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爪锈迹》五十度冰

1、狼爪锈迹

　　罗根溺死在一片月光的海里。

　　他在半夜醒来，打了个哆嗦，衣服和钱财都被抢走了，只有一条深灰色裤衩耷拉在腰胯。

　　胸口中了几枪，是那些抢走车轮胎的歹徒们做的，和他们对峙时罗根试图摆出自己的狼爪，然而他太老了，钢爪被红色的锈迹紧紧黏住，困在骨骼里出不来。

　　他只能倒在粘稠的血泊里，看着他们光明正大的拿走所有一切可以拿走的东西，就好像他这一生，从家破人亡、仇敌追杀到众叛亲离。蹉跎的年岁消泯了桀骜不驯，只留下了狼狈与苍老。

　　这天夜里的月光极亮，罗根感觉太阳穴在突突的跳动，大脑疲惫的想要就此放弃运转。

　　但他还是挤出力气又克制着收敛，轻轻打开门，寒凉的水汽顺着夜风钻进门缝，使屋里的人打了个喷嚏。

　　查尔斯仰躺在沙发上，套着件松垮的睡衣，半垂着的胳膊上有着未痊愈的针孔，投过去的蓝色目光深深望入罗根的心。

　　“你受伤了。”查尔斯淡淡的说。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罗根的容貌一如往昔，只多了几条细纹，仿佛他不曾疲惫，不会衰老，然而身躯上的伤口再也不能即刻消失，像一道道深深的刻印烙在粗糙的肌肤上。

　　罗根扯了下嘴角，踢开地上掉落的药瓶和针管，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

　　“你应该去睡觉了，查尔斯。”

　　“这里冷的像北极。”

　　“曼切斯特比这儿还要冷。”罗根回他。

　　查尔斯觉得痛苦，他看着罗根打了盆热水，然后把毛巾扔进去，拧干，擦掉身上的血迹。整盆热水变成了粉红色，查尔斯缓缓阖上双眼。

　　针管注入药液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十分清晰，查尔斯知道自己会就此入睡，睡到明天不知道什么时辰，再度苏醒，等上那么几个小时，就继续奔赴下一场睡梦。

　　每当他扶着轮椅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像千钧铁一样重，每一个关节都发出绝望的声响。这就是衰老了。

　　万磁王不知所踪，或许他早就死在了某个地方，或许有一天等所有人都死了，艾瑞克·兰谢尔会以普通人的身份横空出世。

　　而查尔斯想，他自己的命运却注定无法更改，他在墨西哥苟且度日，就这么死去，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度过生命的最后一程。罗根也会死去，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没有人陪伴。

　　一个英雄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然而罗根只是把针管放在桌面上，查尔斯睁开双眼，月光在他颤抖的睫毛上涂上一层银白。

　　他的皮肤不再那么光滑，粗糙的犹如干枯的树枝，但眼睛仍然明亮，高挺的鼻梁在脸颊另一侧投下小小的阴影。

　　罗根蹲在他面前，查尔斯伸出双手抚摸他的胸膛，仿佛正在摩挲价值不菲的珍宝。他用指尖仔细描摹男人身上那些经年累月积攒下的伤疤，手掌下的心跳隆隆作响。

　　“你应该告诉我，罗根，你最近受伤太多了。”

　　罗根环住查尔斯，用自己结实炽热的身躯温暖那有些冰冷的肌肤，他闻到了从怀里漫出的药水味和香草味，这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却让他安心无比。

　　查尔斯微不可察的叹息了一声，伴随着两人心脏共振般的跳动，他把手掌按在罗根的手背上，然后说：“我得看看你的狼爪。”

　　教授一直都很聪明，即使没有变种能力，他也能看透几乎所有人的心思与秘密。罗根知道自己无法逃避。

　　窗户小得紧，月亮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角，在室内洒下一小片月光。

　　背对着月光，罗根的双手捏成拳状，青筋因为用力狰狞地突出，然而那六根爪刺只冒出了短短一截。

　　地球上最坚硬的金属也生了锈，还有什么不会变化呢？

　　查尔斯轻柔的触摸男人紧绷的手臂肌肉，试图缓解他的焦虑。

　　“不要害怕，我的朋友，”查尔斯在他耳畔说，“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一起解决这件事。罗根，不要独自承担所有一切。”

　　罗根听见他呼唤自己的名字，那两个简单的音节在查尔斯口里总是柔软无比。他露出一个孩童般的纯净笑容，有时候很难让人相信，眼前的老人就是变种人的一位领袖。

　　查尔斯问：“你可以拔出自己的爪子吗，罗根？”

