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翅几番寒暑》东水逆流

2、三秋

　　“寻我作甚，给你看的书看完了？”北荒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神色不悦，颇有被人打搅了好事而苦恼的味道。
　　“已经看完，帝君。”阿满头还是低低地垂下，不敢望向两人。

　　“那我问问你，上一届神魔大战，战死了几位将军？”北荒挑起眉头，仿佛料定阿满一定回答不出来。
　　“回帝君，一共战死了四十八位将军，其中属东阳帝君部下将军伤亡最多，咱们北界也战死了十位。”阿满回道。

　　“在神魔大战中有没有人类伤亡？”北荒沉吟半晌，挑了个难的问题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书上犄角旮旯的地方，一般人不会注意到去背的。
　　偏偏阿满不是一般人，他回忆一下，流利道：“有人类伤亡，是个人类婴儿，被魔君顺手掳走当作人质，但是可惜当时阵法已经开启，仙族救不了那个婴儿以至于他随着魔君一起消亡。”

　　北荒：……好家伙，书上是这么写的吗？他侧过头看南冥，南冥微微点头。

　　“你小子，背得还挺细，仙史记和仙界律法你全背下来了吗？”北荒咳咳两声，眼里闪过一抹惊异。
　　“差不离，帝君，请您随便考验。”阿满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往日自己背书自有一套路数，升仙之后有仙力加持，速度又比先前快上不少。

　　北荒又考了他好些个偏僻古怪的知识，他也一一对上，没有什么大的失误。“南冥，这次你可是让给了我一个宝贝啊。”说完北荒大笑了起来。
　　南冥也称赞道：“阿满刚升仙就仙力浑厚，看着年纪也小得很，能修仙成功自然是天赋异禀，加上这过目不忘的本事，若阿满想留在天庭当个一官半职的，北荒你可要好好抉择一下分他个什么官职。”

　　“自然是有好去处给他的，就是啊，在天庭中尤其是南池，不要随便乱逛。”北荒拍了拍阿满的肩膀暗有所指，让他先回君华落等着他回去。
　　阿满点头后急忙告退，远离了这个气氛有些诡异的地方。第一次撞见这种隐秘的事情，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两大帝君还有一起泡澡这种奇怪的癖好的，不可为外人道啊。

　　他回去的途中，特意去了一趟藏书楼。
　　藏书楼建得那叫一个磅礴大气，高耸入云，阿满仰酸了脖子也看不清最顶层在何处，心里暗暗道:这读个书还要爬这么多层楼，天庭人真挺累的。他押了身份牌，进了藏书楼后，询问一番发现登仙册就在一楼。

　　看来登仙册在仙界并不是什么秘密，是个仙人都可以查询。他借了东南西北四界的册子，慢慢翻找。可是按照时间来算，十八年前登仙的仙人也就那么两三位，年龄样貌具不相符。当年师父离开自己的时候，明明说的是被封仙号入了天庭，现在又失去了踪迹，有可能是师父没有来登记入册，那师父他到底在哪里呢？

　　阿满眼中有些迷茫，自己这么认真努力地修炼，就是为了早日到天庭寻找师父，难道到了这里还是无法找到师父吗？算了，既然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方，那么总还是有办法去寻的。他微抿嘴唇，眼神坚毅了起来。

　　他乖乖回到君华落，一直等到很晚，才看见北荒像个大爷一样悠哉悠哉地漫步回来，帝君慢悠悠的步姿让阿满倒觉得君华落不是帝君的家，南池才是帝君一直想待着的地方。
　　北荒挥退了下人，将阿满喊到自己的房内，说是已经想好要阿满去做什么。

　　帝君来到里间置物架，将上面的一把长剑取了下来，又拿了一块布，将剑抽出剑鞘，借着昏暗的烛光，小心翼翼地擦着上面不存在的灰尘，也一边静静欣赏着这把剑。这剑剑身修长，通体闪着银光，布划过刀刃处，似有龙鸣虎啸之意蔓延。
　　阿满仔细一看，剑身写着两个小字：冥天。原来这就是南冥帝君和北荒帝君的关于郎国和齐国哪方覆灭的赌注啊

