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温柔地杀死我》绣茵

23、撒由那拉

　　余容回到家，家门口的菜没了。
　　他沉默，拉开了红色地毯。
　　这回钥匙在下面了。
　　余容停了一下。
　　他伸手捡起钥匙，插进锁孔里，钥匙被卡了好几下才勉强打开生锈的门。
　　“妈妈。”
　　屋内黑沉沉，没开灯。
　　余容又喊了声：“我回来了。”
　　沉默，无尽的沉默。
　　已经下意识放在灯开关上的手顿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放下，余容低头把鞋脱掉，却不小心踢到装了东西的塑料袋。
　　是门口的菜。
　　他突然感觉心很酸。
　　他忍着，提着两袋东西，进了冲凉房。
　　草草洗完了个澡，他拿起了那条黑色吊带。
　　紧，太紧了，还是稍微小了点。
　　他感觉腰那块很奇怪，黑色吊带还没收到他腰，就在胸腔往下一点死死勒着，还有胸口那里，空荡荡的，皱褶瘪了进去。
　　他深呼气，随便吹吹头发，顶着半干不湿的头发，就套上了假发。
　　也是黑色的，不算长，到肩往下一些，耳朵边上是大波浪，到了发梢就变成了小波浪。
　　他把这一头不属于自己的头发戴上，然后静静等镜子里的水雾逐渐散去。
　　镜子里，是一个青涩的女孩子，眉眼间是属于羊的温驯。
　　不够，还不够。
　　还差点什么。
　　他看见了镜子旁边的口红。
　　妈妈的口红。
　　他颤抖地拿起来，小心地沿着嘴边涂了一圈，然后笨拙地往里面填充。
　　结结实实地涂完了，他才想起什么，慌慌张张地抿了几下。
　　这下应该可以了。
　　他看着镜子，镜子里头的“女孩”也看着他。
　　“她”，是如此地美丽啊。
　　像含羞待放的红玫瑰。
　　漆黑的头发衬得脸白皙，细看，还有流完汗就去洗澡，强行降温造成的白里透红。
　　但总体肤色还是一种比较均匀的白色。
　　那么浓郁的黑，那么透亮的白。
　　中间是足足的红唇。
　　太吸睛了。
　　他才意识到，嘴唇颤了一下，喉咙抖了一下。
　　而少年人的身躯这时候刚刚好，稍微长高了些，虽然还是挺单薄的。
　　他走出了浴室。
　　在没开灯的客厅沙发旁的地上坐了下来，腿一接触到地步，他抖了一下，地板是夏日少有的冰凉。
　　妈妈，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如果觉得儿子难亲近，那女儿呢？
　　他想起了昨天，被母亲抱在怀里呵护的嘉嘉。
　　他便抱紧了自己。
　　他从来都知道。
　　他是母亲被qj后留下的产物。
　　母亲没打掉他，还愿意供他吃供他住，在这个偌大的世界，留下他小小的一隅。
　　他该知足了。
　　可惜余容是个天生的白眼狼。
　　他还想要，爱。
　　想被妈妈抱在怀里，被妈妈轻轻拍着背哼着歌入睡。
　　想要妈妈自豪地说，我儿子真棒，辛苦啦。
　　想要妈妈笑着说，我爱你，你是我的骄傲。
　　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他太贪心了。
　　窗外，天越来越沉，风开始越来越大了。
　　风卷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天上飞，什么枯树叶啦、塑料袋啦、宣传单啦……
　　它们在风中凌乱，有些幸运的，卡在了某个犄角旮旯，而不幸的，就不知道要飞往何处了。
　　茫茫天际啊，它们是如此自由而孤独。
　　而他，只想被留在某个犄角旮旯，不管肮脏与否，有一个能让他安定的地方就好了。
　　差不多，快要下雨了吧。
　　希望妈妈不要被淋到。
　　他看着其他人家里养的藤蔓，思想开始如藤蔓的枝枝叶叶肆意发散。
　　看见我这样，你会怎么样呢？
　　会惊讶？会生气？会难过？
　　还是……会喜欢？
　　你确实是更喜欢女儿多点吧？
　　女儿不会给你受难那晚的无能为力感，“她”是柔顺的，是没有威胁的，是可以被爱的。
　　他等了好久。
　　从温度稍微闷热等到温度凉透，从天稍微还有点点亮到彻底归于沉寂，从耳边尚且还有孩子声音到只留下呼呼风啸。
　　“咔擦——”
　　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一道惊雷打下，有那么一秒钟，全世界被一种如白骨般森森的冷光劈亮了。
　　他如同炸毛的猫！
　　瞬间进入警戒状态！
　　他缓缓起身，膝盖微微弯曲。
　　“吱呀——”
　　门开了。
　　窗外的雨更大了。
　　外头的人，被门绊得踉跄一下，扶着鞋柜不再动。
　　余容努力克服撒腿就跑的冲动，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还稍微有点距离呢，就闻到了好浓的一股酒味。
　　妈妈这是……喝酒了？
　　余涵还皱眉揉着太阳穴，突然看到一只手伸过来。
　　她抬头，眼神迷离，迷迷糊糊看见一个害羞的女孩看着一旁朝她伸出白玉般的手。
　　余涵自然而然地搭上那只手，半个身体向他倾斜。
