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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09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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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的师父那日外出了,只她一人留在二人居住的洞府之中。
她像往常一样翻阅着洞府里的藏书,看书看得头发昏眼发花之时,她便起身去四处溜达活动筋骨。
当她走到藏书架最里侧的一处角落,脚下不小心踩到一卷掉落的竹简,脚下一滑,她便撞上了旁边的石壁,见了血。
那石壁很是古怪,里头不知藏着什么东西,鲜血一沾染就被吸收殆尽。
很快白光大作,她抬手挡在面上,等到她再放下胳膊时,魂魄已经到了昭初时代的一处天坑,就是原本的许乘月被害的那处天坑。
这便是事发当日,留在许乘月记忆里的全部经过。
然而,事情的真相,却并非如此。
阴赤之门里,她记不清的往事,如摊开的一副庞大画卷,出现在她眼前。
只不过,画卷中的记录形式,是留声的清晰影像。
都容不得她有半点否认和狡辩。
她谋划这件事情的最开始,是她发现了末世师父的一个秘密。
师父睡洞里的神龛上,常年供奉着一尊神像。
那神像是个在拱形石窟里盘腿打坐的小人儿,灰扑扑的没什么颜色,面目也不甚清晰。
总之是个极为不起眼的东西。
但就是这么个东西,却让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师父是怎么移形化影,飞入其中,去了另外的世界。
如是偷看和偷学,她渐渐掌握了启动法器之法。
起初,她只能短暂地窥探异界多姿多彩的生活,以及里头各式各样的人事物。
后来,随着灵力渐长,她的魂魄开始能短暂地在异世界停留。
不过,真正让她起心动念要去异世界,还是那一日。
那一日,师父的一个友人上门寻她帮忙治伤,已被师父打发出去的她,却躲在一边偷听。
从二人的谈话中,她才知道,想要更长时间留在异世界的关键所在。
——在异世界找到一副拥有乘黄之体的空壳躯体。
以此来盛装自己的灵魂,才能久居不被本世界强行弹出。
于是师父不在洞府之时,她便在各个世界里搜寻。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还真在昭初找到一具。
这人便是原来的许乘月。
其实,真正的许乘月,并非是在那处天坑里殒的命。
而是早在这之前,在其还是个五岁孩童之时,一场瘟疫就带走了她。许家为其举行了葬礼后,择日入土,却不想在入土那日,她竟“诈尸”回魂。
她不灭的乘黄之体,也是在那时就被别的灵魂占据。
许乘月坚持造访昭初,通过观察这个“许乘月”,才发现她的灵魂只是某个修炼者的一个分身。
这人行事小心,在占据这具身体期间,设置了防查看的阵法秘术。
她虽瞧不清其面目,只能确定其是个女子。
观其平日里的行事,张扬又跋扈,应是哪家被宠坏了的娇娇|小姐。
说不定那封扬言要管南悬入赘的传信,也是这女子的杰作。
这事儿,只怕还没完。
她就是有这种细微的预感。
许乘月之所以将那时的“许乘月”作为目标,乃是发现其状况并不好。
灵根不稳,在引气入体之时,总如个破缸子一般,这边进那边出,故而连个入门测试上的生灵都不成功。
后来果真如她所料,这分身的主身不知是遇上了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渐渐现出了金蝉脱壳之相,终是难以为继。
许乘月瞅准了时机,立即行动。
那日也是老天眷顾。
那女子毫无眷恋抽身离体,又是在一个毫无人迹的天坑里,能掩人耳目。
而许乘月那段时间的修炼,极其地顺风顺水,稳步抬升的灵力充沛而浑厚,施展法术及后续维持,都绰绰有余。
说来,那日也是碰了巧,末世的师父有事出门去了,给了她充足的施展时间。
可说是凑足了天时地利人和。
在这之前,她已有周全的行事计划。
她从古籍里摸索出致病的灵药方,装睡之效逼真得师父都探查不出异样。
她便是靠着这样,分了许多许多次,趁师父施法警觉降低,偷看偷学师父的施法过程。
她还从几本毫不相关的古籍里,寻到了主身分身各自为政的蛛丝马迹,并一点点拼凑完整为己所用。
只是她不知施术时哪里出了问题,分身主身没办法同时活动。
准备投入异世界的分身行动之时,主身便只能躺着,气息倒是无损。
她去昭初时代的世界游荡了两日,又回了一趟末世的山洞。
外出归来的师父,看到石榻上熟睡的她,未有多大反应,只以为她是折腾累的。
从前她便经常如此,师父已见惯不怪。
可她身上出的问题,又何止这一点。
记忆也有缺。
此时看到留影珠内记录下的影像,再回想其中种种,只怕都是师父默许的。
师父何其厉害,不可能没察觉到她偷听、偷看、偷学,亏得她当时还以为自己做得神鬼不觉,原来一切都是师父装聋作哑,有意成全。
她于睡梦中听到的话,说要主动送她离去的话,原来并非幻听,都是真的。
只是她仍有不解。
师父是谁?
