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街记事》熊阡艺

1、第 1 章

　　（一）

　　“老公，单位有事我得先走，今天不跟你的车出门了哈！”

　　阿慧坐在餐桌边，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含含糊糊跟大刘讲话，眼睛还看着手里正扒拉着的手机。

　　“啥事啊，你别急，一会儿该噎着了。来，把粥喝了，已经不烫了的。”大刘说着话把粥递了过去。

　　咳咳咳……

　　话音刚过，阿慧就噎着了，她慌忙绕开递来的粥碗，抓起杯子喝水，泪眼婆娑地瞪了大刘一眼，仿佛是嗔怪他的乌鸦嘴。

　　“工作群里有人发了照片，说李子街上的树被人折断了好多，那是在我网格里头的，我要去看看什么情况再去上班。”等气息平复了，阿慧告诉大刘。

　　大刘笑她：“哎，咋街上的树也归你们管啊？你一个小小的社区网格员，咋每天搞起干劲儿那么足，你对咱们家咋没这么上心，像阳台上那几盆花，老早就要换盆了也没见你动噢。”

　　知道他也就是嘴上这么一说，阿慧不理他，只又瞪了他一眼，抓着没啃完的包子，拎起背包出了门。

　　（二）

　　到了被细雨洗过的李子街，属于城市早晨的忙乱在这里体现得非常充分，没办法，谁叫这条街虽然又老又窄，但除了密集的居民小区，还有两所学校、一个菜市场在它两边，让它的人气旺得很哟。

　　阿慧穿过堵在路口送孩子上学的车流，走到好多老人家买完菜迎头走出来的菜市场口子，发现工作群里人家反映的问题确实存在，甚至还严重得多。

　　很多棵树的树枝被扯得垂了下来，有些树那有小孩手臂粗的枝子都被掰断了，一些树的主干分枝处还被扯裂开来，露出了淡黄色的木质层。

　　奇怪的是，受伤的树都是紫叶李。

　　被矮铁篱笆围起来的花坛里，种在樟树、早樱、紫薇之间的紫叶李十分显眼。早春没长出叶子的它会开出一整树的小白碎花，非常惹眼的小清新，常引得路人争相拍照留影。而在短暂的灿烂后，一年剩下的时间里，紫叶李就靠着紫色的叶子在一众绿叶植物里狂刷存在感。

　　但也仅此而已了，怎么就被人记恨上了，被搞断这老多枝？

　　之前小广场上的浙江樟被热衷于锻炼的大爷大妈们当成单杠吊着摆来摆去，也弄伤好几棵。可这种情况也不像啊，谁会爬进花坛里把红叶石楠、杜鹃花踩得乱七八糟地搞锻炼哦。

　　阿慧没来得及细看细想，她得先赶去单位打卡上班，听说最近有省里的检查组要来，不知道啥时候来，会有怎样的检查要求。

　　（三）

　　下午下了班，阿慧又去了李子街。

　　夕阳下，雨后天空里的云特别的通透，连带着走在路上的人也轻快许多，尤其是刚下课的孩子们，像刚下山的小猴子，一个个的都活蹦乱跳、欢欢喜喜的。

　　阿慧一边汇进下班下课的人流里，一边仔细去看紫叶李。突然脚下一崴，被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咯到了脚。

　　低头一看，那是一颗被踩爆了的果子，拇指大小，暗紫色的小圆球，皮破了之后溅出深红色的汁液，带出隐隐令人倒牙的酸气。

　　啊，是紫叶李结果子了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观赏的李子树结这么大果的。

　　还没惊叹完，前头花坛里孩子们兴奋的呼喊声吸引了阿慧的注意。好些紫叶李的下头三三两两地围着些学生，他们各有不同，有男有女、有大有小、有高有矮，但都在干同一件事——奋力摘那小李子。

　　那些树中长得越大越高的，果子结得就越多，下头围的小孩也越多。但孩子们都着实不高，够不着小李子，于是就踊跃地分工协作，有人死命地扯树枝，有人伸长了手去够果子，还有些人踩在了花坛的铁篱笆上头去摘李子，也不管脚下七七八八的灌木和周边来来往往的车辆。

　　阿慧看着心急，伤了树不好，伤到人就更加不好了。于是便走一路劝一路地阻止孩子们，可劝了这一波，后头新来的孩子们又爬进花坛聚到树下去了。更何况，有些大孩子根本就不听劝，满脸关你屁事的神情扫她一眼，继续扒拉着树不松手。

　　（四）

　　铩羽而归，阿慧在天黑时分爬上6楼开门进屋。

　　“回来啦！今天怎么有点晚啊？”大刘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没有听到回音，他从厨房里探出头：“我买了李子洗了在桌上，你要不要吃点，饭一会儿就好。”

　　阿慧看着桌上红得发紫的李子，发脾气道：“吃啥子吃，气都气饱啦！”

　　“哟，吃炮仗了火气这么大，怎么啦？”大刘拿围裙边擦手边走出厨房问。

　　阿慧便把今天出师不利劝不住人的事儿跟他说了。

　　“你说你们学校那些孩子们图的是啥，是怎么了？讲也不听劝也不住的。那李子好吃也就算了，我后来捡了一个掉地上的啃了口，又酸又涩的，要了老命了，差点没把我的牙酸掉！”

