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景》Ac珞

1、好久不见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明明已经很久不见，却好像一直都在心里，不敢触碰，也无法遗忘。
　　久而久之，融为身体的一部分，在说不清的某个时刻，某个场景，那些与他有关的回忆，倏然涌上心头。
　　张晓光刚刚过完24岁生日。
　　在他高三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被母亲逼迫着，来到新加坡读大学，可惜他从来不是读书的料，在国内的时候，功课就念得一塌糊涂。
　　五年前来到新加坡，家里动用人力财力，将他安排到国立大学，可他不是不及格就是逃课，不出一年，就被学校劝退了。
　　没办法，他爸妈只得花重金给张晓光塞到一所私立的野鸡大学，好在他还能勉勉强强地混个交互设计的学位。
　　他家境很好，父母是做建材生意的，在上小学以前，张晓光都在奶奶家度过。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父母的事业也趋于平稳，就将他接过来，可能是平时工作太忙，对他关心不够，所以张晓光跟父母的关系并不好。刚来的那会，张晓光极其不适应，闹腾了好久，还生了一场大病。此后，父母也就惯着他，不再敢多加约束。
　　他从小性格顽劣，调皮多动，不服管教，再后来，到了中学，不出意外地，成了学校里有名的问题少年。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高中，直到有一天，在高二上学期开学的第二天，一个阳光很好的早上，张晓光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早上，那是像梦一样的场景。
　　那间教室，那扇门，那个讲台，站在老师身边的那个人，孤傲的眼神，清冷的脸，就好像这世间再温暖的阳光也融不化这冰冷……
　　那是张晓光第一次遇见那个人。
　　说来可笑，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永远不会分开，能这样过一辈子。可不知怎么地，也就在某天某时，迎来了别离。心里怀着千万个不愿意，也只有无可奈何地承受下去，以为世界就此化成灰色，没了那个人，生活该怎么过。
　　可生活却依旧一刻不停，依旧要吃饭、睡觉、社交。久到突然有一天，要承认自己很健忘，承认原来以为是一辈子的快乐时光，不过是昙花一样的，生命中闪过的最亮的流星。
　　算起来，已是一别五年。
　　如今，张晓光早已心如止水，那份遥远的记忆，即便忘不掉，也不过就像心上的一块缺口，熟视无睹，波澜不惊。
　　唯有自己喝醉或者是夜半醒来睡不着的时候，他心里才会暗暗地道一句，你还好么。随后又冷冷地笑笑，好不好的，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个月后，张晓光回国了。
　　他父母本来想让他回家来学习和接手建材生意，但是他满脑子天花乱坠，对做生意毫不喜欢，排斥得很。
　　张晓光一个人惯了，自然不想在父母眼皮底下生活，于是非要去海城，说什么在网上看见有一家公司招募合伙人。
　　父母拗不过他，便给了他一张卡，答应让他先去折腾折腾。
　　到了海城的第三天，张晓光联系了这家设计公司，亲自来看了看，觉得从地点到人选都不错，于是果断地转了50万，作为加盟费用。
　　然后公司派专车专人送他去了最豪华的宾馆，告诉他不要着急，三天之后，会给他安排稳定住处，并召开公司大会，宣布他成为新的合伙人。
　　张晓光在宾馆舒舒服服地住了三天，并没人联系他，又过了一天，还是没人联系他。于是他不得不放下合伙董事的身份，主动打电话过去问问情况，but 空号，嘟嘟嘟嘟嘟。
　　再打其他的号码，均不存在。
　　张晓光脑袋嗡一声，想着不是被骗了吧！前两天还给家里打电话天马行空地吹嘘一通呢，尼玛人生大起大落要不要这么快。
　　张晓光一个健步飞奔出去，打车去公司，到了大门口，不禁一句woc，那天看的公司已然面目全非，所有的设施都被搬空了，只剩下一个锁着的空门市……
　　对着空气歇斯底里一通，张晓光终于想起来抄起电话，“我要报警！！MD死骗子，骗了我50万！！！！”
　　他住的六钻总统套房，骗子公司当然没付钱，5天折后18998元。
　　张晓光实在没脸给他爸打电话要钱了，更没脸说他被骗的事实，于是痛定思痛，把表卖了……
　　张晓光刚付了酒店的钱，就接到他妈打来的电话，“啊，挺好的，你别啰嗦了，挂了啊，公司刚起步，忙着呢。”
