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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小殿下的修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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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宫是长安北望最雄伟壮阔的皇家规格建筑,是象征锦绣长安盛世王朝的标志之一,而其中的含元宝殿,乃是蓬莱数殿宇中最具代表的三阙宫。
龙首原上有含元,殿基高筑四丈余,翘两阙为二翼,左翔鸾右栖凤,宫阙连翼,轮廓起伏,画栋飞甍,屟廊次第,龙腾凤环,簪星曳月,宛如云上天宫,富丽辉煌。
二阁之下有倚靠台壁盘旋而上的两道,谓之龙尾道,与大殿高阁呼应,气吞九门,恢宏威慑,昭示着皇家的尊贵和巍峨。
今圣人武女临朝治下,又恰逢八月十五大朝会,百官朝觐,万邦来使,鼓瑟拂耳,钟磬有章。
群臣即两道拾级而上,由丹凤门北望,宛如长龙生而垂其尾,极为壮观。
丹凤门楼上,立着一年岁六七身长四尺余的小稚子,眉眼玲珑,潋滟锦缎,愈显粉妆玉琢之姿。
他身后两步外,只有一个含胸沉首的少年内侍静默跟着,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
比起远处声势浩荡乐声悠扬的含元宝殿,同一天空下同一高墙内的丹凤城楼上,这一大一小的两人显得有些孤零独影。
倒是这稚子,目光全然沉浸在前方隆重的朝会上,眉眼间洋溢的全是雀跃和自豪,全然是一副来观赏盛景的观客,“哇哦!原来这便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景啊,今儿终于是赶上一回了,我瞧着今年中秋进宫来朝拜的藩王朝臣和夷部好像比往年都要多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往坐在人前而今年则站在人后看的缘故。”
眺望着磅礴大殿和蛇形进殿的群臣背后的这道小稚子的目光,眼眸深邃如渊,炯炯如黑夜里捕猎的兽王,有着同龄孩童一般的清澈明朗,但又多出几分好整以暇的窥伺,波光粼粼的。
他身后的少年内侍恭敬细语回到,“殿下,往年也是一样的。”
“哦,是吗。听说东都紫薇城的修缮已经完工了,圣人祖母还亲自给东都题了名,叫‘神都’,择了吉日登阙楼开宫门,等日后迁都到了洛阳,可能就再也没有含元殿大朝会的惯例了,早知道出门时应该把纸笔一并带过来,当画下来才是。”
稚子的语气像在叙说着平常的事情,所以一张口就如铃铛悦耳般的浓萌童音,尽完美地掩去了他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锋芒,仿佛就只是一个爱凑热闹的小顽童。
“殿下稍待,奴婢这就回去取文房之物来。”身后侍人敬言道。
“罢了,回头按着记住的画吧。”稚子温和阻止道。
随着大太监们的唱声此起彼伏,大殿里头连着大殿外玉阶上跪着的百官们开始山呼万岁,声音洪亮,响遏行云,如海上腾浪,翻出高高的城墙,由北向南,传遍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朝礼毕,乐声再起。
忽而,稚子又兴奋道,“小耳朵,你耳朵好使,上前来些,仔细听听大殿那边奏的还是太宗时候的《庆善乐》吗?我听着这音律不似从前那般雍和婉转,倒是更加铮铮激昂了些呢。”
这名内侍名唤高珥,是女皇身边重臣内侍省大监高渊的养子,是两年前才来到他跟前的,说是陪着伺候逗乐子用。
听罢,高珥原本平静的脸上浮过波澜,小心回道,“殿下,奴婢不懂音律,听不出所以然。”
稚子笑着数落到,“平日里我练琴让你跟着学学,你不是偷懒打迷糊就是充耳不闻,现下到用得着的时候,你又一问三不知。”
高珥恭敬道,“殿下恕罪,奴婢今日回去就好好跟着殿下学。”
稚子看得尽兴了,准备下楼去,边走边不以为意地说道,“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更像父亲的儿子,大好的风光近在眼前,你们总要遮住眼睛,美妙的乐声传到耳边,你们又赶紧捂上了耳朵。”
高珥大惊,扑通一下跪俯在了地上,颤着声音回道,“奴婢身份卑贱,死上千万次也不敢同皇嗣皇孙论身份,殿下赐名奴婢小耳朵,奴婢的耳朵小,便也只装得下殿下一人的话。”
稚子看着他慌张跪地请罪,咯咯咯的笑起来,像个顽皮孩童样子,“哎哟,瞧你受惊吓不小,我逗你玩呢,赶快起来。你这一嘴的滑溜话倒是得了你干爸的真传,说得我也爱听。”
高珥一听,心又紧了几分,颤着声音解释道,“奴婢学高大监,只是想学着他如何做好伺候自己的主子的差事,期望日后也能得个同高大监一样的贱职,侍候在殿下身侧。”
他的语言间,将自己与高渊的关系拉得很开,仿佛只是些利益关系,而无其他。
稚子听罢,笑意不减,上前来拉高珥,“小耳朵好志向,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比他登得更高的。走吧,我们去东宫别院给爹爹和娘亲请安,今日娘亲一定做了好吃的食肴等我。”
自他过继到已故仁孝皇帝名下后,女皇就让高渊派来唯一的养子高珥跟在他身边伺候,以此向众人昭示他在女皇心中的分量,但他心里清楚,高珥真正来的目的为何。
下了丹凤城楼,便要从丹凤门出去时,恰巧遇上了操办此次中秋大朝会的左相武长俸,武长俸身后跟着几个辅佐官员,皆对他是点头哈腰的做派。
稚子瞬间冷了颜色,他不想与这个狗仗人势的谄媚赖皮多打交道,便打算绕道从丹凤侧门而出。
谁知武长俸也看见了稚子,二话不说撂下身侧,大步上前去,挡住了稚子去路,大言不惭地招呼道,“这不是神佑小侄儿吗?不安心呆在宫里这是要往哪儿去凑呢?”
