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恐相逢是梦中》旧曙

3、第 3 章

　　照月收好礼服，一身疲倦回到自己的住处，看到宋艾躺在榻上，忍不住说：“宋艾，我今天看到崔充容了，你可知那是个怎样的美人？”
　　“不知道。”宋艾坐起来。
　　“云鬓高悬，脸若银盘，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便说她是神女再世我也是信的。”
　　宋艾笑了笑，“你这一说，我觉得自己更没机会了。”索性泄了气般躺下。
　　照月也脱下外衣，躺在她身边，“这宫中真累，你可知道，我先是被皇上当作活靶子，然后听掌衣……”说着放低了声音，“和昭媛撒谎，然后又被充容疑心有异心，宋艾，这才第几天，我已经觉得累极了。”
　　宋艾转头看着她，“你见到皇上了？”
　　“没有，你觉得这算好事？我是万万不愿意再受一遭的。”照月想起当时情形，不免又有些害怕，她到底没有受过委屈，从小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一时想起家人，眼眶渐渐湿润，伸手用袖子抹了一把。
　　宋艾看到她手指上的金指环，“这是……”
　　“皇上赏的，”说着伸手要将它拿下来，“我才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现在谁看到都要问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灾祸就因它而起，可偏生我不能将它摘下来扔了，还要珍之重之地戴着，这就是皇上的赏赐。”照月仔细端详着这指环，像是想要将它捏碎了。
　　“好了，你平日将它藏在袖子里，就好了。”
　　照月深吸了口气，呼出来，又将指环戴在手指上。
　　“你说，皇上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看见我？”宋艾认真地盯着她。
　　照月斟酌了字句，“我说不上来，只是这种皇帝，荒诞得很，他未必配得上你。”
　　“好姐姐，我知道，你在安慰我，罢了，我知道我不如沈挽柔美，不如褚霓家世，亦不如你家学渊源，我早就该死了这条心了，可是我偏偏不甘心白来这一场，不甘心什么都不如你们。”
　　“罢了，”照月伸手揽过宋艾肩头，“命这事，难说，若你还有心，谁知道最后会怎样呢？只是我这辈子，早就想好了，绝不争那一个男人的宠爱。”
　　“好，若是我成了贵妃，一定会把你提拔到身边，将你好好供起来。”
　　“我就等着这句话了，你可别让我失望。”两人说笑着，照月心里却隐隐恐惧。

　　过了几日，一日夜里，宋艾兴冲冲地关上房门，对灯下翻看服饰绣样的照月说：“你可知我今日随典衣去呈冬衣样子给娘娘们看，遇到什么了？”
　　“什么？我经过胥阳长公主宫殿前的时候，遇到沈挽柔在那里闲逛，或许是希望皇上也能看到她吧，可是皇上没看到，江典衣看到了，训斥了她一顿。她若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成了便罢了，可是我看她无心受教，恐怕是会过不了考核，降为宫女。”
　　“罢了。”照月不愿多管他人之事，并未放在心上。
　　次日，照月正在听尚宫提点，“江典衣和我讲了有人不安分守己，妄想攀龙附凤之举，昨日江典衣并未有所惩戒，沈挽柔，你可知错？”
　　照月本以为会听到沈挽柔的声音，可是没有，等了半晌，女史说：“回尚宫，今日沈挽柔推说身体有恙，没有来受训。”
　　“将她人找过来。”
　　女史应声而去。
　　这时一婢女匆匆进来，“尚宫，不好了，沈挽柔与皇上在胥阳长公主殿外交谈，没想到被太皇太后看到了，现在正要发落呢。”