　　他撂下电话，叹了口气，敷衍得了一时，可接下去怎么办……
　　海城，警察局。张晓光已经接连来了两天了。
　　“警官，那骗子太猖狂了！你们得赶紧行动啊。”张晓光头一晚没睡好，心情格外烦躁，毕竟普通小旅馆比不上六钻套房，临街不隔音，空调还一直响。
　　“你别激动。先回去等等。我们已经接到多起类似案件了，正在调查。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警员心平气和地回答。
　　“多起？！”
　　“是啊，这几个月已经不下10起了。”
　　“那你们还没抓到人？这效率也太低了吧！”
　　“经济诈骗案件作案手法比较复杂，侦破需要一定时间，请你理解。”
　　“我怎么理解啊！我都快露宿街头了！大哥，拜托给我加个急。不然我都要走投无路了，你看我这黑眼圈，我跟你说我都两天没睡觉了。这脸上，上火上的，起了一排痘……”
　　旁边的另一个警员抬起眼睛，瞟了已经絮絮叨叨半小时、一身名牌的张晓光，实在听不下去了，怼道，“行了，没事就出去吧，别耽误我们工作！”
　　“诶？你什么态度啊？你们警局就这么对待普通公民啊？没事？要是没事我来干嘛？你倒是抓住骗子，把钱还我啊，还我之后，我铁定不来。”
　　“你的案子我们已经受理了！说了有进展通知你，你一个劲在这叨叨叨的，有用吗？能不能有点基本常识！”
　　“我靠，我没常识？行，好，你叫徐辉是吧？我要投诉你！”张晓光估计是在国外呆得太飘忽了，要不就是没睡好觉神经搭得有点拧巴，公然在警局跟警员吵得难解难分……
　　正吵着，走廊另一边急匆匆走过去几个人。
　　“现场谁在？”
　　“马尚，老刘他们在，景队。”
　　“好，走吧。”
　　接待室的门恰好开着，张晓光无意间听见他们的说话声，那声音，久违而熟悉，景队……是他么？！张晓光的心脏不由骤紧，难道他一直在海城么？
　　张晓光整个人呆住，想冲出去看看，可是，又紧张起来，真得是他么？若不是呢……
　　他曾以为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原来是不折不扣地自欺欺人。
　　就一个似是而非的声音，便将他这么多年的平静彻底打破了……
　　“去吧，想投诉你就投诉啊，反正我们都是合规办事。我们就是负责接待上访，具体案子也不是我负责，你不用在这跟我大呼小叫的……”那个警员还在喋喋不休。
　　只见张晓光灵魂出窍一样，一句话也没说，就冲了出去。
　　“Woc，还真去投诉了？？！”旁边的警员不由得嘀咕着，然后转过头跟吵架的警员道，“快跟去看看吧，传到局长那，也不光彩，保不齐又扣你绩效。”
　　“……真tm衰……”吵架的警员满脸地无奈，紧跟着跑出去。
　　张晓光站在警局一楼大厅，直愣愣地看着刑侦队的几个人快步走出大门，上了车离开。
　　警员看着张晓光并没有上电梯去局长办公室告状，一方面安心，一方面又疑惑，走到他身边，开口道，“看什么呢？认识啊？”
　　张晓光转过身，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那个警员，“刚刚上车的人里，有没有一个人，叫……景予？”
　　“我没太看清啊，应该是吧，最近侦查队有大案子，景队带着他们忙了好一阵了。”
　　张晓光发了一小会呆，“真得是他……”，尔后嘴角上扬，脸上浮起春天般的笑容，伸出手来，很熟稔地拍了拍那个警员的肩膀，转身走了。
　　警员还沉浸在刚刚争吵的节奏里，自语道，“呵，合着这么横有原因的啊，还真有熟人。”
　　走出警局的大门，阳光扑面而来，张晓光仰起头，眯着眼睛，伸开双臂，肆意地感受着光的温暖。他心里既喜悦又感慨，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重逢，世事难料，就像当初不可预期地分离一样。
　　“靠边！靠边！怎么走路的？！怎么还站路中间了？！”身后一个开垃圾运输车的老师傅对着张晓光吼道。
　　次日，警局B座三楼，侦查二科。
　　“景队，外面有人找。”新来的警员敲了敲门，有些紧张地开口。
　　景予忙着手头的材料，头也没抬地应了句，“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他才暂时放下这些无头绪的资料，起身，出门。
　　“景队。”在走廊里又碰见刚才的下属。
　　景予顺口问了句，“谁找我？”
　　“不认识。景队，我问了他名字，他没说。只说是你的朋友，我请他去三楼会议室了。”这个刚报到不久的警员，前一阵刚听同事讲起景予的脾气经历，所以每个回答都分外谨慎。
　　景予没说话，径直往会议室走，心道，我哪有什么朋友。