态度十分倨傲,不行礼也毫无谦逊。
凑!?
居然对他说‘凑’!
稚子收起些冷色,神情温和地看向武长俸,语气也温和反问道,“左相方才称本殿下什么?”
武长俸知道这小稚子向来以清高自居,除了姑母圣人,便从不与武姓其他人打交道,谁的面子也不给,但越发这样,他越是想戏谑这小儿一番。
“神佑小侄儿,有问题吗?”
稚子听罢,淡笑一声,伸手招来高珥示意他趴下。
武长俸看到小太监给他下跪,震惊地呆愣住了,着实没想到这小儿今日这般懂事,反常地令人惊讶但又让他十分满意,所以,他十分畅快地笑起来,说道,“哟,都是一家人,侄儿不必行这礼数,快让你的侍人起来。”说着,伸手想拍拍稚子的肩膀。
稚子淡淡地笑着避开武长俸的手,随之踩着高珥的背站了上去,虽然勉强才到武长俸的胸前,但也够了。
站稳之后,小稚子对着自以为是的那张嘴脸,当即就是左右各赏了狠狠一巴掌,接连又朝武长俸跨间猛力踹上一脚,顺道借了个力后翻一跟斗稳当当地回到地面上。
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倒翻在地的武长俸,笑意悠然地问道,“怎么样,小侄儿这‘一家人’见面的礼数,武叔叔可还受用?”
被打蒙在地的武长俸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珠子,捂着脸愤怒道,“李息乌!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现在什么身份么!”
李息乌冷冷一笑,抽出袖子里的手帕擦着手,语气如常地回道,“抓着龙尾巴就想上天的狗脸亲戚,你又是什么身份来同本殿下论身份的?本殿下今日当让你醒醒神儿,你屁股底下的土地姓什么。”
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的众人,恨不得当场原地消失,毕竟,看到武家这位大人的这种出丑大场面,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更有可能人不知鬼不觉的被灭命封口。
但几个辅臣还是很快冷静下来,赶紧上前去搀扶起地上官帽歪斜脸色狼狈到狰狞的武长俸。
武长俸甩开安抚他的辅臣,上前指着李息乌鼻子怒骂道,“李息乌,你一个不得脸的皇嗣子,竟然敢羞辱朝中重臣,本相定将这件事告诉姑母!”
李息乌不以为然,将擦完手的手帕塞到武长俸手里,淡笑着回道,“叔叔还知道我姓李,是皇嗣子,而你只是个臣那就好了。你不是要去向圣人禀报么,赶紧去吧,可别耽误了时辰,如果需要场景重现的话,小耳朵可以随你走一趟。之后圣人若有什么旨意下来,请到东宫宣我。哦,对了,以后还请你称呼我为小殿下,若你实在不愿意,叫大名我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可千万别再叫神佑或是小侄儿之类的,若再叫我听到一次,我会毫不吝啬以今天这样的方式,再同你打一次招呼的,叔叔,记住了哦。”
说完,粉妆玉琢地小子心满意足地绕过众人,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众大气不敢出的臣工,和怒不可遏青筋暴起的武长俸咬牙切切咆哮道,“李息乌,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你父子的路走到头了!呸!”
宫里人都知道皇嗣三子李息乌,向来是个人不犯他他就好说的主儿,除了,仗人势的狗,何况,这有些狗吧,总是容易恃宠而骄蹬鼻子上脸,回头认不清主人还胡咬乱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