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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昔何夕 ...

  •   窒息——
      仿佛有一股绵长的线紧密地缠绕住她的咽喉,有一个人那么用力地拉住那股线的一头,费劲心思地想要把她和新鲜的空气隔离开来,胸口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痛楚,她知道,那是一头怪兽在那里面不停地叫嚣着,嚣张而恣意的翻江倒海……
      一高、一低、一高、一低……她的胸口在不停地起伏着,不停地——于是所有的痛楚就那样一发不可收拾的爆发出来。
      这无法形容的痛苦就这样从胸口,快速的扩散到四肢……
      小小的身子蜷缩着,青筋突起的手指痛苦的弯曲着,颤抖着在药间的绣袋中摸索着——
      药、药到哪里去了呢……快点、快点吃药……
      只要吃了药,就会没事了……
      是了、只要、只要吃了药……
      艰难地从绣袋中摸索出一颗小小的丸子,哆嗦着放进口中,极度痛苦中的人儿努力稳住呼吸等了等,却没有等来预期的解脱。
      为什么……为什么……药……药……我的药……
      胸膛之中的怪兽依旧在肆意妄为着,吃进肚里的药丸子没有让它的行为减缓分毫。
      为什么……为什么……药……药……我的药……
      身后有一扇门,一扇门,明明只隔着一扇门,门外就有能够救自己的人,但是没有办法叫出声来,张开嘴,只有浓重的喘息声,没有办法叫出声来,唇已经变得青紫,脸也是,五官都纠结在一起了,双手交叠握在胸前,好似这样就可以减轻痛苦一样。
      要……要活下去……救我……活下去……
      我的……我的药……药……
      “咚——”
      蜷缩的身体因为太过剧烈的颤抖而从椅子上摔落,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然后——
      “嘭——”的又是一声。
      “小昔!”门被从外面用力的踢开,有人喊着她的名字冲了进来:“小昔!”
      她努力地,很努力地伸出肌肉已经因痛苦扭曲到变形的手,用力、用力张开手指,死死抓住、抓住来者翠绿色的衣袖,仿佛一个在绝望边缘的溺水者终于在最后一刻找到了那一根救命的稻草。
      而后,在那短短的一刹那间,所有的一切,都从这一抹翠绿之中,坠进了无尽的深渊里。

      [“……当我开始真正思考死亡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每个人啊,都是要死的,只不过我碰巧要死的比较早罢了。可是无论早晚,最后,最后大家还是要走上同一个结局,那是死亡吧?是死亡吧。这样子看来,其实,命运也是很公平的呵……”]
      手指轻轻滑过弥漫着油墨香气的书页,今昔半卧在软塌上,静静地阅读着,这段让她心中五味陈杂的文字。
      “真巧……”把书翻到扉页,今昔看着作者的名字,大病初愈的脸上扬起一抹浅笑,像树林的缝隙里透出的晨曦,宁静而美好:“他也叫夕呢,同音啊……”
      花雕的木门被人悄无声息地单手从外面推进,一身翠绿的今安单手托着一碗茶色的药汁,一进门便看见自己的二妹在塌上神游的模样,两眼的焦距微微放空,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舒心的事情,她就那样的靠在那里,膝上安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和周围的静谧融合在一起,美丽得像一幅画。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那有该多好啊。今安如此想着,嘴角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收回了开门的手,双手捧着药稳稳地走过去,今安把药碗轻轻放在今昔手边的小几上,出声打破这一刻的宁谧,唤回她的神志:“小昔,该喝药了。”
      “恩……啊?”
      “该喝药了,”有些宠溺地捏了捏二妹白净的脸庞,今安催促道:“趁热喝。”
      今昔顺从地端起碗,缓慢地喝着,目光仍定在膝上的那本书上。
      今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拿起了书,看了看式样:“尘世的书?从汇里买来的啊?”
      “恩。”
      “谁带给你的?父亲大人吗?”
      “是。”
      “这样也好,”今安拿着书端详了会儿,细心的将书翻回原来摊打开的那一页后便温柔地把书搁在小几上,:“多看些书,总是好的。”
      “恩。”放下干净的药碗,今昔把书拿过来捧在手里,看了一眼自家大哥的衣裳,目光顿了一下,又再看了一遍,惊讶道:“哥,你怎么又穿成“葱”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移清掌教都没意见吗?”
      撇了撇嘴,今安揉了揉自家二妹披散着的长发,一幅无赖样,完全不见方才的温雅:“那死老头更年期,管他做啥?”
      “噗!”
      “对了,”今安忽然停了停,略略深吸了几口气,摆出一幅严肃的神情:“小昔,你发病那天,为什么没先吃随身的绣袋里的药丸?”
      “我吃了!”今昔激动地仰起上身辩解。
      “好、好、你吃了、你吃了……”今安被她激动的语调吓到,一边安抚她一边以食指触碰今昔的眉心。
      一圈淡淡的光晕自他指尖晕染开来。
      是宁心术。
      二人一阵默然。
      今安把眼闭上,定了一下,复而张开:“小昔,你静静地听哥哥说,好不好?”
      今昔迟疑了下,狠狠心,闭上眼:“好。”
      “那么,哥哥开始了?”
      “恩。”
      “小昔,既然你那天吃了药,为什么还会把自己弄的那么狼狈?”
      今昔低头不语。
      “还有,小昔,为什么大哥事后发现你的贴身绣袋里面装着的不是药,而是和药看过去类似的糖粒?”
      “我……我……我不知道……”
      “小昔……”看着今昔缩在塌上发抖的模样,今安放软了语调:“告诉大哥,是谁做的,好吗?”
      今昔猛地摇头,尖叫:“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今安见她情绪激动,害怕一个不留神她又再次病发,连忙安抚道:“好、好,你不知道,不知道……”
      “大哥,你早上还有课,还是先走吧。”今昔用力吸了口气,颤抖着把头埋进被子里。
      今安伸出右手想再为她施一次宁心术,今昔以被包头,抗拒地闪过。
      叹了口气,今安站起身,温柔而不容拒绝地把她蒙在头上的被子拉下来,端起药碗,转身:“大哥该说的都说尽了,人命关天的事情,这一次不查清楚难保不会有下一次,小昔,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今昔把头深埋在被褥中,不语。