　　也是，除了警局的同事、上司、下属，当然还有罪犯，景予几乎没再和什么外人打交道了。
　　他讨厌应酬，不喜欢闲聊，永远看起来一副冷面孔。但是他头脑好、身手好，案子办得漂亮，从不拖泥带水，从工作到现在，不到三年，立功无数。领导很喜欢他，于是破格提拔他做了刑侦支队侦查二队的队长。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
　　景予推开门，一个身影背对着他，面朝着窗。
　　景予只觉得有些隐隐的熟悉感，还未及深想，那人转过身来，目光落到他脸上，尔后缓缓道了句，“好久不见。”
　　景予整个人僵在那，好一会儿，才自语似地开口，“……张晓光……”三个字里带着一种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感叹的复杂情绪。
　　街角，咖啡店。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子，面对面。
　　从进来坐下到现在，不出半小时，张晓光已经看着景予接了三个电话了。
　　一个表情凝重，一个气定神闲，张晓光当然是后者。
　　“没睡好啊？”张晓光喝了口咖啡，看似随意地问。
　　景予撂下电话，思绪还在电话另一头的案件里，下意识地接了句，“什么？”
　　张晓光把杯子往桌边移了移，双手轻叠在一起，两只胳膊拄到桌子上，整个人的身体往前探了探，离景予的距离不到半米，盯着他的脸重复道，“我说，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黑眼圈这么重。”
　　景予面无表情，避开张晓光的眼神，轻声敷衍道，“有么。”
　　张晓光没再说话，就这么盯着景予一直看。
　　好在这个场景在五年前经常发生，景予并没有感到特别不自在。
　　“你一点都没变。”张晓光再开口，说了一句最老套的台词，不过他是真心的。
　　景予抬起头，迎上张晓光的眼神，直言，“你来找我，什么事？”
　　这话听起来冷冰冰的，张晓光心道，景予你也太冷酷无情了，从见我到现在，一个笑脸都没有。
　　不过他没这么说，收起脸上浅浅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道，“我来报仇啊。”
　　景予手上的小勺子一直在杯里打转，听到这话，不禁停了一下，“报仇？报什么仇？”
　　张晓光看到景予担心的眼神和蹙着的眉头，感到莫名的欢愉，一脸正色道，“你当初那么狠心对我，让我生不如死，你以为我能就这么算了么？”
　　景予本来以为张晓光遇上什么事了，怕他意气用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听到他这么说，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不过张晓光这招还是挺损的，当初两人不欢而散，后来各自离别，景予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不由得信了几分，顺着他道，“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当然要找到你，把你欠我的都算清！”张晓光把虚情假意的话说得咬牙切齿的，以至于景予心头掠上一抹寒意。
　　张晓光勉强板了会脸，实在装不下去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不会真信了吧？景予，五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啊？我听说你是刑侦队队长了，怎么连我说得话是真是假都听不出来，这还怎么破案啊？”
　　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张晓光，景予克制住想一个巴掌扇过去的冲动，轻咬着后槽牙，压着火，“你要是没什么正经事，我先走了。”说完站起身离开。
　　张晓光看景予转身要走，急忙站起来，“景予！”
　　景予没再往前走。
　　“五年了，你都不问问我这五年怎么过得，过得好不好么？！”张晓光的语气有点激动。
　　景予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看样子，你过得挺好的。”
　　“那你呢？”张晓光追问。
　　“也挺好的。”景予轻描淡写地答。

　　小予，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