师父看护她是听命于谁?
终究会追来,欲对他们不利的人又是谁?
她又是为何不能碰符箓一道,若她执意碰了,又会如何?
记忆回笼,许乘月头疼了一阵。
待缓过来一些,她忽又忆起之前想起的师父说自己撑不了几日那话,心中顿时作痛。
原来她刚来昭初时,每每忆起师父,都难过得不行,并非完全是因为生离。
她是怨师父,对她管束过严,打烂她的后背,废去她的右手,惩罚过重。
这也是她执意要去异世界的原因之一。
但她,却绝不希望收留她把她养大的师父去死。
她希望师父好好活着。
可阴赤之门里的影像画卷,展至末尾,却打破了她的希望。
影像中,师父被定身在荒原里,任凭周围风沙肆虐,雷击加身。
如此折磨,不知持续了多少时日,后一道快成虚影的什么东西,毫无预兆地出现,直直奔向已然没个人样的师父。
将风中枯草般脆弱的师父……撞成了碎片。
一段破碎的肠子,直接朝留影珠所在地方飞来。
那被扯断的缺口不规则的模样,被留影珠记录得清清楚楚。
巨大的震骇,让许乘月心口一闷。
她拼命咽下那一口来势汹汹的腥甜,却不想咽下去之后,却激起更猛烈的反应。
她弯腰作起呕来,受过巨大打击后的身体力有不支,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
“慈小枫,不管你此时是许乘月还是末世的阿月,你记住,这是你,也是我,我们欠师父的,如果没有打穿梭时空法器的主意,师父便不会耗费大量灵力来唤醒主身,或许还有遁走异界的余力,不会惨死。”
那道虚影撞来之前,师父脸上犹带着从容赴死的笑意,可转眼这带笑的头颅,却最是飞得远……
如此惨烈的死状,许乘月怎能记不住,怎敢记不住。
耳边继续传来影像里主身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是那人掉落的令牌,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找到他,以牙还牙,替师父报仇。”
许乘月抬首看进影像,不用主身说,她自会将那个令牌的样子,狠狠地刻进心里。
她不过是想去异世界游玩一番,却不想酿成大错。
影像尽,画卷散。
许乘月抬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却只是徒劳。
她并未放任自己一味沉溺在巨大的悲伤之中,很快收敛了心绪,施法将整个阴赤之门中,属于她自己的残余气息归拢,尽收于分身之中,使主身归位。
这个并不算太复杂的秘境,想来应该是师父传于主身的。
至于以秘宝将主身气息分散各处,很可能是敌人过于强大,主身为了不太过引起人的注意,方便分身一点点收拢的小心之举。
万幸,主身有先见之明,事先用宝卷将留影珠里的影像保存了下来。
因为主身归拢之后,她发现她接收的记忆中,只有零星几段与师父相处的画面,连主身是怎么逃过的这一劫,都没有丝毫蛛丝马迹交代,想来也已受损。
不过主身的记忆中,师父泡下一壶清茶,与她秉烛而谈的一番话,却助她解开了某些疑问。
“你本是上界慈航仙人院中的一棵红枫。受上界梵气熏陶,化作一只枫鬼,后你受慈航仙人点拨开灵智乃至得道,成为万中仅一的仙灵,与仙人身边的一只白狐一道,为他在世间各处行走度恶。”
“而我乃是慈航仙人的近身仙侍,仙人坐化之后,我谨遵仙人遗命下界避世。”
师父的身份倒是比她想象中简单。
她曾不无恶意地揣测过自己的师父。
每每师父对她过分严苛,她便觉师父别有用心,怕不是她身负什么天赋异能,师父怕任由发展会对什么人造成影响,于是才对她诸多限制。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许乘月暗自嘀咕一句“话本害人”后,又再度回到记忆中。
“我知道,放我离去,不过是上界某些人的钓鱼计划。”
“当今的这位共主,三百年前在刹海镇压有二心的妖族之时,受了重伤,苦撑多年想来已是极限。”
“那盼着共主之位空悬的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们正是想通过我,找到你和白狐战神,进而得到那九大镇世之宝。莫说集齐九宝了,单得到九宝之一的紫月莲,使用得法,便能使夺位之战的胜率,大大飙升。”
许乘月不由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终于明白了管南悬叫自己隐藏印记的用心。
“阿月,你偷学偷用时空穿梭的法器,我不怪你。”想来师父还是了解她的,知道她定然会将此事放于心上,故而事先就开解于她,“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要难过,更不要自责,你要记住,这是师父选择的路,只是师父在遵循自己的道。”
后来,许乘月才明白,大道三千,师父的道,叫成全。
“你被移栽神霄玉清府前的主身红枫,常年受雷劫酷刑,后来起了一场树心火,大火熊熊久燃不熄……最后成了一棵空心枯树的你,心性现出不稳。”
“我在末世遇见你时,为了一口吃的、一处安身之所,你手上没少沾无辜之人的鲜血,甚至连婴童都……难免行有偏差,不受控制。师父只盼将来你能磨砺自己的心性,做任何事都不要有悔、有恨,找回自己的道,并再次坚定地走下去。”
找回自己的道?