　　北荒狭长的眼睛认真地注视这把剑：“这把剑，还是当年我从南冥那里抢过来的，它对我意义非凡，我不想失去这把剑，阿满，你懂吗？”
　　阿满望着北荒，明明听着他的语气很低沉且平淡，但是总感觉里面暗流涌动，藏着一段心酸往事。

　　“阿满明白，帝君想要阿满助齐国一臂之力。”
　　“那你去吧，待这件事情完成之后，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无论是你的师父的消息还是别人的，我可以助你查。”北荒狭长的丹凤眼轻轻落在阿满身上，却像一把锐利的剑，可以把人给看透。

　　“是，帝君。”北荒敏锐的目光让阿满心头一颤，他低着头，感叹一番，帝君果然是修习过读心术的九尾天狐，什么心事都无法瞒过他。
　　北荒感到有些累，挥挥手让他离去。

　　第二日，阿满就启程前往人间，他降落到齐国一处偏远地区。

　　明明还是春天，但是不知为何，这地的气温会如此之高。他顶着炎炎烈日，觉得虽然自己升仙后冷热不侵，但秉持着坚决不想晒黑的初衷，老老实实戴着一顶草帽。慢悠悠走在齐国的乡间小路上，看着农地里和自己一般装扮帽子的农夫，感到甚是满意。气质非凡绝尘的他微微点点头，看来第一步自己融入人群很成功。

　　该怎么完成帝君布置的任务呢，他可伤透了脑筋，什么提点都没有，还要暗示自己悄悄下凡，不要惊动其他仙人尤其是南冥帝君。

　　南冥帝君虽然有派一个叫作什么公子郎氏的仙人去帮助郎国，但也限制了人家使用仙力，而自己没有任何的限制。于赌约来说，有失公平，北荒不是君子所为；于自己来说，不就是撞破了俩人一起洗澡嘛，干吗要把自己打发下界，这帝君就是滥用私权，公报私仇。

　　阿满也不敢当着帝君的面吐槽，怕被他的读心术听到，只能苦了自己接住这个难题，如何让齐国更快地战胜郎国，还不伤害两国的百姓呢。
　　阿满一边走着一边想着，看到农田里辛苦劳作的农人，他们的汗水滴滴落下，头顶上的日头仿佛是个烤炉一般，将人们翻来覆去地折磨在热浪之下。

　　他一挥手，一片乌云慢慢聚集，天上开始电闪雷鸣。农夫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望着老天，眼里蓄着泪水，有甚者直接下跪磕头：“下雨啦 ，下雨啦，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呐。”竟然没有一人躲到一旁草屋的屋檐下躲雨去。
　　他备感奇怪，下个雨就要给他下跪？这地的人民还真是……感性。不对，他们连雨都不躲……

　　他走向前去询问：“老伯，怎么，这地儿是很久没有下雨了吗？”
　　那老农夫的草帽下是一张沧桑的脸，脸上的褶皱里写满了惆怅：“小郎君，你是外乡人吧，不瞒你说，此地名曰三秋镇，自打镇里发生了怪事，至今为止，已经三年没有下过雨了，今天下了这场雨，看来我们是得到救赎了呀。”

　　阿满道：“百谷盈成后，三秋假乐时。三秋镇倒是一个好名字，只是三年未曾下雨，我看这庄稼收成肯定不好啊。请问老伯，这怪事又是什么呢？”

　　“小郎君，这个哪里是我能知道的，只是道听途说啊，三年前，镇上首富贾家一天之内被人灭门，衙门的人去抬那个尸体啊，一具一具地往外运，我当时在那旁边瞅了好一会儿，那尸体像是运不完似的，官衙的人啊一趟一趟的，白布一张张地飘过，可瘆人了。
　　也是自打那以后，镇上及周边的村子，再也没有下过雨了。没有雨，这庄稼就少了半条命啊，平日里我们唯一的水源啊，还都是从定天河那边挖水渠引过来的水啊。”老农夫满脸的唏嘘。