　　尚宫抬眼叫了两个人，说：“褚霓，路照月，你们随我来。”
　　路照月连忙跟在尚宫身后，那婢女也跟在尚宫身边，“胥阳长公主今日邀太后赏菊食蟹，太皇太后颇有兴致，早早来了，没想到撞见……”
　　胥阳长公主宫殿并不远，两人随着尚宫行礼，“奴婢参见皇上，太皇太后，胥阳长公主。”
　　“这便是你调教的好宫人。”太皇太后声音不怒自威。
　　“奴婢管教手下无方，奴婢知错，但凭太皇太后责罚。”
　　“哀家早听说皇上近日常常在胥阳长公主宫殿处盘桓，果然颇有姿色，只是没想到原来是黄尚宫的人。”
　　照月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沈挽柔，一脸惊恐地望向一旁立着的皇帝，可怜兮兮地用目光乞求皇上有所解释，可是皇上没有说话。
　　照月心里也不禁怜惜，他可以让沈挽柔罪轻一等，可是他连开口说话都不肯或不敢。
　　“胥阳，你说哀家应该如何处置呢？”
　　“一切但凭太皇太后做主。”
　　“好，杖责五十，拖出宫去。皇上可有异议？”
　　“儿臣不敢。”
　　“黄尚宫呢？”
　　“奴婢但凭太皇太后处罚。”
　　“看来尔等皆无异议？”
　　照月心中有些怜悯沈挽柔，太皇太后问过每个人，唯独没有问过沈挽柔，只因她生了妄想。人人都不敢质疑，甚至皇帝，可见太皇太后威望已达顶峰。
　　“臣不敢有异议，只是臣有些问题，不吐不快。”一男子朗声道。
　　“清明？说吧。”
　　清明？照月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但见他敢在太皇太后面前出言，可见其勇气。
　　“不知皇上在和这个宫女说些什么？”
　　“说这个宫女服色甚是鲜亮，让朕想起了南苑的石榴花。”
　　“只是如此？”
　　“如此。”
　　“皇上这是第几次见到这个宫女？”
　　“第一次。”
　　“那太皇太后误以为这个宫女就是皇上为之日日经过梨幽殿的女子，皇上为何不解释？”
　　“朕不愿太皇太后再为此事动气。”
　　“就为了息事宁人，这个宫女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这个男子的声音朗朗如日月，仗义执言，不惧权贵。照月忍不住抬头想看一眼他的容貌，然而还是低下了头，因为如今此事已经涉及皇家颜面，太皇太后定心生不快。
　　太皇太后的声音并无波澜，“黄尚宫，你对此事一无所知？”
　　“回太皇太后，正是。”
　　太皇太后将目光转向褚霓和照月，“你们呢？也不知道？”
　　褚霓说：“奴婢不知。”
　　照月犹豫道：“回太皇太后，奴婢知道。”
　　一时原本安静的梨幽殿愈发安静，所有目光聚集在照月身上，仿佛能将人灼伤。
　　“为何不说？”
　　“奴婢人微言轻，无证据不敢胡言。况且宫女设计接触皇上，本就该罚。”其实是太皇太后责罚错了宫人，照月这样说来太皇太后倒并没有罚错。
　　照月仿佛已经感受到沈挽柔的眼神如刀，要从她身上剜下肉来。
　　太皇太后似乎冷哼一声。
　　“清明，你说此事应如何解决？”
　　那男子说：“回太皇太后，臣以为，如今后宫中人心存妄念，皆是因为中宫无主，若中宫端庄持重，皇上也可心思沉静，太皇太后和太后，可以徐徐替皇上择选可主持中宫之人。”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皇上早日立后，既有了倚仗，也可早日夺回大权。
　　这男子听上去不偏不倚，但此事正中皇上下怀，可是听刚才他问皇上的语气，又颇为严厉，听太皇太后对他的语气，似乎颇为欣赏他，照月一时有些弄不清他的立场。
　　“胥阳，你说呢？”
　　“回太皇太后，胥阳不懂这些，还是问过皇上和太后，由太皇太后定夺。”