　　那会很痛。

　　罗根沉默的拔掉自己的爪子，硬生生的，一根又一根，把它们有序的放在桌面上。沾着暗红色锈迹的艾德曼钢爪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他的手背也流出汩汩的鲜血。

　　他抬起头，看见查尔斯狠狠咬着唇瓣，仿佛要将其咬烂，那双蓝色眼睛里透着几分痛苦和涣散，油尽灯枯的躯体显然承受了一场让人心悸的疼痛。

　　“查尔斯！”罗根咬紧牙关呵斥道，“你不应该用自己的能力。”

　　查尔斯已经很久没这么做过了，他看过无数人的思想，在今天之前只和一个人真正的感同身受过....肖.....在艾瑞克把硬币一点点刺进双眼之间时，查尔斯在肖的脑海里和他一起死亡。

　　“我的朋友，你体内快速替换的细胞在慢慢老去，失去细胞再生的维护，艾德曼金属也随之生锈了。”

　　即使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查尔斯仍然坚强的向他解释道。

　　罗根气的胸膛剧烈起伏，然而愤怒来的快又去的快。月光照得查尔斯的眼睛像一片清澈的大海，他觉得自己快要淹死了，喉口哽咽，全身根本不能动弹。

　　查尔斯用毛巾一点点擦掉罗根手背上的鲜血，温柔的说：“你得去拿白醋，那东西可以擦掉铁锈。”

　　然而那只是一时之策，罗根在老去，他的狼爪也在老去。

　　罗根盯着查尔斯看了好一会儿，那炙热赤诚的目光几乎黏在了教授身上。过了许久，等到查尔斯垂下自己的脑袋，他才起身，去昏暗的厨房摸索醋瓶。

　　他把醋瓶放到桌上，安静的看着查尔斯倒一点醋，一根又一根，小心翼翼的擦拭钢爪，把那些锈迹一点点蹭掉，然后微笑着亲吻他手背上的血痂。

　　罗根脑海里的思绪和月光一起流动着，他想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画面。他被X战警捡回学校时，一醒来就看到查尔斯坐在轮椅上对他微笑，蓝色眼睛摄人心魄。

　　他在学校当老师时，扭头便能透过窗户，看到查尔斯坐在对面的树荫里看书，卷曲的棕色发丝被微风吹拂，勾出一个令人悸动的弧度。

　　他抽雪茄的时候，被查尔斯发现便会被训斥一顿，他总露出一副撇着嘴不耐的神情，然而指尖娴熟的掐灭烟头，换来小教授一个甜美的笑容。

　　而在这间远离人群的小屋子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姓名，没有人注意他们，他们的孤独联通在一起。

　　月光像正午的太阳，罗根疲惫又躁动，某种情结忽然膨胀又极快的消逝了，令他不知所措。

　　查尔斯又何尝不是这样。

　　第一战后，他曾放弃过希望，注射药物感受身躯的疼痛，脏兮兮的长发终日盖住脸庞，他用忧戚的目光注视瑞雯相片里的笑容，在偌大的泽维尔学校感受孤寂与绝望。每次醒来时他就能尝到自己被咬烂的舌头上的血。

　　突然有一天罗根找到了他，男人义无反顾的说：“我需要你，教授。”

　　他总是陪在自己身边，用讲述真理的语气说：“查尔斯，你可以随时进入我的大脑。”

　　在查尔斯年轻的时候，他也曾享受彻夜交欢的时光，遇到爱情时总是热情又冲动，在各种地方没羞没臊的接吻，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此时此刻，在垂垂老矣的时候，他只是陪伴着罗根，看着他一点点放回擦掉钢锈的狼爪。

　　查尔斯双手插进罗根凌乱的棕发里，在男人额头上落下一个安抚的吻。那就是他能给予对方的全部了。

　　一个吻。

　　或许不仅仅是吻。

　　查尔斯需要罗根，他拯救他的生活。罗根需要查尔斯，他感受他的痛苦。在黑暗和光明无法交织的世界里，他们的眼神却能破开一切，传达对彼此最真实的想法。

　　罗根裹着毯子，把查尔斯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去外面看最后的月光。

　　他们站在墨西哥边境开阔的荒原上，轻缓的夜风吹动衣角，发出窣窣声响。

　　查尔斯抬头望向夜空，繁星在深蓝色天幕上晕出一圈圈模糊的光影，银色的月光洒满了整个世界，破败墙壁的角落生长着一丛杂草，野蔷薇沐浴着柔光将会在明天复苏。

　　罗根站在他身旁，手背上的狼爪缓慢伸出，他盯着那上面，不再有什么锈迹。

　　即使它明天还会长出。

　　但此时此刻，他只看到月光、繁星和那双溺死人的蓝色眼睛。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