      [……男孩把脸埋进那些笑得酣畅淋漓的、毫不介意花期将尽的花朵里……]
      [“……我拖着残破的身躯,在这个世界上无比痛苦的苟活着。我知道,我活着的时候对于亲近的人是一种负担,我死了的时候对于亲近的人是一种悲伤,亦是一种解脱。悲伤是暂时的,可解脱是恒久的,我应该让他们解脱的,但我知道,我想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即使这样的我被人厌恶,也没关系……”]
      桌前,灯下,今昔就着昏黄的烛火反复地呢喃着这段文字。
      有人在外面敲门。
      “谁?”
      “是我,姐,小朝。”
      今昔起身去应门:“小朝?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今朝健康红润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像可爱的红苹果,让人好想咬一口。
      “没,就是看姐姐屋里灯还亮着,过来看看。”今朝笑得灿烂:“还说我呢,姐你自己不也还没睡?”
      “我只不过是在看点书,”今昔有些慌乱地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很晚了,你快去睡吧,伏假就要结束了,明天你还要回九玄上课呢。”
      “恩,姐姐你也要早点睡哦!”
      “好。”
      缓缓关上门,今昔听见今朝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用力的呼出好大一口气,所有的坚持在一瞬间崩溃,她单薄的身子靠着门徐徐下滑,直到瘫软地歪坐在地上。
      歪坐在那比这夜色还要凉的地上。
      窗户半开着,有风吹进来。
      被风吹得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的打在她脸上。
      四周很安静,安静的只剩下风声和她短促的呼吸声。
      她两眼茫然地注视着前方,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在院中蹒跚学步的小朝。
      那么快乐而无邪的小朝,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是她的妹妹……“该睡了。”今昔突然自言自语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打破这一室的寂静。
      她缓缓地为书夹了签子,关了窗户,熄了烛火,爬上床,放下了床帘,端正地躺好。
      四周一片寂静,耳畔只听得到远处虫儿的低吟,断断续续的,像困倦的学子在诵读不知名的诗句。
      那么祥和,那么安宁。
      “该睡了。”她和衣躺在床上,拉上被子将自己的身子仔细盖好,伴着虫声,闭上眼,喃喃着。
      帘外,月光透过未关紧的窗缝,悄悄的洒在地面上,被桌椅的影子隔断了,和她的心一起,碎成一片。

      [……男孩微笑着张开双臂去拥抱那温暖的阳光和始终微笑的花儿……]
      [……“我希望我的眼睛,能看见,全部的世界。”……]
      [……“即使这个世界让我如此绝望,让我遍体鳞伤。”……]
      [……“但,只要有太阳花怒放,我就看得见希望。”……]
      [……“想要活下去。”……]
      [……“即使,即使这样的我被人厌恶,也没关系。”]
      终于,读到了这里。
      今昔把书翻回扉页,白色的封皮上有一朵橘色的花在朦胧的阳光下怒放。
      何夕的《太阳花》。
      太阳花,那是玄界没有的花,开得那么美丽而恣意,仿佛是要把全世界的阳光都汇聚在了那舒展着的花瓣上似的。
      何夕的《太阳花》啊。
      带着些许哀伤的温婉的文字,就这么被读完了。
      就这么读完了,该了结了吧?可是,总觉得,是少了什么。
      “小昔。”
      今昔闻声抽回凝视封面的目光,看着每日照常为自己端药的大哥推门而入。
      “该喝药了,小昔。”
      那样阳光健康、温和、幽默又不失稳重的大哥啊……
      突然间,有什么从前隔着雾一直看不透的东西清明了起来。
      “大哥,我、我、我想到尘世去。”局促的说完,渴望地看着今安,今昔悄悄地握紧了藏在袖下的拳头。
      今安正欲回身掩门的动作生生断住:“什么?”
      今昔低下头去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复而抬头:“我想到尘世去。”
      “小昔……”
      “我想到尘世去。”今昔从塌上起身,接过今安小心捧在怀里的那一碗药,一口饮尽。
      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
      尘世,这个地方似乎有种令人向往的神力。似乎是很坚定的要为了遇见什么,一定要去一次,呆一回。
      那么,就任性一回吧!
      转过身,今昔把手里的瓷碗小心的摆在小几上,认真的神情让今安有种错觉,就好像这个从小就疼爱的二妹现在不是在摆放一个盛药的瓷碗,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完成一个神圣的膜拜。
      阳光在今昔的身边形成柔和的光晕,今昔直起身,退后了几步,欣赏着被自己安放好的瓷碗。
      那么脆弱、美丽、单纯的人儿,在阳光的渲染下,就好像是误入凡间的仙子。今安一瞬间看得有些痴了。
      “大哥,带我去尘世吧。”
      仙子回首,对他盈盈一笑。