所以,她已经找到的确定的道,是什么?
“你问我你为何来到了此处?”
“乃是得你原来的所有者灵珑仙子怜悯,在那场几乎烧尽你的树心火之后,瞒天过海留了你一块根,丢入人迹罕至的小芥子世界。”
“后来的事情,你便都知道了。”
原来她天生天养,倚灵而化,压根就没经历过什么父母弃养的悲痛!
亏她偶尔懒散之时,还拿早日名扬天下,让抛弃她的父母看看,让他们悔不当初,而她届时则要对其不屑一顾。
前半段是话本里的常见桥段,后半段则是她自己的态度。
她这选择,莫不也是树心被雷击空了,所以观念行事出现的偏差?
许乘月惨然一笑。
就在这一瞬间,整个阴赤之门所在的幻境,出现了震荡。
许乘月隐约见到几个忙碌的人影儿,一闪而过。其中一个执笔画符的女子,依稀是林风致。
只是她也不确定。
头顶的天空里突然响起一阵类似梵音的咒语。
许乘月随着声音凭借主身带来的记忆,开始跟念并在手中掐诀。
随着她咒语的流动,阴赤之门所成的幻境屏障开始剥落,散成粒粒丹朱细砂,细砂又汇成无数条赤红色的绸带在空中飞舞,然后往许乘月所在之处飞来,慢慢地汇成了一股,眨眼之间便缠上她右手手腕。
她微微掀开袖口查看,发现这红色的绸带,已经化作一条红色的血线,融进了她的血脉。
许乘月绣眉轻拧。
近来遇见的这些个东西,怎么都动不动飞入她身体,融入她血脉。
把她当容器了不成?
万幸只要她起心动念,这些东西就能被召唤出来,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幻境的屏障被打碎,许乘月才发现与她同来的几人,此时都呼哧带喘,甚至个个身上都落了伤,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尉迟璜:“这到底是什么鬼秘境,以前从没遇见过,自己打自己,还是一对十,可还行?”
他此话一出,都省得许乘月问了。
“阿月姐你没事就好,方才一直不见你,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话说你方才可有遇见什么?”
“赤练。”许乘月似是而非道。
方才那些丹朱细砂在空中游走的样子,可不就是条条赤链蛇一般。
只不过,这东西组成的幻境所述之事,伤她不在皮肉,而在心罢了。
想到这儿,末世师父的死相又浮现眼前。
许乘月见到同伴时方才轻快一些的心情,不禁又往下沉了沉。
“沙沙!”
额上不期然被轻轻敲了一下。
被敲过的额头,还有被柳叶尖端擦过的眼皮都有点痒。
一个略有些低沉和沙哑的声音,响在头顶。
“辟邪驱祟!”
“沙沙!”这个声音真的是她的定心丸。
许乘月隐隐想起,在很久远很久远之前,久到那时她还只是个刚开灵智的小枫灵。
一条来院中做客的螣蛇,突然窜出来,庞大的真身,居高临下,就这么看着倒地不得动弹的她,扬言要吃她进补。
而这似乎就是她惧怕巨物的症结所在。
然,这条螣蛇的威风,很快就被一只咬住他七寸的白狐灭了。
事后,那只白狐就叼着一枝柳条敲在她头顶。
低沉而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轻声念道:“辟邪驱祟!”
顿了顿,那个声音才又继续念:“心固若罡!”
心固若罡!
许乘月眼眶一热,同时在心中暗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