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释》半目琳琅

11、十

　　“何人擅闯轮回司！”
　　“何人擅闯轮回司！”
　　“何人擅闯轮回司！”
　　黑暗中逐个冒出人影，金甲武士盔铠锃亮，手持红缨枪肃然围立。
　　叠声的喝叫，一声高过一声，巧姬灵力不足，迦陵频伽魂魄不全，两人元神都被叫得慌乱不宁，眼见就要灵肉分离而出。
　　就在此时，一道青光流过，丝绸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渐趋清晰，用白布蒙住双眼的侍女珠翠高髻，手提青灯碎步慢行。
　　即使是巧姬，都能看出随着刚才那抹青色流光划过的轨迹，眼前不知何时多出一层水膜在晃动，啵啵啵数声，水膜破裂，先前震撼心神的声波瞬时失去了效力。
　　姿容妍丽的侍女走到众人面前，微微屈身行礼。
　　“是你？”巧姬一见来人是跟在丹元子身边的提灯侍女，急切问道，“道者在哪里？”
　　蒙眼的女子并不开口，而是执起灯向前路一指，莹莹青光照出前方一步之距。
　　寒意沁人的流水，引自天河星汉，巧姬一步踏上玄石，只觉得这股凉意直钻心底，连魂魄都被这股冰冷冻得瑟瑟发抖。
　　轮回生死，人人必经之途，天人尚有五衰，神佛也难逃轮回历劫之苦。
　　由生至死为一轮回，世间众生皆名列轮回册。所谓南斗掌生，北斗主死，传说轮回司所在正是位于南斗六星君与北斗七星君的府邸之间，中途经过命理司排布所历际运，生死罔替，轮回不息。
　　一步踏出，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无论是今生的还是前世的，痛苦的，欢愉的，点点滴滴，无一遗漏。
　　巧姬不由举目眺望，伤怀之情油然而生，此处就是执掌天地平衡的轮回司啊。
　　“迦陵频伽，”远处丹元子颀长的身影在烟气中若隐若现，他尚未束起的长发披散，眉心如血痕形状的天眼未开，只有一道金光似流。
　　“在。”巧姬怀中虚弱的妙音鸟低声应道。
　　有一荷叶杯飘至丹元子身旁曲折拐弯处停住，他缓缓弯下腰，以两指夹出杯中的纸轴，直起身抖落红绳，展开纸轴，缓缓道，“虞瑶琴，女命丙子年庚子月乙亥日子时。”他的声音漠然而悠远，在整个空旷的四野激起绵长的回声。
　　一直紧紧跟随的三魂七魄发出夺目的光亮，迦陵频伽见此变化面露喜色，挣扎起身欲承接魂魄回归。
　　“不可啊！”
　　天外忽来一声喝阻，随鼓音悾悾震耳，一马首人身的男子腾云驾雾而来。
　　“迦陵频伽，不可啊！”鼓音雄壮如佛家法乐摄人心，马首的男神愤然怒目，“道长怎可助人入魔！”
　　“紧那罗，阻止吾的人！”迦陵频伽怨厉之情瞬时溢于言表，却见紧那罗肃容以对，眸清神朗，毫无杂念，她所有怨怼终化作了一声叹息，“吾所求者，汝不了解。汝所求者，非吾所愿。纠缠千年也该有所了结了。既然吾杀不了汝，这段孽缘，由吾起也该由吾终。”
　　“迦陵频伽，入魔易，证道难，怎可再行回头路？”紧那罗苦口婆心，执意阻止。
　　“吾不想与你多谈正是此意！”迦陵频伽见他仍是固执，越发不耐，翻脸冷笑道，“汝根本不知我怀恨为何，怨怼为何，心爱为何，欢喜为何，空谈佛理，紧那罗，汝修行谬矣！”
　　“汝！”紧那罗震惊忧怒，痛心疾首道，“为何你会变得如此啊！”
　　“吾变了？或是汝变了，今时今日有何意义呢？也许吾等最初只是被假象所欺，既已是道不同，他日兵戈相见，即使永堕阿鼻地狱，迦陵频伽也绝无怨言！”
　　“吾不会让汝沉沦！”紧那罗见言语已是无用，也不再争辩，他击打竖鼓，融汇了法力的音波阵阵撼动心神。
　　“啊！紧！那！罗！”佛法广大，撕魂裂魄，已入魔道的迦陵频伽痛苦地捂着耳朵尖声叫道，“别敲了！”
　　“既入轮回，又何必再作纠缠。”丹元子的身形依然在水雾中飘忽不定，似虚似实，平平冷冷的声音从远处迂回钻入众人耳中。他一振衣袖，狂风骤起，紧那罗本是凝神俱体擅离肉身，此时魂体吃不住压力如水波般晃动起来。
　　“汝是！”紧那罗猛然瞪大眼，恍然道，“吾知汝是谁了！逆天施为，汝果报不远矣！”他几次欲稳住心神，却是力有不逮，毕竟是早已抛弃无上法力身入轮回海，此时以魂体所能凝聚者不过昔日三分。
　　“归去吧。”丹元子置若罔闻，自他立身处，一道金光穿透薄雾，正中紧那罗眉心，魂体瞬间溃散，仿佛从不曾来到过。
　　“道者！”巧姬左右帮不上忙，始终惶惶观视，眼见紧那罗魂飞魄散，不由惊叫，“他！”
　　“他无事，只是回到他之肉身而已。”迦陵频伽撑起上身，淡淡道，“修道人颇有来历，吾不知汝是何人，想来今日相助必有条件。吾予汝此诺，他朝有求，定当竭力。”
　　“嗯——”丹元子一声沉吟，缓缓睁开双眼，“踏出此门，轮回簿上再无名。”他一言方落，纸上字迹化作鬼萤四散纷飞，几丛青焰星火随即燃起，丹元子指间纸片瞬间灰化。
　　变化就在同一瞬间，原本跟着两女身后的三魂七魄急速俯冲入迦陵频伽身躯。
　　“多谢了。”再度掌握魂体的迦陵频伽容光焕发，身上苦痛顿时消失，她站起身再度拜谢。
　　“到底怎样了？”巧姬犹在茫然四顾，先前种种胜景被浓雾所掩盖，隐没于黑暗不复得见。周围奇花异草再度蓬勃生长起来，盛极而衰直至萎落于地。
　　“巧夫人，也是有劳你了。”眼前迦陵频伽的身形如水面起涟漪，一阵波动后变作粗如沙粒的颗状物消散于水气中。
　　“尊者！”巧姬慌乱提起裙裾，她跑出几步，却越发迷惘，“道者！你们在哪里？”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欲往何方，只是不停走动奔跑着，终于无边无垠的浓雾中显露出了一线天光，她欣喜地奔了过去，却只见地上仅余早已断气的琴婆婆与即将醒来的松风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