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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以继日 ...

  •   *萧逸×我
      *一个非典型破镜重圆
      *BGM:Stay Gold(live)- 宇多田ヒカル

      *

      夜以继日

      当钥匙转了一圈就传来开锁的声音时,我忽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门没有反锁。

      我松开钥匙,退到家门口两步之外,警惕地向那扇熟悉的门打量了两秒:它现在看上去更像一张会吃人的兽嘴。我点了点脚,边调出报警电话界面边思索是否该先拉开门看看——难道早上走之前忘记锁门了吗?我很少犯这种错误,而且我分明记得很清楚:今早出门时我还在心中抱怨这锁不利索了,反锁之后很难打开。

      更恐怖的事在这时发生了:喀哒。钥匙还插在孔上的门忽然从内而外被打开。
      ?!我又往后退了一步,准备随时提着包拔腿就跑。
      门被推开了。握着门把的是一只男人的手,连同露出的一截小臂都被晒得有些黑,挽到手肘的袖子、黑色上衣、项链……然后是一张分外熟悉的、甚至令人感到有些怀念的面孔。“怎么半天了还站在外面不进来。”黑发男人开口,投向我的视线却有几分看笑话的意思,“等着我给你开门?”
      “?”我一下愣住,声音中的恐惧还未完全消散,“萧逸……?”
      “嗯。不错啊,还认得我。”

      我上下打量他:“你怎么在我家?”男人侧过身让我进门,我在同他擦身而过时忽然闻到一丝熟悉的杏仁味——很像我的洗发水。我还没来得及细问,玄关处看到的一切更令人大开眼界:一只巨大的行李箱,敞开着,几乎占了整个入口。阳台上挂着两三件陌生的衣服。身后传来男人关门的声音:“怎么回来这么晚?又加班?”
      “最近公司挺忙的……”我下意识回道,又瞬间转醒,“谁跟你说这个呢。你知道私闯民宅是违法的吗?”
      “没私闯。是你忘记关门了。”萧逸锁上门,回头笑着看我。
      “?你觉得可能吗??”
      “真的。我本来只打算过来看一眼,谁知道某人早上连门都没关好就走了。”
      他语气逼真,我几乎差点要信了这显而易见的谎话。我一时无言,视线胡乱扫过脚下,才发现他连鞋都没穿,正光着脚踩在冰冷的玄关——这屋子里早就没有给男人穿的拖鞋了。我并不是心软了,却还是忽然同时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伤感。“别站在那里了,门口太冷。我找一下空调遥控……”

      ——已经人间蒸发一年的前男友忽然出现在了我的家里。

      我胡乱整理着眼前的现实,有些艰难地择出一些最重要的问题:“你去哪儿了?温晚……他们说联系不上你,还来找过我。”
      萧逸跟着我走进屋内,我忽然发现室内也能闻到那种微弱的杏仁味——毫无疑问,他用过我的浴室,不过我眼下已经没有功夫追究这种细枝末节。“出了个任务,有点麻烦,就一直没顾得上和他们联系。”我听到男人在身后说。