      十字路口。
      刺眼的阳光由一种叫做“玻璃窗”的东西反射到眼里,一个又一个钢铁方块在所谓“马路”上来来往往,卷起一片弥漫的尘土,看不见瓦蓝的天空,只有灰厚的云层遮盖住一切,人们穿着奇怪而暴露的衣服一刻不停地走着……这就是何夕笔下那个忧伤的小男孩所生活的世界吗?
      今昔站在路边,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而身旁的今安则一手拉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被匆忙经过的人流冲散,另一手体贴的为她撑起一把遮挡阳光的纸伞。
      他们在打量着周围的行人,而周围的行人也在匆匆经过时以眼角扫过他们,借此寻找一些路上打发时光的谈资。
      ……
      红灯亮了。
      “这是要拍戏吗?”
      “你有傻啊,拍古装戏会选在大马路上?”
      “搞不好是拍穿越戏呢。”
      “……我看是行为艺术。”
      “不像啊……”
      ……
      绿灯亮了。
      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一下子往四周分散开来,只剩下他们还在原地显眼地呆站着。
      “大哥,我们这样……要到什么时候?”今昔有些害怕地缩在今安身边,紧紧揪住今安的衣袖。
      “大概,恩……啊,人来了。”今安正欲安抚今昔,突然眼前一亮,快速地松开拉着今昔手臂的手朝马路对面挥了挥,又赶忙放下拉住今昔。
      今昔于是顺着大哥挥手的方向看向马路对面涌来的人群,想从中找到大哥口中所说的人,正以目光搜索着,人群之中便有人伸手将他们拉到僻静处。
      “啧啧,还真是嚣张,连衣服都没换就这么在大街上当雕塑了。”街心公园,为首身着蓝色衬衣白色休闲裤的男子双手环胸,玩笑般笑着。
      今安最先反应过来,拉着自家还在神游的二妹一齐向那男子行了个礼:“往生师大人。”
      “你今安?你今昔?”对方挑眉。
      “是。”今安颇为恭敬的回答道。
      随同的白衣男子于是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看我们现在还是先回接待处再说吧。”说罢就要带路,被为首的男子一把拉住:“梧桐,我记得我才是老大啊。”
      名唤梧桐的男子毫不客气的拍掉抓皱自己衬衣的手:“现在气温35摄氏度,我很难受,你们慢聊,我先走了。”语毕,扭头就走。
      尚未反应过来的今安和今昔莫名其妙看着那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
      “现在的小孩真是越来越不懂得礼貌了,”蓝衣男子先是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既而咧开嘴一笑,冲着今安和今昔大手朝前一挥——“你们不要在意他啊,这小子就是这种脾气习惯了就好,哎呀热死了热死了,你们走啦走啦跟我回店里吹空调啦!”
      “……”今安只好无语地撑着纸伞,拉着今昔快步跟上。

      粉红色的纸带整齐的粘成一排,被空调吹出的冷气吹的不停的上下翻飞。
      今昔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水,掩不住满脸的好奇。
      “啧啧,我说子涵啊,大热天的你给人小姑娘这么烫一杯茶你是想做什么啊?”蓝衣男子大刺刺斜躺在迎宾空调旁的沙发上,无聊地玩着玻璃门上“暂停营业”的小木牌。
      叫做子涵的男子从茶具中抬起头,赫然是一张与蓝衣男子一模一样的脸:“热热的回来,一下就喝凉的对身体不好,不信你问她哥哥,看样子是个清风,应该比我这苍穹懂的多。”
      “大哥一向都穿绿色的衣服,你怎么会知道他是清风院的?”今昔惊讶道。
      “小昔,不得无礼!”今安难得板起脸。
      “无妨,现在是在尘世,大家随性即可,你们不必如此拘礼,”那男子轻笑着转移话题:“小昔是吗?我叫子涵,你可以叫我涵大哥,今安你也是。”
      “涵大……”
      今安急忙打断今昔的话道:“可是往生师大人……”
      “这里可是有两位往生师呢,”子涵低下头饮了一小口茶:“何况我与家兄均姓子。”
      “涵大人……”今安还欲开口,却被由后面伸出的大掌突然捂住了嘴。
      手的主人,也就是蓝衣男子在今安的脑门上用力的敲了下:“你小子不是号称清风第一葱把移清掌教气到昏倒么?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我们让你们喊大哥是你们占便宜啊,按辈分要叫爷爷才是。”
      此话一出,子涵仿佛丢脸般默默扭头:“咳……这是家兄,子蕴,你们可以唤他蕴大哥。”
      今安好不容易从子蕴的大掌里挣脱出来,还没来得及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发表下自己的感想,就立刻被子蕴顺手丢出大门:“你妹妹我们接收了,小子你可以走了!”
      “喂!”今安在外面用力的拍打着玻璃门。
      白衣男子默然飘过打开门,于是今安立即冲进来:“你们怎么能这样?!”
      “啧啧,这样说话就正常多了么。”子涵微笑拍手:“来来我为你们介绍,刚为你开门的这是清风的梧桐,比你大几界的师兄。”
      白衣男子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为什么这里都是男性呢?”被忽略许久的今昔终于找到一个空档插话。
      “还有几位师姐,但她们现下人不在,等回来了再为你们介绍。”子涵斯里慢条的递给梧桐一杯茶。
      “我们对外是以玄记茶楼A市旗舰店的形式存在的,这点一定要牢记,以后别人若问起来也要这么说,这是我们和这个世界的管理者之间的默契。”梧桐拉开椅子在子涵面前坐下,接过冒着热气的青瓷茶杯。
      “恩,”今昔乖巧点头,看着梧桐满足地饮了口热茶:“梧桐师兄,那你们在这里的身份就是这里的老板吗?”
      “只有子蕴与子涵两位大人是以店长和副店长的身份存在着,其它人都是工读生。”
      今家兄妹同时皱眉:“工读生?”
      “就是一边打工一边念书的学子身份。”子涵一边悠然品茶一边解释道。
      “舍妹也是这个身份吗?”
      “是的。”梧桐点头:“我们会为令妹,今昔是吗?我们会为她安排一所恰当的学校。”
      “但舍妹因为一些私人原因从未正式的上过学,这……”
      “这不是问题,初到的时候大家都未接触过尘世的学校,”子涵清洗着茶盘:“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
      “可是什么呀,不就是心脏病吗干吗说的这么隐晦,大不了直接办个因病休学的身份不就完了?”子蕴百般无聊的在空调底下掏耳朵,子涵的目光则静静的越过今昔看向她背后的青砖墙上所悬挂着的时钟,轻轻的开口:“时候不早了。”
      今安愣了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便顺着子涵的目光看了看走动的时钟,半晌,才理解了子涵的意思,心中挣扎了一会儿,终是朝三个神态各异的男人鞠了个躬:“舍妹就拜托你们了。”礼毕,宠溺而不舍的揉了揉今昔的头:“小昔,大哥走了,你……”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今昔握住自家大哥的手,柔和的笑:“告诉家里别担心。”
      “你不在我们身边,我们怎么可能不去担心。”今安苦笑。
      “大哥……”
      “算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自己要多注意点。”
      “恩。”今昔柔柔的应了声。
      纵有万般不舍,今安终是转过身去。
      “小子,下次别穿这么嚣张走在大街上。”子蕴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小心被送进疯人院,你知道什么叫疯人院么?我告诉你啊就是……”
      子蕴的喋喋不休消失在被子涵塞进口中的糕点里。
      “大哥,再见!”今昔突然大喊。
      今安没有回头,背对着她摆了摆手算是应答,推开玻璃门,朝门外跨了出去。
      今昔看着大哥颀长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玻璃门的那一边,干净得就如同他不曾出现过。