　　而她完全没注意，余容此刻的心情仿佛坐上了窜天炮！
　　这这这……
　　算是半个拥抱了吧？！
　　余容小心翼翼地问：“很难受吗？”
　　“肯定啊……”余涵突然抱住了余容：“傻逼老板就会灌人酒……”
　　余容感受着百分百与他贴合的躯体，是如此地温暖，以至于让人想落泪。
　　他也真的哭了。
　　外头电闪雷鸣，如此地激动，好像切身处地地对余容感同身受。
　　可惜温暖没有持续多久，余涵突然脸色一变，推开余容，跌跌撞撞地跑去厕所大吐特吐了。
　　余容感受着余温，以及母亲留下的皂角的味道。
　　这算是……真的有用吧！
　　余容简直欣喜若狂，他感觉世界是如此地荒诞，可又打心底里为这荒诞欢呼！
　　太好了！太好了！
　　爱我吧！
　　从此世界上将少一个男孩而多一个女孩！
　　为了你，我可以穿一辈子的裙子。
　　只要你不要离开我。
　　我们可以一辈子生活在一起。
　　我会慢慢陪你老去。
　　只要我们在一起。
　　余容脑子轻飘飘的，是一种喝上头的感觉。
　　他仰着头，看见的是一盏五彩缤纷的玻璃花灯，仅借助邻居家那么一点点灯光，在独自绽放流光溢彩。
　　又是一道照亮世界的闪电。
　　余容闭上眼睛，笑了。
　　只要一点点，一点点的爱，他就可以活下去，并且活得很好。
　　他殷勤地凑在厕所等母亲吐完，再慢慢扶她上床睡觉。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
　　再随手拉下床头的小夜灯。
　　一种如同烛火的暖光瞬间点亮了房间。
　　希望这一秒，能永远定格。
　　余容环顾四周，发现母亲最近加班太累，都没好好来得及收拾房间，房间现在七零八落地，怕是积了不少灰。
　　刚好，他把卫生搞一下，明天就是全新的一天。
　　余容是有些许强迫症的，就喜欢同一类东西整整齐齐地一列开排，哪怕是摆书，也要按书的高低到书的颜色，都好好整理一遍。
　　余涵平时好像没见怎么碰过这些书，上面都积了厚厚一层灰，但她又每周必买一本，就像是累积已久的习惯，从余容有记忆起她就没间断过。
　　只有……一本砖红色的笔记本。
　　被埋在书堆里，却只是有一点点灰，而且好像还是被其他书染上的。
　　余容好奇地把它拿出来。
　　真的比较干净了，但又有年代感了，它的边边角角都烂了，露出了好多塑料漆刷过封面原本的纸
　　封面还有很多细细碎碎的划痕。
　　他随便翻了翻。
　　都是零零碎碎的日常记录，时间也断断续续，有时候甚至相隔了好几个月。
　　这差不多算是日记了吧。
　　余容无意窥探母亲的隐私，只是觉得母亲也写日记实在件新奇事。
　　他准备放好给母亲，却看见第一页的日期，居然是他出生那天？
　　这日记这么老了吗？
　　余容惊讶。
　　××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我生了一个孩子。
　　男孩。
　　我会负起父母的责任，将他抚养长大。
　　直到他十八岁。
　　我将留给他一笔钱，然后我就自由了。
　　我将一个人离开。
　　在他成为一个法律上是独立的人时。
　　我们，不再有任何关系。
　　“砰……”
　　日记从手中滑落，摔在桌子上，再一点点滑落，砸在地上。
　　“砰！”
　　原来，我们的关系，从我一出生就贴上了过期日期吗？
　　那你为什么还要将我生下来呢？
　　你给了我最本质的生命，却要剥夺了我成为一个人的资格吗？
　　如果只是提供吃饭、提供住宿，那是动物都需要的啊，我们不是人吗？
　　他突然开始憎恶。
　　但很短，只有三秒。
　　谁规定的，母亲就必须要爱自己的孩子呢？
　　法律？确实规定了只有扶养的义务。
　　道德？犹如水中月，虚幻无形，一触及，就变成了一道道粼粼水波，不停浮动，又细又花，一帧一个形状。
　　是啊。
　　在成为母亲这个前提之前，你确实，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
　　你有权确定去爱谁。
　　余容挪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接近那张离光最近的身影。
　　轻轻跪下来，再往旁边一斜。
　　余容伏在床边，认真地观察着母亲的脸。
　　是那种，坚毅的脸。
　　很少有赘肉，偏向骨感的一张脸。
　　闭着眼睛时会稍微少一点锐利感，眉头也不再皱着，平缓地舒展，是如此的平和。
　　她在光下是如此神圣。
　　他的生命来源。
　　如果……你不想要我了，那就不要了吧。
　　因为我，你这些年很累吧？
　　撑起这个家，你辛苦了。
　　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羁绊。
　　如果你下定决心不要我了。
　　我不会再任性了。
　　我就……不留在这个世界了。
　　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
　　撒由那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