      其实萧逸的消失来得并不是毫无征兆。我们是在他出发前不久分开的,没有争吵,可能只流了几滴眼泪。后来又过几天,我收到一条来自萧逸的消息,他说:我要去出一趟任务,估计会有点久。什么任务严重到需要和刚分开的前女友汇报?我心有疑惑,却没多问,只是回他:注意安全。
      萧逸回了一个“好”,从此以后我们的消息记录停留在一年前。
      后来我换了手机,其他聊天内容早已丢失进信息海洋,唯独专门迁移了那条记录。——并非出于不舍或是怀念,只是偶尔我会想象,万一某天赏金工会的人上门,询问我与萧逸失踪有关的事情,我好翻出那条记录给他们。
      然而我的想象从未成真。萧逸的离开并没有引起任何轩然大波,只有新闻中偶尔会提到缺席本赛季的赛车手,以及温晚发来的一句:“萧哥出任务以后很久没消息了,他有联系过你吗?”
      我说:“我也没收到过。”
      于是他们再没来打扰我。与萧逸有关的一切终于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然而现在他就在我眼前。
      冬季天黑得早,屋内早已一片漆黑。我开了灯,拉好窗帘,回头看着忽然多出一个人的房间。萧逸依然站在那里,身上没有丝毫没有闯入者的不安,反而像一株原本就生在这间屋内的观赏植物似的。我一看他,他就同样朝我看过来,笑了笑:“你吃饭没?”
      “……用了我的浴室还想蹭饭,你倒是想得挺美。”我的视线忽然停留在微微凹陷的枕头上,“你还睡我的床??”
      “我洗过澡才上去的。”男人这下终于露出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抓了抓头发,“本来没打算睡,刚才太累了。”
      “……你不会是,”
      我看了看地上的行李箱,忽然意识到问题,“刚一回来就跑来我这里了吧。”
      他眨着眼睛耸了耸肩。
      “我那边一年多没收拾了,现在住不了人。”
      看一个成年男人做这种无辜的表情其实有点恐怖。我忍了忍,还是转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先说好,我就收留你这一个晚上。而且你必须得先说清楚失联一年是怎么回事。”
      “行。”萧逸走到灶台前帮我打下手,忽然笑着问我,“你不怕我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
      “你能做出什么坏事……”我有些无奈,看萧逸像过去那样熟练地切菜。从我进家门到现在不过半小时,眼前的场景依旧令我觉得如在梦中——他好像确实晒黑了一些,执刀的那只手臂内侧多了一条细长的伤疤,随着男人的动作一下一下地起伏着。我撇开视线:“要是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变成通缉犯,我现在就把你从窗台上丢下去。”
      萧逸低着头笑起来。

      我简单炒了两个菜,边装盘边听他简要说明这一年来的经过:他在许多个国家之间辗转,和另外几名工会成员追踪一个重要组织,中间他们失去了一名同伴,导致任务变得更加困难……萧逸轻描淡写地说着,我也轻描淡写地听。那些真实的生死攸关在他口中听起来只像是发生在异国的天方夜谭。
      很久以前我就有这种感觉:哪怕他站在我面前,我也时常以为这个人不像是真实存在的。萧逸离开一年,这种感觉忽然强烈地加重了——即使他现在重新出现也没有带来分毫减弱。
      “你没事就好。”听完我轻轻地说。
      萧逸放下筷子,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听起来你还挺关心我的。”
      “那不管是谁,肯定都是没事最好。”我忍不住开口提醒,“虽然我觉得不至于,你应该没忘记我们早就……了吧。”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应该先假装失忆的。”
      “晚了。”
      我夹了一口菜到碗里,隔着灯光看坐在桌子对面的萧逸:他似乎还瘦了一些。但是关于这点我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是觉得他比过去显得要冷清、沉默。我们的分开从头至尾都很平和,因此事到如今我也找不出什么可以向他抱怨的话——我也不想和一个刚从生死线上回来的人争执这些。
      “所以你怎么不去找温晚他们?”
      “他们今天晚上有任务,不方便接我。”萧逸回答得毫不犹豫。我假装没看到手机屏幕里温晚发来的:“萧哥回来了吗?他还没联系我们”,心想,就原谅他这一晚。