      “呀呀呀!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啊这么可爱的小女孩梧桐树你是从哪里拐来的啊?”
      伴随着这爽朗的女声,坐在今昔面前奉副店长之命正在为今昔恶补尘世常识的梧桐瞬间僵白了一张脸。
      “梧……梧桐师兄?”今昔尝试性地唤了声,同时看见一团蓝色的不明物体瞬间朝自己扑过来。
      “哈!”
      “噢——”还没反应过来的今昔被瞬间扑飞坐位而后重重的被压倒在墙角的木躺椅上。
      “好可爱好可爱的小妹妹啊!”不明物体欢叫着开始对今昔上下其手,今昔一边挣扎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见梧桐师兄人仍旧僵直在原位,而蕴大哥依旧是蓝衣白裤的招摇而过:“宁书你冷静点大庭广众的,啧啧,还真是女女授受不清啊是吧梧桐?”
      梧桐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依旧杵在那里当雕塑。
      眼前这个正忙着捏自己脸的女孩一身牛仔劲装,火红色的卷发恣意的束在脑后,浑身散发着一股今昔从未领略过的灼热气息。
      “好白嫩的脸啊!”那女孩惊叹着:“完美得简直像剥了壳的白煮蛋啊啊啊!”
      “宁书,”梧桐终于反应过来,赶忙跑过去想分开两人:“你不要再折腾小昔了。”
      “梧桐树我哪里有在折腾她?”叫宁书的女孩头也不抬继续揉着今昔的脸颊。
      “那你说什么才叫折腾?”梧桐试图拉开宁书“蹂躏”今昔的手。
      “这样!”宁书忽然转移目标扑向梧桐。
      梧桐惊恐地睁大眼:“宁书你——”斥责的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再度重演。
      今昔张大嘴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啧啧,嘴巴张那么大苍蝇都要飞进去了,”子蕴很好心的飞过来把处于极度惊讶之中的今昔从椅子上拉起来:“小昔要整理下衣裳啊,一个女孩子家这样衣冠不整可不好哦。”
      “啊?哦……”
      今昔一边拉平被压皱的衣裳,一边默默看着撞倒一堆桌椅在地上翻滚的男女。
      这边,宁书终于获得了阶段性胜利,很豪迈的一脚踏上梧桐的胸膛,弯下身去努力把恼怒的梧桐掰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死梧桐树你搞清楚,这样才叫折腾!”
      “啊我的肋骨——”男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这才叫折磨啊折磨啊死梧桐树!”女人癫狂的笑……
      “你这个男人婆……!”
      “啊哈哈哈哈哈——”
      ……
      身后的子蕴很好心的为今昔介绍:“现在正忙着折腾你梧桐师兄的这位女王陛下芳名宁书,雷霆院,对人尤其是你梧桐师兄这样的还有你这样的小姑娘那是非常极其以及特别的热情啊……”
      “……”雷霆的人果然如同传说中那么的,唔,热情奔放啊。
      于是今昔就在无比的震惊与混乱中度过了她来尘世的第一天。

