算他走运。”

　　池鸢有些忍俊不禁：“怎么听你的口气，巴不得你师兄落难？”

　　墨暄闷闷低笑：“落难才好了呢，一点都不长记性，最好被人狠狠打一顿，看他以后还如何在我面前得意！”

　　内室水雾逐渐浓重，不知不觉和墨暄说了好多话，池鸢有些昏昏欲睡，竟靠在浴桶边打起了盹。

　　薄薰推门进来看到这幅景象，忙伸手抵在唇前，示意墨暄不要说话。

　　墨暄含笑点头，泡了一会就穿衣出去和薄薰说话。

　　“薄薰，池姑娘会睡多久？”

　　薄薰正收拾着池鸢的贴身之物，听到墨暄的话，抬头往内室看了一眼，“我也不知道，但看主人这样，想必昨夜定是和人动手了。”

　　经此一提，墨暄突然想到池鸢换下的那身带血衣物：“她是不是受伤了？”

　　“不可能的，主人怎么会受伤？最多是有些累了。”薄薰拉开椅子，请墨暄坐：“歇会吧，我给你探探脉。”

　　半个时辰后，有客栈小二上来敲门，薄薰打开门，就见顾修和姬无寐站在门外。

　　“呀，怎么是你们？顾修，姬无寐，你们怎么来了？”

　　姬无寐笑着上下打量薄薰：“数月不见，小丫头怎么一点不见长个，还是这么矮？”

　　“姬无寐，你小子还这么欠揍！”薄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猛地将顾修拽进来，然后快速关上门，徒留姬无寐在门外傻眼。

　　看到屋内的墨暄，顾修略略讶异，朝她微微拱手，墨暄同样吃惊：“顾修，你怎么来了？”

　　顾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薄薰提起手，扣住了脉门：“嗯，伤势恢复得不错，不枉我给你那么多药。”

　　顾修向墨暄拱了供手，对薄薰道：“是，多亏了薄薰姑娘，我才好得那么快，对了，池姑娘呢？”

　　薄薰引着顾修坐到案前：“主人在睡觉了，哦～原来你们是主人叫来的呀。”

　　“是，池姑娘让我和姬兄搬来一起住，这样也有个照应。”

　　“姬无寐？”薄薰摸了摸下巴，“他怎么也来了……不对呀，主人不是揭了红榜，去黑市当人护卫了吗？怎么就遇到你们了？”

　　“此事说来话长……”于是，顾修将黑市发生的事，以及姬无寐就是池鸢雇主的事细细与薄薰说了。

　　薄薰听完，差点拍案而起：“岂有此理，我的主人怎么能当那小子的护卫，太混蛋了，不行，我要找他理论去！”

　　“薄薰姑娘，等等……”顾修刚伸出手，薄薰身影就直接消失，还没回过神来，姬无寐就被薄薰拽了衣领拖进来。

　　“啊啊啊……疼疼，你这小丫头，久别重逢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谁激动了，我是要收拾你！”薄薰说完立刻消声，见内室没动静，轻吁一口气，随即凶狠地瞪视姬无寐：“你说话小点声，若是吵醒主人，我就让你好看！”

　　姬无寐没脾气的讨饶：“是是是，我保证小心……那个你能不能松手，我快喘不过气了。”

　　薄薰松开姬无寐，任他在地上打了个滚。

　　看到这一幕的墨暄，没忍住笑出了声，听见笑声的姬无寐，看到桌案前的墨暄，神色一惊，随即脸色泛出一点尴尬的羞红。

　　“哈哈哈，原来是墨姑娘，哎呀，真是巧呢！”姬无寐一个翻跳起身，末了又整理了一下衣着，想找回一些丢掉的脸面。

　　墨暄望着他笑，只是那笑容带着冷嘲：“想不到姬少侠还有如此风趣的一面。”

　　姬无寐干笑一声：“呵呵，多谢墨姑娘夸赞。”

　　四人围坐，寒暄几轮，大致知晓了彼此的情况。也算得姬无寐运气好，今日有人退房，刚好让他占去，不必再折腾去附近寻客栈。

　　得知池鸢是在内室的浴桶睡着的，顾修当即坐不住，连忙拉着姬无寐退了出去。

　　两人刚走，内室的门就被打开，池鸢往案前一扫：“顾修走了？”

　　“嗯嗯，刚走的呢，主人，您睡好啦！”薄薰小跑上前，对着池鸢身上嗅了嗅，没了黑市那些浑杂的气息，这才放心下来。

　　池鸢点点头，对墨暄招手：“墨姑娘，走吧，去找洛意。”

　　“好。”墨暄起身，快速戴好护腕护腰等物。

　　见池鸢只带墨暄出门，薄薰心头一急：“主人主人，能不能带上我？”

　　“不行，你得留下来保护姬无寐和顾修。”

　　薄薰脑袋一垂，神色顿时变得苦哈哈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