      我们吃完晚饭,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去洗了个澡,萧逸则自觉地替我收拾碗筷和厨房。出来后我坐在茶几旁边摆弄平板电脑,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捞住——还是那双手,刚沾过水,皮肤微微发着红。萧逸的吻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先是耳尖,沿着一路往下,然后是耳垂、耳朵后面的小窝、下颌、脖子……我的脸擦着他不久前刚洗过的、蓬松而柔软的黑色碎发了。我被搂在男人的肩窝里,有些艰难地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他一把:“干什么呢?”
      “你说呢。”他的嘴唇擦过我的肩膀,轻轻咬了一下。我忍不住翻了翻眼睛,“萧逸……”见男人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我终于狠了狠心,从他怀里挣扎着坐起来,回过头,“萧逸。”
      “?”
      “你才刚回来。”我顾左右而言他。
      “刚回来怎么了,”男人扬起眉,抬手弄了弄我刚才蹭乱的头发,“到点了。”
      “是到点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呢。”我向他控诉道。很奇怪我的心中竟然没有产生厌恶的情绪,甚至还有些接近于期待——我的身体已经比我本人要更快地接受了萧逸的再次出现。
      “大晚上的,你还要干什么?”
      “多着呢。”我有理有据,“今天周四了,这个点刚好有个我在追的综艺更新,我每周都守着直播的。好不容易下班回来……”我看到萧逸没出声,只是一动不动地、好整以暇地盯着我——那双实在是很漂亮的绿眼睛,过去是我最喜欢的——他的目光始终无声地落在我的脸上。“……好吧。”我的笑容一下消散,虚张声势的音量也垮了下来,“我说完了,你可以开始了。”
      萧逸一下笑出声来,边吻我边扶着我倒进背后的沙发里。

      这算什么?我想。一天前的我绝对无从想象眼下这一切。当时我也不过只是疲惫地回到这个漆黑的小房间,在外卖和自己做饭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外卖,并告诉自己明天一定会认真生活——事实上,我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活得认真了。
      所以我认为自己现在偶尔的不认真是完全值得原谅的。
      萧逸轻轻咬了咬我的鼻尖:“又发呆。”
      “你认真点就够了。我加班累了。”我抬手揉乱他的头发,听到男人伏在我耳边笑了笑:“搞了半天,我是回来给你发泄用的。”然而我却觉得他好像比我更需要发泄——时隔一年,我们对彼此的身体竟然已经陌生到会产生紧张。萧逸的动作带着某种微妙的急迫,却又好像有一丝犹豫,最后当他在我身上也发现那种相同的生涩时,男人的神色又变得出奇柔软——简直好像回到了我们第一次的那个夜晚。
      我不该回忆过去的,我知道。

      *

      我梦到萧逸站在水箱前偷吻我。
      很难确切回想起那究竟是在哪一天。我记得那是一只圆形的水箱,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几只被水箱底的小灯照成金色的水母正在缓缓摇曳着。我逐渐开始能回忆起那间水族馆和水母展览的名字了——当我还站在黑暗中细细回想着这些时,站在身旁的男人却忽然低下脸来吻了吻我的脸颊。我有些惊讶地转过脸,于是这场早有预谋的偷袭彻底变成了一个完整的、无声的吻。
      我小声教训他:“叫你看水母呢,没正经。”
      萧逸笑得有几分得逞:“就是忽然觉得看你更有意思。”
      我知道那可能不完全只是个梦境——甚至怀疑那其实是此时此刻梦境之外,始终没有入睡的萧逸在趁这片刻的寂静偷吻我。我在梦中忽然想起:我们分明也曾经只是一对幼稚的、嬉笑打闹的普通恋人,然而那种纯粹的快乐在后来的我身上却已经几乎再也无法找到了。
      梦中风景一转,我和萧逸走进了光启市中心的商业街。每年冬天这里沿街的树木都会装点银色彩灯,我跟在男人身后,一步一步穿过那片流光溢彩的银色长街。我看着萧逸的背影,他也始终只有一个背影,然而我依然脚步轻盈,满心喜悦。
      ——原来我也曾经那么热烈地、饱含期待地喜欢过他。