      夏日的午后,燥热的天气使得街上空无一人,寂静让行道树上知了们有气无力的叫声显得更加的烦人。
      “知了……知……了……知了……”
      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儿男子一边低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一边走进了玄记。
      “欢迎光临!”当班的今昔礼貌地微笑着:“请问就您一位吗?”
      “恩。”男子含糊应了声。
      “这边请。”熟练的把那始终低头记录的男子引到一个座位旁,今昔递上了一份菜单:“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在尘世已半年多了,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初到时那个看什么都新鲜的今昔了,这个城市独特的节奏已被她适应,拿着休学身份的她不用像师兄师姐们那样每日按时去学校报导,整日呆在店里,很快就把一切都做得上手了。
      “唔……”男子从笔记上分了点神到菜单上,快速的扫视了一遍:“冰花草茶,玫瑰茉莉的,加一点蜂蜜,不要白糖。”
      飞快的用笔把这位客人的要求记下,今昔朝男子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稍等。”
      可惜这个男子并没有看见这个大大的笑容——他很快又一头栽入笔记本之中。
      习惯了各种各样客人的今昔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快的小跑到柜台把单子交给柜员。
      “年姐,这是26号桌客人的单。”今昔垫起脚,努力的把白色的纸张递给坐在柜台内那个正戴着耳机听音乐的短发女子。
      女子微微起身,一手接过单子,另一手帅气的把耳机拿下:“马上就好。”
      被今昔亲切叫做“年姐”的年华是这个店里的会计,正式身份是一名同时拥有迷雾和深木能力的断代操控者,本人在闲暇时也喜欢做一些小点心泡几杯茶,偶尔给副店长替替班,接下店里制作食品的任务,好让店长大人可以光明正大毫无顾忌的把自己的弟弟拖出去溜达。
      第一次见到年姐,是在蛮奇怪的情况下呢。今昔趴在柜台上,以手托腮回想着。
      那个时候,似乎是在从超市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怪叔叔,然后……
      然后宁书姐和年姐就出现了……
      再然后……宁书姐把那个怪叔叔揍成了猪头,而年姐则动用了能力让那只大猪头承认自己是因为走路撞到墙才变成猪头的……唔,似乎就是这样的呢……如此荒谬诡异到不真实呢……
      “在发什么呆呢?”年华用盘子托着一杯花草茶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见趴在柜台上神游的今昔:“给,26桌客人的。”
      为什么会有警察相信猪头是可以用撞的呢……
      今昔有些混沌的接过托盘,迷迷糊糊的为客人端去。
      “啊……”清澈的男音带着些许愕然。
      “呀……”今昔暗叫糟糕,怎么会,怎么会一个不留神滑了一下把整杯茶水从头到脚的浇到客人身上呢?这下子完蛋了……今昔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种被从不按理出牌的店长大人惩罚的场景,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小姐?”疑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你,你不爬起来没关系吗?”
      店长大人的脸光速被打包到垃圾桶报导,今昔瞬间回神,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匍匐的诡异姿势四脚朝天的趴在客人脚下,顺着那双棕色的帆布鞋往上移动目光,发现自己正“膜拜”着的正是那杯茶的主人——26桌的男子。
      “小姐?”男子朝她伸出了手。
      手?
      给我手?
      虽然这手很修长,指甲也修剪的很整齐,指骨也没有变形但,手?
      今昔看看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又抬头看看那男子,一脸茫然。
      ……
      “小姐,你,你真的不起来吗?”
      今昔回过神:“啊?”
      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缩回手,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又不知什么时候在她面前蹲下,以一种担忧的目光注视着她:“你这样凉凉的躺在大理石地板上,会感冒的……”
      “……”默默趴在地上画圈圈,今昔满面通红。
      丢……丢脸……好丢脸啊……

      玄记对面有一家很大的新华书店。据说是这个城市里最大的新华书店。
      从前在玄界的时候,爹拿回的那一堆书中就独独爱上了何夕的书,总是要托人到各家书铺去仔细寻找,才可寻到一两本何夕的书,还都是在出版日期很久后才有,系列的也总是寻不全。倒不是怪那些书铺,也不是说何夕的书不好,真算起来,还是玄人的品位高雅,古籍典册都翻不过来,怎么有功夫去看这样的闲书?书铺里偶尔几本,也是为了给那些选择留在玄界的玄遗们解解闷,自然也说不上时常更新、品种齐全了。
      现在玄记对面就有书店,自己就可以去买书,而且要什么有什么,这是何等的快乐!
      今昔看着书店中央的书台上螺旋状累叠的《暖黄色》以及那些书后面巨大的写有“何夕新书签售会”的海报,目光挪到那些虽然无比兴奋却依然井然有序的排着队等待签名的书迷们,不禁心动的也想尝试。
      既然来了,又正好赶上新书签售会,反正今天是梧桐师兄的班,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机看看文字那么温柔笔触那么细腻的何夕究竟是何许人也。
      正这样想着,今昔已经抽走一本《暖黄色》站在了长队的最后头,有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参加新书签售会的经历。
      尘世,真的和玄界完全不一样呢。

      这是一个十分戏剧化的场景……
      这绝对是一个十分戏剧化的场景……
      今昔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坐在签售席后面的男子,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机械地递上手里那本《暖黄色》。
      再次遇见这位被自己用花草茶浇了个“透心凉”的眼镜先生居然会是在这里,在“透心凉”事件发生的隔天后……在何夕的新书《暖黄色》上架首日……
      更要命的是……
      唔……何夕居然是……居然就是那位“透心凉”先生……
      真的是……要命……啊。
      今昔的嘴角无声抽搐,在心中默默抓狂。
      “要写什么呢?”“透心凉”先生抬头,温和地问道。
      “恩……啊?”
      “透心凉”先生——也就是何夕依旧耐心十足地重复了一遍问题:“想要我为你在书上写什么呢?”
      “随……随便……”
      “随便?小姐,你确定要这么写吗?”何夕的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真的要这么写吗?”
      “然也。”
      何夕愣神儿的喃喃:“然……也?”
      习惯果然是个大问题,一时间又忘记这里是尘世了,今昔在心里默默叹气:“哦、我是说,没错。”
      何夕仿佛瞬间呆了那么一下。
      “快一点好不好?一个人怎么弄那么久。”后面排队的人开始有些躁动。
      似乎也听到了后面书迷的抱怨声,何夕没再说什么,只是优雅的拿起桌上精致的钢笔,翻开书某一张空白的内页,工整地写下“随便”二字,然后落了款签了名。
      今昔再次目瞪口呆。
      “好了,”工作人员很有效率地把书递给今昔:“请小姐到柜台结账,下一位!”