　　“皇上觉得清明说得如何？”
　　皇上已换上一副哭腔，“皇祖母，儿臣还小，不想立后，如今有皇祖母和母后管着便可。”
　　“你啊，最没个正经，清明说得也不错。”太皇太后声音中带了几分慈爱，听她的声音，也不过五十岁出头，竟然已经历三朝天子，照月不禁想，当年她为人继后之时可曾想过今日。“可惜这满宫里，竟没个可与清明论上一二的。”
　　胥阳见气氛缓和一些，笑着说：“这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和清明论上一二的呢？”
　　太皇太后似乎也笑了，淡淡扫了一圈，“皇上喜欢的梨幽殿的女子是哪一个？”
　　胥阳脸色登时变了，忙正色道：“是时堇。”
　　大殿中一个女子突然如临大敌般站出来，跪下，“太皇太后饶命，太皇太后饶命。”
　　“抬起头来。”
　　那女子抬起头来，照月用余光看去，是一个颇为娇艳的女子面庞。
　　“为何要饶命，你又没有僭越之心？”
　　“这……”时堇不敢作声。
　　太后又在众人面前扫过，经过褚霓和照月时停下来，“你们说，应该怎么处置这个尚服局的宫人？”
　　褚霓说：“应如太皇太后所言，杖五十，逐出宫。”
　　“你呢？”
　　太皇太后的眼神让她不敢抬头，“奴婢以为，应由皇上做主。”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男欢女爱，人间常情，皇上的感情，皇上自有决断。”
　　“你以为皇上应如何决断？”
　　“两情相悦便纳入后宫。”
　　“皇上觉得呢？”
　　“但凭太皇太后做主。”
　　真没出息，照月心里想。
　　“如此哀家也乏了，如今宫中诸事繁杂，是该有些人帮着昭媛和你母后。近日朝中有人上书皇上应及早立后，如今看来，皇上自己不愿，便罢了。将时堇封为才人，沈氏女降为宫女，回到尚服局。都下去吧。”
　　照月这时才大概明白这出戏的目的，近日朝中有人上书皇上应及早立后，若是太皇太后不肯，定会受人非议，可是如今的情况下，皇上原本只想演一个纵情声色的纨绔，被抓个正着本就理亏，自然不能再让太皇太后不快。其实真正有野心的宫女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爱宫女而不愿立后。
　　皇上纳了姬妾，胥阳送出了人，太皇太后给了臣子一个交代，看起来皆大欢喜，不是一人之力，而是各方妥协的结果。
　　余光瞥见皇上穿着金色的龙袍从她身边走过，照月想，年轻的皇帝以为伪装便可以逃过一劫，等待成年，可是不然，太皇太后连他的伪装都要利用，不给他片刻喘息，或许他也明白，是时候改变了。不过也可能，他真的只是个庸碌的傀儡。
　　太皇太后身后一男子一袭白衣，在照月面前慢下脚步，但很快随太皇太后离开。那或许，就是清明了。
　　一离开梨幽殿，褚霓就忍不住出言讥讽，“平日里看着安分守己，原来是等着这时候出风头呢。”
　　“我并不想出这个风头。”照月无话可说，她真的不想出这个风头，可是欺君是大罪，若顺着褚霓惩戒沈挽柔，只怕沈挽柔半条命也没了，她于心不忍，心想太皇太后也不愿伤及他人。
　　“褚霓，”尚宫道：“同为宫女，何必不留余地？”
　　褚霓低头讪讪。
　　一回到尚服局，照月立刻回到自己的住处，关上门，没有回应宋艾好奇的神情，先问道：“太皇太后身边的清明是何人？”
　　“可是安清明？便是那个常穿白衣的安清明？”
　　“应该是。”
　　宋艾正色道：“他是太皇太后亲女黎都公主的养子，如今京城中最有名的琴师，受尽贵胄青眼，可自由往来宫中，我还听说……”
　　宋艾放低了声音，勾着照月的好奇心，“他是黎都公主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