      我起晚了,直到最后一声闹钟响起才睁开眼,身旁已经没有男人的影子,那只硕大的行李箱也早已不见踪影。
      是做梦?
      我慢吞吞地起床洗漱,洗手间内不再闻得到任何气味,让我禁不住怀疑昨晚的萧逸只是自己的想象。这一整天我都过得有些恍惚,期间我许多次忍不住想起萧逸——此刻他应该已经顺利到家,回到人群的包围和注视之中去了,大概不需要我担心。
      直到晚上加班结束回到家,我破天荒地在附近的面包店买了一块小蛋糕。
      我掏出钥匙开门,门锁上熟悉的异常感让我一下明白了什么。随着门打开,黑发男人踩着拖鞋出现在玄关:“怎么又这么晚?”
      我和他对视数秒,一时间有些哑然:原来真的不是梦。
      “你怎么还在?”
      “我又没说要走,白天出门处理一些事情而已。”萧逸娴熟地接过我手中的蛋糕,掂起来瞧了瞧,“昨天蹭了你一顿饭,今天该还给你了。”
      他把蛋糕盒放在桌子上,不由分说地转身进了厨房。昨天的那只行李箱没有随着萧逸一起回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黑色旅行包和他脚上的拖鞋。我今天真的该赶他出门了。我挂起衣服,看着男人站在灶台前的背影,在心中盘算着。合适的理由有很多,偏偏我挑了最不像话的那个开头:“我的钥匙是不是还在你那里?”
      萧逸愣了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终于想起来了?”
      “当时就打算找你要来着,没想到你跑得那么快。”我冲他伸手,“还给我。”
      “等下给你找。”
      我知道那可能只是他一时糊弄的说法,却没有追问,默默在桌边坐下了。
      分开前最后见面那天我们也是这样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争执,只是聊了聊身边的小事。回家后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忘记让萧逸还给我备用钥匙。而我当时竟然也没有立刻发消息向他询问——等我们再次联系,已经是在收到男人那条说自己要出任务的消息时了。

      萧逸做了两道拿手菜,我们边吃饭边聊了一些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工作上遇到的琐事,萧逸久违地回家却发现灯坏了,赏金工会给他放了个长假,等等。之后的步骤甚至和昨天如出一辙:我洗澡,他洗碗。当男人的吻再度毫无预兆地在我耳边落下时,这次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拍开他的脸:“萧逸!”
      “?”他眨了眨眼。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看不出来吗?”
      我加重语气:“我们都分手一年多了……”
      “所以,到底是我失忆了还是你失忆了?”萧逸却显得十分不为所动,反而皱了皱眉,抬手拨开我刚吹过的鬓发,“没记错的话,我们当时明明说的只是‘分开一段时间’。某些人不会翻脸不认账吧。”
      “……”

      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但是,说完“分开一段时间”,转身就消失了整整一年多的人也是他。

      “分开了就是分开了。”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哪有什么暂时不暂时的。”
      “那行,我可以从现在开始重新追你。”
      “……哪有你这么追人的。”我被他理所当然的气魄打败,在萧逸的目光中险些失笑。见男人紧接着又抬起手要做什么,我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终于大声抗议道:“萧逸!我是说、”我的目光胡乱扫过整个窄小的房间,听到自己的声音渐趋微弱,“你从昨晚到现在,才刚回来一天。”
      萧逸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于是我又忍不住补上一句:“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接受这件事。……你不能这样。”
      “……”
      他在灯光中瞧了我半晌,终于蜻蜓点水地叹了口气:“好吧。”然后男人拿过茶几上的平板电脑,“那你想干什么?我陪你。”

      我们窝在沙发里一起看完了昨天我没能看成的那部综艺节目,萧逸将室内切成偏黄的灯,又从沙发旁边的置物筐里熟练地找到了我储藏的零食。“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瞪他。“你的习惯根本就没变过。”男人笑我,“藏零食的地方都一样。”
      我们肩挨肩瓜分掉了我买回来的那块小蛋糕。
      我爱看的是一档海外的整蛊节目,这期刚好播到一位演员穿着布偶服上街采访,询问路人“你最喜欢的演员是谁”。当终于有人回答出那位演员本人的名字时,演员又问她:“如果你现在就能见到这个人,想做些什么呢?”