      拿着书到柜台结账,走出书店穿过川流不息的马路回到玄记,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
      今昔呆呆地坐在玄记的角落里,手里无意识地翻着那本《暖黄色》。
      真的是……该怎么说呢……哎……
      今天的生意显然很不错,梧桐忙里偷闲给今昔端来一杯温水:“小昔,现在大堂很挤,空气流通不好,你还是到后面去休息吧。”
      “哦。”今昔回过神,放下书接过水杯:“谢谢师兄。”
      梧桐摆摆手:“怎么还这么客气,记得喝完水到后面去休息啊。”
      “恩。”今昔乖巧地点头。
      来尘世以后,大哥就一直担心尘世污浊的环境,会诱她发病,无奈迫于导师的身份,每日都要教书,不能在尘世守着,所以只要一得空就马不停蹄往玄记赶,然后再马不停蹄地回去,同为清风的梧桐师兄也在尽心为自己调养……说来也奇,自己的病在到玄记生活的这半年多里居然一次也没发作过。
      今昔捧着温热水杯,思绪又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半年都没有发作了啊……就算是在家里……身体最好的时候……也才坚持了三个月就发作了一次啊……
      每次都很痛苦呢……上次也不例外……
      今昔紧紧握住手里的水杯,不知怎么地又回想起那个时候的情景……
      痛苦、挣扎、绣袋、药丸、绝望……还有……还有……
      呼吸开始痛苦起来,心脏又在胸腔里叫嚣着要造反。
      不要想……不要想……小昔……你不要去想……
      今昔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不要想……
      今昔突然站起来,把手中水杯里的温水一饮而尽,那本《暖黄色》在慌乱中被从桌子上扫到了地上,今昔放下水杯急急地弯下身去把它拾起来,紧紧贴在胸口的位置朝后院跑去。
      “小昔?”远处的宁书看到今昔突然往后院奔去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小昔!”
      “没事。”一旁的梧桐拉住撩高裙子正准备追上去的宁书:“是我让她到后面去的。”
      “什么?你……”宁书用眼角瞥到门口某个正准备进来的人,立即丢下手边的客人跑过去。
      “喂——”梧桐不满的叫。
      “今安你妹妹在后院诶!”
      “谢谢。”推门而入的今安依旧是一袭绿衣,穿得嚣张到整条街都知道这里有位疑似行为艺术者的绿衣男子,他一边有礼的道谢,一边拉着一个女孩的手,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哎——”宁书瞬间又奔回梧桐的身边,无视梧桐恼怒的眼神直接挽上他的手臂:“今安拉着的那个女孩是谁啊?”
      “谁知道。”正在擦桌子的梧桐没好气地瞪了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八卦女人一眼:“你放手!”
      “男女授受不清你快放手!”
      “现在是改革开放的新时代你的观念老土啦!”
      梧桐不为所动地提高了音量:“你放是不放手?”
      宁书的狐狸眼一眯,冒出劈里啪啦的一阵火光:“现在是怎样?!死梧桐我就不放我就不放!”
      哼!看你拿我怎么办!宁书挑衅的瞪着梧桐。
      唉……弱弱避开宁书机关枪扫射般的目光,梧桐无力叹气。
      孔圣人不愧是圣人啊……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一边喃喃着,一边摇头。
      “死梧桐树你说什么!”身为雷霆耳力极好宁书瞬间暴走,一把揪住梧桐的衣领就把他提起来。
      “男人婆到死都是男人婆……”梧桐又不怕死地叹息了一声。
      宁书彻底暴走。
      历史再度重演……
      “啊我的肋骨——”梧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啊哈哈哈哈哈——”
      ……
      我的妈呀!这都是些什么啊?!
      店内的客人被这魔女般的狂笑声吓到爆,一时间纷纷争先恐后地夺路而逃。
      子蕴大老远就看见玄记里跑出一堆人,一进门就看见梧桐和宁书在地板上,唔,“难分难舍”——当然,还有那满地的狼藉和吃喝完毕趁机赖账开路走的客人。
      于是我们本来就不和蔼可亲温和宽容的子蕴化身巨狮,在这无比美妙的时刻彻底暴走:“梧桐!宁书!看你们干的好事!”
      “你们两个混蛋——混蛋——蛋——蛋——”