　　她气鼓鼓地说：“我都想过要不要买几斤李子，发动几个志愿者在放学那段时间守着树，发李子给眼馋的孩子们，免得他们祸祸树和自己，可明显他们不光是图那一口吃的啊！”

　　“那是，”大刘点头赞同：“像我们班上的孩子们，好多时候我看他们拿的都是进口零食和水果。你买李子送他们，他们估计不得接，还会把你当怪阿姨，哈哈哈哈……”

　　阿慧被他笑得更加恼了，扑上去扯他的耳朵。

　　“你不帮我也就算了，还笑话我，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啊？！”

　　她怒道：“这个事情往小了说是检查发现不文明行为被扣分，往大了说要是有学生因为这个摔一跤，再被路上来不及停的车轧一轧，后果不堪设想那！你知道什么啊！你个坏老师、大秃头、老笨蛋！”

　　大刘在屋里转来转去地躲闪，连连告饶：“哎呀，你不要人身攻击嘛，我错了还不行么，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阿慧停下手，瞪着他，像一只生气的河豚。

　　“行啦行啦，莫气了，先吃饭，吃完饭咱一起想办法。”大刘说完，转身进厨房把饭菜都端了出来，拽着阿慧坐下吃饭。

　　（五）

　　夜里，阿慧躺在床上，看着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月光，听见楼前大马路上的汽车声隐隐传来，她背对着大刘，余怒未消。

　　“睡着了没啊？”听见大刘轻声问，她不做声。

　　大刘戳戳她的后背，把她掰过来面对着他，继续说：“好啦，别生气啦，我知道你没睡。我想到办法啦，你要不要听？”

　　“哼，你爱说不说。”阿慧其实很好奇，但还是保持高冷。

　　“孩子们主要还是少了接触大自然的机会，在他们这种好动的年纪，看到树上的李子兴奋也是很正常的，不单是馋嘴，主要是馋玩。”大刘说。

　　见阿慧没打断自己，大刘继续：“单纯跟他们说道理你今天试过了，也失败了，要不给他们一个正大光明上树摘果子的机会，尝过新鲜了就不会老盯着路边的树了，你觉得呢？”

　　“咋给啊？”阿慧问。

　　“咱们之前周末不是去果园摘过葡萄、草莓之类的嘛，我看也有旅游公司组织周末的乡村游，要不先问问情况打打价，正儿八经组织学生们去搞一次采摘游，做个现场教学，5月底的这个时候李子、桃子都熟了，可有得摘。

　　“其他班的学生我管不到，但可以先在我的班试一试，看看效果怎么样，你说呢？”大刘看着她问。

　　阿慧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抿着嘴笑，脆生生地说：“当然好啊！”

　　话一落音，就凑上去亲了大刘一口。

　　（六）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五，阿慧带着志愿者们搞了路边卫生，做了入户宣传，临近正午走到李子街还忙得不可开交时，接到了大刘打来的电话。

　　“呃……你在忙不？说话方不方便啊？”大刘吞吞吐吐的。

　　阿慧把手里的火钳夹跟垃圾袋递给同事，转到一边认真接他的电话：“嗯，还好，有啥事儿你说呗。”

　　电话里大刘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平时那种贱兮兮惹人又爱又恨的样子。“我问了旅行社的朋友，他们确实有那种短途游，同意给友情价138块钱一天每人，含来回旅游车车费和中饭，会组织团队游戏，还包采5斤果子免费带回家。”

　　“那挺好的啊！”阿慧说。

　　“好啥啊，”大刘闷闷地讲：“这种事情孩子们本就做不得主，我就没跟他们说。今天抽空在班级家长群里提了这个打算，说准备明天组织同学们出去乡村游，结果一大半的家长说自家孩子要上补习班没得空，另外一些家长怕出去有安全隐患跟我要100%的安全保证，还有一些家长觉得价格高了在群里问我是不是拿回扣了，这屎盆子扣的，我当时就气得差点心梗了！

　　“昨晚跟你说的事情应该是办不成了。”大刘最后总结道。

　　阿慧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不过处理家长里短、七零八碎的事情这么些年，她也特别能理解这个情况，更加不会强求，就赶紧安慰了大刘几句，让他别多想，事没办成但情她领得很，说好今晚她做饭菜犒劳犒劳他。

　　挂了电话，发现已经到了放学的点儿，孩子们像潮水一样从学校出来涌进李子街，少数孩子又向紫叶李围了过去。

　　突然，人群里有人发出惊呼，阿慧循声跑过去，是一个小男孩刚跳起摘李子时崴了脚，又被花坛的铁围栏绊住，头朝机动车道那边栽倒，差一点点被一辆红色宝马车撞到。小家伙又惊又怕，在那里哇哇地大哭，周围迅速围起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阿慧挤进人群，看了看受伤小孩的状况，也不敢移动他，只能一边安抚问他家里大人的信息，一边赶紧打了120急救电话。

　　刚联系完医院，她就瞟见手机里进了新的工作群消息：今日考核暗访，发现李子街不文明行为……

　　唉，事总来个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