      “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拥抱。”

      我忽然发现萧逸嘴里叼着的好像是我刚才用过的叉子,于是拍了拍他,又指了指剩下的那只叉子。男人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拿起那只叉子切下一小块蛋糕,递到我嘴边。
      不是让你喂我!我哭笑不得,却又一下懒于纠正他,咬住他递来的蛋糕。
      屏幕中,穿着布偶服的演员忽然走上去抱住了那名被采访的女生。

      *

      我在期待一个奇迹。
      我想。我可能已经等了很久,久到几乎快要将它忘记——然后奇迹自己拿备用钥匙撬开了我的家门。
      我们又看了几期节目,不管是平板电脑的屏幕还是我公寓里狭小的沙发,要两个人分享都显得实在有些窘迫,因此萧逸的每一道呼吸都好像贴着我的头发似的在耳边轻轻落下。然后我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蛋糕,萧逸发现蛋糕下方的垫纸上印着一行小字,我在他的提醒下刮开残余的奶油,举起那张纸片。
      一片昏黄的灯光中,我终于看清了那排字,是一行英文:“爱如野兽”。
      我们简直顺理成章地又回到了床笫之间,像两株终于得以伸展枝叶的交错而生的植物。现在我对于萧逸的回归终于开始产生一些实感了——他的体温,呼吸,汗水的触感,还有头发间传来的和我相同的洗发水的气味。我在公寓昏暗的灯影里开始逐渐回想起一切了:那些我们过去无数次重复过的忙碌、错过和分离,分明都早已透露着结局。

      怎么会分手的?
      我想起朋友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我们分开前萧逸也对我问过类似的话。所以究竟是谁的错?我们谁都没有错,告别前萧逸曾经这样告诉我,只是刚巧时间不合适,我们都需要一个时机。
      ——可是我不要说什么时间不合适。那时我有些哽咽地和他说,现在说不合适,将来也会不合适……哪里有什么所谓正确的时间。我知道那时的自己已经被失望和麻木占据思考,失去原本的判断力:像是害怕一放手风筝就会飞跑,再也不回来,于是只好紧紧攥着筝线不肯松开,直到手心被划得鲜血淋漓。
      萧逸笑着推了推我的眉角——好像在将我紧攥着风筝线的手指一只一只轻轻掰开,露出满手伤痕。他说:“怎么这么悲观。你信不信我?”
      我看着男人充满笃定的绿眼睛,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找回了平缓的心跳。
      “我知道了。”
      我终于开口,好像终于肯承认自己的满身疲惫与伤痕,“……我觉得我们都需要休息一下。”
      “好。”萧逸拍了拍我的头发,答应得十分利落,“那就分开一段时间。”
      谁知道没过一周,他就带着那件任务彻底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好像一场了无踪迹的梦境。

      而与此相对的,是我乱七八糟的生活终于开始逐渐回到正轨,工作也渐入佳境,麻木的精神一点点重获了感知愉快的能力。最初我将萧逸的失联看作彼此间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然而随着他留下的痕迹日趋减淡,我竟然久违地开始感到某种慌张,甚至时常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曾经和他交往过,又或者一切只是我的臆想。如果再遇到萧逸我该如何给他定位?前男友?正在冷战的男朋友?——我们当然不是在冷战。我想起我们之间其实争执很少 ,也从不冷战。
      许多个时候,我都总会想起他来。尽管我从未感到后悔,在萧逸离开的漫长空白里我还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正在进行一场漫长的等待。