      今昔孤单的坐在后院的秋千上,无意识地以手指抚摩着《暖黄色》的封面,抚摩着那排挨着书名的竖体小字——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阴暗的角落,那是一个无法被太阳用暖黄色倾泻的地方。]
      无法被……倾泻的地方?
      今昔低下头去正欲翻开书页细读,却在一片宁静之中听得一阵来自大堂的躁动。
      发生什么事了么?
      把书匆忙的放下,今昔急急地往大堂的方向奔去,却在拐角处撞进了一个怀抱里。
      “小昔?”今安松开了拉住今朝的手,把今昔拥进怀里。
      “啊?”今昔抬起头,看见今安熟悉的脸,顿时激动起来:“大哥!”
      今安宠溺地揉了揉今昔的头发:“这次可不只大哥一个人来看你哦!”
      “什么?”今昔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姐。”今朝的笑脸,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被放大在今昔的面前。
      瞳孔蓦地放大,今昔一下子呆在原地。
      痛苦、挣扎、绣袋、药丸、绝望……
      好多好多的东西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
      久违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失控的感觉……以及……翻腾的痛苦……
      好……好……好难受……
      心口一阵阵紧缩,今昔努力睁大了眼睛。
      今安立即就发现到她的不对劲——“小昔!”
      “哥……大哥……”
      今朝慢慢敛了笑,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个唯一的、从小就倍受宠爱的姐姐倒在哥哥怀里,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着双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和她从前每一次发病的时候一样。
      记忆里,姐姐总是很苍白的样子,人人都呵宠她,生怕她的身体出了什么乱子,在家里是这样,出去了更是这样;姐姐的所有要求,大家都会尽力去满足;能解除姐姐病痛的一切方法,即使再荒谬再困难大家都要去尝试。
      就连她,也是为了治好姐姐的病而出生的。
      就因为一个江湖郎中一句“需要血亲的紫河车作药引,方能除病。”,娘亲排除万难怀了她,又拼了命把她生了下来。所以啊,她的年岁才会和家族中的同辈差了那么多。
      而这一点,家人从没瞒过她,从没有,就连骗骗她也不肯啊。
      哪怕是骗骗她又如何?起码她还会觉得,自己也是被家人单纯的期望着来到世界上的孩子,而不是因为别人才……可是,就算骗了又如何?她还是那个无论做的多好都不会被关注的孩子,还是那个无论多么努力都没有人来夸奖的孩子……是啊,骗了又如何?不骗又如何?
      明知道是自己的姐姐,明明知道的,却还是忍不住去妒忌、去怨恨。
      她是不是很坏?
      出生时的紫河车没能治好姐姐的病现在更不能像大哥一样为姐姐治病,这样没用的她却对姐姐还心怀怨恨,是不是很坏?
      那大概是吧,是吧。
      大概是了。
      身侧的手指不自觉的绞紧了衣角,今朝有些自我厌恶的想着。
      我……好难受……
      急促的呼吸声像一双无形的手,把还沉浸在思绪中今朝一下子拉回现实中来。
      姐姐的病又发作了。今朝紧紧咬住了下唇。
      好难受……
      今昔慢慢把身体蜷缩成一团。今安努力让自己镇定的从身上找出药丸塞进妹妹的嘴里。
      但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今昔很努力地睁大了双眼,十指紧紧地抓住了今安的衣袖。
      今朝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颤抖的站在那里:“大哥……要不要我去叫人?”
      今安没有回答她,他一手托着今昔几近昏厥,一手抚上她的心口,焦急的为她治疗着。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一颗一颗的滑落,强烈的白光自他的掌心四射开来:“小昔……撑住啊小昔!”
      今朝用双臂环抱住自己,站在那里。
      你在想什么?!今朝!
      你已经、已经错了一次了啊今朝!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不行!不可以!她是你的姐姐!是你的亲姐姐啊今朝!今朝!
      十指缓缓的收紧,今朝闭上了眼,复而,倏地睁开,提起裙摆,朝大堂奔去:“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我姐姐心脏病发作了!快来人啊!”
      好难受……好难受……心口的地方……
      “小昔——”
      耳边传来大哥惊慌失措的呼唤,今昔看着今朝远去的身影,张大了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
      因为,就在那刹那间,整个世界在她的面前坍塌。
      坍塌,无声地坍塌。

      似乎是在黑暗中恍惚了很久很久。
      久到,都忘记了最初的时候,是因什么要伫立于这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了。
      耳旁似乎是传来两个男人的争执声,想要仔细去听的时候,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是静止的,一切都是寂静的,一切也全都是黑暗的。
      有冰凉的物体在触碰着自己的脸,伸手想要抓住,却只抓住了空气。
      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能听见那个握住自己手的人,在叹气。
      “小昔,大哥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对的。但是子涵大人算过了,既然你快乐,那就……”
      听不清了,那些话语。手就这样被松开了,今昔在朦朦胧胧中知晓,有什么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要走了。然后,就听见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挣扎。
      睁眼。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纯白而陌生的世界。
      “这……里……”努力拉扯着喉部的声带,嘶哑的声音刺激着今昔的神经,这是,自己的声音吗?
      正想着,年姐惊喜的就声音传进了耳膜里:“醒了醒了!小昔醒了!快去叫医生!”
      “不是应该叫梧桐吗?”紧接着的,是宁书姐不解的声音。
      “梧桐是中医,我们现在是在西医的医院,既然送来了就要尊重人家的专业。”
      “什么跟什么嘛,店长当初干啥一定坚持要送她到医院来嘛,这么麻烦,我们自己又不是治不好。”
      “入乡随俗,谁管那么多,反正你现在快点去叫医生啦!”
      “是是是,我的年姐姐。”
      “还不快去!”
      “去啦去啦你不要再叫了啦……”

      在医院调养了两个多月,总算是得到医生的批准,可以出院了。
      原以为这次突然发病,大哥铁定会抓住机会把自己送回玄界,却没想到,大哥和今朝在自己脱离危险,尚在昏迷时就已离开,把她留在了尘世,并且在自己清醒的那些日子里,总爱对她的病念念叨叨的家人们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这样的感觉,不是被忽视,而是被信任,被信任,作为一个可以独立的人来信任。
      今昔神情愉快的拿着装着药品的塑料包,独自踏出医院大门。她特别支开了玄记的师兄与师姐们,一个人办手续出院,一个人,真是一种新奇的尝试。
      眯起眼冲着阳光微笑着,今昔想起那本买回来许久一直没机会读的《暖黄色》,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怀念。
      怀念那些可以悠然品味何夕文字的时光。
      如此想着,便加快了脚步,打消了在这个城市里多逛逛的念头。
      有了期待,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这家市立医院离玄记并不是很远,所以大概半个小时后,今昔就到达了玄记对面的新华书店。
      不知为什么,这家书店里今天聚集了许多人。
      许多在哭泣的人。
      在医院呆的久了,都和这个城市脱轨了呢。今昔轻笑。
      想了想,今昔还是决定挤进去看一看。
      好不容易穿过层层哭红了双眼的人群,今昔总算是挤进了店里,抬头,看见一张巨大的宣传海报。
      “青春作家何夕病中日记《宁静片断》……”今昔低低地念完海报上的字,木然立在那里,感觉胸口的地方猛地抽了一下。
      就好像在大雪纷飞的冬天里,吞了一大块冰一样。
      奇怪的感觉。
      目光紧紧锁住那一小摞书,今昔困难的在人群里前行着,直到看到那摞书中的最后一本,在自己离它咫尺之时被人抽走。
      今昔站在那里,忽然想起子涵大人曾和她说起,这是一座南方的城市。
      南方啊,冬天是不下雪的。
      ……
      “真的是写的非常好的书啊!让人看过之后忍不住感动!”
      “排了这么久的队,值!”
      ……
      今昔看着自己伸出去的、停在那空空的书台上方的手,什么也没抓住,什么也没拿到。
      身子微不可察的摇晃了一下,今昔悄悄的把所有声音都隔绝在了耳膜之外。

      “欢迎光临玄记。”今昔机械式地对着来人扬起微笑:“请问就您一位吗?”
      “恩。”来人含糊地应了声。
      “这边请。”
      缓慢地把客人领到整个大堂唯一的一张空桌旁,今昔熟练地递上了菜单,趁着客人浏览的时候,出神。
      这个城市不知何时兴起了“下午茶热”,似乎是在一夕之间全城的人都疯狂地爱上了中式下午茶,精明的蕴大哥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拼命压榨自家小弟的智慧,结合了梧桐师兄的中医底子,推出了全套的养生下午茶,让玄记的业绩一路飚升,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客人。
      而自己,也正好是忙起来。忙起来好,就不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就不会那么奇怪地想起何夕。
      “小姐,麻烦给我一杯冰花草茶,玫瑰茉莉的,加一点蜂蜜,不要白糖。”
      忽然想起那些在病中一直陪伴自己的文字,何夕的文字,那种让自己产生共鸣的文字,曾经很天真的为了那些文字从玄界一路追到尘世。
      自己对自己说自己很快乐,其实只是为了逃离孤单而已。
      可是,我现在来了,来到这个世界了,来到这里了,那些文字却不会再有了。今昔默默咬着下唇,皱眉。
      “小姐?小姐?”
      还有小朝,那么可爱的妹妹啊,自己的亲妹妹啊,一直是很亲近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陌生呢?
      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改变了呢?
      “小姐?小姐?”清澈的男声中带着丝丝困惑。
      “啊?”今昔猛然回神。
      “小姐,麻烦给我一杯冰花草茶,玫瑰茉莉的,加一点蜂蜜,不要白糖。”
      “哦。”今昔呆呆地低头在菜单上记下客人的要求,呆呆地走向柜台,呆呆地垫起脚把菜单递给在柜台内听音乐的年姐。
      副店长大人又被店长大人拉出去散步了啊……今昔看着年姐微微探身接过菜单,听见自己说:“这是26桌客人的单。”
      似乎有某个很重要的地方被自己遗落了,但说不上来……今昔趴在柜台上以臂枕头等待着。
      “喏,”年姐很快端来一个托盘:“小昔?小昔?”
      “……啊?”
      “26桌的,端好。”
      “哦。”今昔心不在焉地接过托盘,穿过一桌又一桌享受下午茶的客人,端到26桌旁。
      “打扰了,这是您要的……”剩下的话被如数吞回肚里,今昔失控地扔下托盘,任那整整一杯茶水把客人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砰——”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过来。
      柜台里的年华急忙开了门出来:“小昔,怎么了?”
      今昔没有回答她。
      “呀!”客人被突如其来的冰凉吓到,惊讶地站起来,苦笑:“这位小姐是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怎么我来你们店里一次就被你用茶水浇一次呢?”
      “……”今昔以手捂口,拼命地呼吸着,说不出话来。
      “小姐?小姐?”
      “何夕!”今昔突然小声地叫出来。
      “是。”
      “你……不是……死了?”
      “死了?”那客人——也就是何夕歪头,清澈的声音中带着困惑。
      “日……日记都出版了……”
      “啊你是说那个,那是我的住院日记啊……”
      “住院……日记?”今昔睁大双眼。
      何夕一脸无辜地点头。
      天有不测风云嘛……
      人有祸福旦夕嘛……
      自己前阵子出了小车祸入院嘛……
      “住院的日记,也可以出版?”今昔一脸的难以置信,瞬间有些被雷劈到。
      何夕轻轻扶了下眼镜:“唔,是编辑帮我整理出版的,小姐,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今昔低下头,发出微弱的喃喃声:“只是……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能活着……太好了……”
      “小姐?小姐?”何夕伸出手在今昔的眼前摆了摆:“小姐你——”
      “小昔!”一道焦急的女声阻断了何夕接下去的话,今昔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年姐正在焦急而担忧地朝自己奔来,而何夕,一脸困惑地站在自己面前。
      午后庸懒的阳光透过玄记的竹帘,在桌子上绘出斑驳的影子。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那一刹那,今昔回忆起自己在莫名的情绪中读完的那本《暖黄色》。
      [……所有的尘土与声音都在这温暖的黄色之中沉淀了下来,那一刻我知道,这是我灵魂可以停靠的地方……]
      [……那些黑暗的角落,会继续的黑暗,可是我的恐惧,却已经不在……]
      [……如此微妙的情感,岂可以笔描绘……]
      “何夕,”今昔终于是对上何夕困惑的眼:“谢谢你。”
      谢谢你还在这个世界上,谢谢你的文字,可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心中豁然开阔,今昔柔柔地勾起嘴角——眼前一瞬间绽放出的灿烂笑颜,让浑身湿漉漉的何夕在那一刻恍神。
      自己,似乎是在不经意间,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情?
      “谢谢你。”今昔灿烂地笑着,头上的灯光柔和的洒在她身上,在她周围形成一圈好看的光晕。
      何夕闻言有些讶然地看着她。
      却不知道自己会就这么陷了进去。
      陷进了这光晕里,怦然心动——朦胧中,忘了今昔何夕。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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