      凌晨两点我又悄悄起了床,从衣架上胡乱扒下来几件衣服。“你要去哪儿?”萧逸不知是装睡还是被我惊醒,也跟着坐起身。
      “睡不着,下楼走走。”
      “买夜宵?”
      我没回答。萧逸于是轻笑了一声,也起身扯起衣服:“就知道你这个点该饿了。小馋猫。”
      我随便套了件外套下楼,整个人看上去乱糟糟的,跟在萧逸身后进了冷清的便利店。我随便挑了一些吃的,结完帐时忽然看到男人从收银台旁的架子上拿起一只盒子。“?”我轻声怒斥他,“你还来?”
      “家里的用完了。”
      我只好假装不认识他,逃似的出了便利店。这天夜里没有风,月亮从云层中透出一轮清冷的影子。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店门口等了片刻,萧逸提着一只袋子出来,好像已经完全忘记我刚才的窘迫:“走吧。”
      “萧逸。”我看着他站在那里,身上有种过去常见的从容,忽然想到什么,“你就没有想过,我要是已经和别人交往了怎么办?”
      “?那不会。”他看了我一眼,“我进屋的时候就观察过了。要是发现还有其他人的痕迹,我就立马出去——我是这么打算的。”
      “……所以你的钥匙果然没有还给我。”
      “嗯。你还要吗?”
      “……”我脚步顿了顿,看着地上晃动的云影,“不要了。”
      我听到走在前面的萧逸笑了笑。
      “刚才做梦都梦到什么了?睡得那么不安稳。”他问。
      “一些以前的事。”我拢了拢裹在身上的厚外套,跟随萧逸穿过空无一人的居民街。我们途经一家已经打烊的商店,只有门外的彩灯依然在寂寞地旋转着。“我好像有点想不起来了……所以萧逸,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怎么现在才问这个?”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沉在夜色中的绿眼睛微微发亮。我们已经认识许多年,唯独他的那双眼睛好像一直没有变过。“有点多。”他说,“需要我一条一条讲给你听吗?——比如你刚才害羞跑出便利店的样子我就很喜欢。”
      我赶紧瞪他一眼:“打住。”
      萧逸很是愉快地笑了笑。“这么说来,”他停下脚步,拉住我的手,“我好像也没问过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吗?”
      我愣了愣。过去我们都不是热衷于互诉衷肠的人,也不会反复确认类似问题。“我会喜欢你是因为……”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男人的肩,一直望向远处的月亮。“因为你那时候说我做的丑帽子好看。”
      萧逸笑出了声。他的手指穿过我的手指之间,直到指缝与指缝的最深处紧紧相连,捂出温热的湿气:“我现在也觉得它很好看。”他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又说,“一直都是。”

      我的视野一瞬间模糊又清晰,只能看得见月光映照下地面两个狭长的人影,从肩膀往下都连在一起,不分彼此。我看向萧逸牵着自己的那只手,视线逐渐往上,男人的背影和梦中仿佛有一瞬间重叠:那是在不知道哪一年的冬天,我跟在萧逸身后,一步一步穿过流光溢彩的银色长街。我注视着男人的背影,他也始终只有一个背影。
      我忽然开始凭空试图想象萧逸是怎样拖着那只行李箱千里迢迢回到光启,又一路沿着记忆来到我的小公寓——光是想到他究竟如何保存下来那把备用钥匙都令我觉得不可思议。他可能是太累了,原本只是想要休息一下,却不知不觉靠在床上陷入沉眠,直到天色渐暗,我终于将钥匙插进那只孤单的门锁。
      原来在等待的不只是我一个人。

      “怎么这个表情?”我才发现萧逸已经回过头,皱着眉看我。
      我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我忽然发现……”
      “?”
      我笑了一下:“不告诉你。”
      “什么。”男人的表情难得有几分茫然,“这么神秘。”然后他觑着我的神色,挑了挑眉,眼神逐渐变得了然,“终于做好准备跟我和好了吗?”
      “我们又没吵架,哪里来的和好一说。”
      我轻轻乜他一眼,“你不是说要追我吗?”
      他失笑:“是啊。”又说,“我突然觉得那样太慢了,你不如考虑考虑现在就答应?”
      “你想得美。”
      尽管这样说着,我们却都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又一间门口闪烁着彩灯的小店刚好同我们擦肩而过:那好像是一家理发店,或者是美甲沙龙,我已经很久没有留意过了。只是当我转过头的瞬间,却看到了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自己和萧逸:一片漆黑之中,被冷清的彩灯照成五颜六色的两个透明的影子。
      我们几乎是手牵手小跑着回到了家。我在玄关踢掉了脚上那双出门前胡乱搭配的鞋,咚。鞋摔落的响动与沓杂的脚步声交错着回响在公寓里。牵手、亲吻、拥抱——循规蹈矩如同世界上所有的情侣。黑暗中我听到了什么东西撞上茶几的声音,恐怕是萧逸——男人衔着我的下唇匆匆笑了一声——从我们进屋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想起要开灯,只有月光和城市灯火透过单薄的窗帘,两只影子重叠成一个。

      许久之后,在黎明前最后的片刻黑夜里,我终于听萧逸说起他这一年来的事。
      他同我回忆起那位已经在任务中去世的同伴——我就知道他远比看上去的样子要耿耿于怀。萧逸说那是在一次航行期间,他在甲板上听着自己的伙伴静悄悄停止了呼吸。而他最为熟悉的海洋——是他们的乐园,也是墓场——依然只是在无边黑夜里吞吐着静谧的浪。
      “那天晚上天气很好,能看到星星。”萧逸语气很淡地说,“我靠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那个时候忽然觉得……”
      “想我了?”我飞快接道。
      “差不多。”他笑了笑,把我揽进怀里,“就是突然特别想见你,但是又不只是单纯想见一下那种。”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头发,只是说,“你那时候肯定很伤心。”
      萧逸愣了愣,低头看向我的脸,目光在黑暗中逐渐变得沉静、柔软。——好像如释重负似的,他忽然耸耸肩,笑了一下:“是啊。真的很伤心。”
      傻不傻。我学着他平时的语气,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你呢?”他于是也学着我的模样拍了拍我,“都干了点什么?”
      “我可没有你那么多值得说的事情。”我想了想,“不过我通过了一场很重要的考试。还学做了好几种甜品。”
      “这么厉害。”男人笑着抚了抚我的头发。
      我们小声地、像午睡时间偷偷聊天的学生那样,一点一点交换着彼此空缺的这一年人生。哪怕是在分开之前,我们其实也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能静心交谈的时间了。当我听到萧逸说他也和我一样,曾经许多次想象我在世界另一角的生活,并疑虑自己再次出现是否合适的时候,我和他玩笑道:“怎么萧车神走之前说得那么确定,居然也会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
      “怎么不会。”他挑眉,“谁能想到这个任务会拖这么久。万一我已经变多余了呢。”
      我笑着摇头,却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原来在那些怀疑、忧虑、紧张又茫然若失的时间里,同样也有一个人和我一起经历这些。错位的时间终于回归到正确的位置,所幸我们都足够耐心。

      我在渐渐涌入眼前的睡意中听着萧逸的絮语,男人近在咫尺的眉眼逐渐变得有些模糊,像是化开了,又聚成朦胧的云和月影。我把脸靠向他的颈窝:很奇妙,就好像我终于找到了自己原本该处在的位置似的——我们立刻就紧密而熨帖地嵌合在了一起,像两只零件。
      “所以,”我听到他又说,“某人好像还没有告诉我回答?”
      “哪个?”我困意朦胧地回想。我们之间尚未回答的问题未免有点多。
      “各种都有。”
      “……”我想了想,试图从它们中间择出最关键的那一个,“萧逸,”最后我说,“我要是不同意,根本不会把钥匙留给你。”
      我听到萧逸笑了一声,离得很近,贴着我面颊的男人的身子也跟着轻颤了一下——于是包裹着我的整个世界都因为这声笑跟着抖了抖。
      “睡吧。”然后他说。

      时间已经接近日出,窗帘下的光逐渐开始变成微亮的白色。一片静谧之中,我透过男人轻轻起伏的胸膛感受着他健康、沉着的呼吸。——这使得我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萧逸此刻真实地存在。伤口早已愈合,风筝线也已经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上,至于剩下那些还没来得及解答的问题——我们还有大把时间。
      我忽然感到庆幸:至少明天是周末。
      而我和我的恋人可以相拥而眠,一直睡到日光明亮的温暖午后,没有人会吵醒我们——直到我们饱睡餍足,然后在彼此的呼吸声中静悄悄醒来。

      终
      初稿 2021.11.28 凌晨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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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以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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