　　阿满看着这随手招来的阴雨绵绵，暗道：我也不可能一直停留在这儿给他们招雨，反正此番下凡来也是为了让齐国战胜郎国，不如替他们解决了这干旱的麻烦，先保佑一方小镇的安危也算不负帝君任务。
　　他随即问了贾家在何处，拜别了老农夫，独自一人往镇上走去。几个老农夫望着他白衣如新的背影，若万里层云的夏日，仿佛一个天神一般就消失在了雨里，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镇子因为缺水，常年粮食不丰收，但是三秋镇不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镇子，反而是一个重商的小镇。南来北往，商人富贾，往来如织。这三年的干旱，虽对庄稼造成了影响，但是也促进了三秋镇的集市繁荣。少了阴雨天，商人们做生意更加的便利，存货也不必担心发霉的问题。

　　因此，阿满眼中看到的集市的那种繁景，和旁边流落的破落乞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来到了一处茶馆，看到有行人在抱怨怎么茶水都要这么贵。

　　那小二语气高昂：“客官，您要是喝不起啊，就别喝，我啊，借您一个碗，去十里地外的定天河，舀一碗，那水可是免费的，您尽管喝个尽兴。”行人也没和他置气多说什么，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小镇缺水得很，茶馆里的水多半也是人家一步一步挑回来的。

　　阿满点了份茶水，招呼小二过来，指着对街破落的贾家门户问道：“伙计，你可知对面这一户人家可是三年前镇上最富有的贾家？”伙计低头嘘声：“小郎君，你问这作甚，这件事情在我们镇上可是不兴问的，上面衙门可是下了指令。”一边说一边作杀头状。

　　“没事，只是有些好奇罢，不能说那就不问，伙计，你忙去吧。”阿满微笑道，然后举起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味平寡淡。从来佳茗似佳人，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此处天灾连年，想必店家心思也没放在茶叶上全放在水上了。

　　是夜，春日里的夜风依然凌冽萧瑟，刮得那门口两个破落的灯笼阵阵作响，不仔细听，还以为是什么物什在叫唤。贾府的大门许久未被开过，突然被人推开，像是声音嘶哑的人在空旷的地方尖叫，声音划破了夜空，远处的猫头鹰扑棱一下都飞走，瘆得阿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就是话本里面的鬼故事开局啊。

　　今天白日里，阿满刚好逛到一个卖杂书的小摊，他就买了好些个戏本子看。有一本书《鬼夜异谈》里面就讲了这么一个故事：素娘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因遇仇家发家傍上了朝廷人的大腿，仇家假借名义冤枉了素娘一家，导致素娘一家惨死。

　　素娘化作厉鬼，势必要与仇家同归于尽。准备杀光仇家之前，素娘去见了自己死后依然无法舍弃的未婚夫，却被暗中埋伏的道士捉住。道士道行也是不浅，念上三遍往生咒，素娘也就烟消云散了，最后的时刻里，她看到未婚夫抱着仇家小姐的肩膀，嘘寒问暖。

　　夜里这种场景，让阿满一段一段地想起话本里面那可怕的鬼故事。什么女鬼的头发像毒蛇一样肆意乱窜，逮着人就死死地缠上去，你的舌头会一点一点不由自主地吐出来，连带着白沫；
　　女鬼的红色指甲上还滴着血，她一般会从后面偷袭，拍拍你的肩头，你一回头，她就用一张可怖的脸吓你，待你吓得走不动道了，那长长的指甲就会在你的脖子上留下十个黑黢黢的窟窿洞；

　　还有头顶，有时候会滴下来不明液体，等你抬头往上看的时候，要么看见尸块，这还不算可怕的，你要是看到的是女鬼，那她肯定是在冲你咧着大嘴在笑，不明液体就是她滴下来的口水。虽然素娘是个好人死的，但是这鬼故事写得太瘆人，阿满怕得紧。

　　更何况他记忆极好，过目不忘，那些个不想在这种幽黑静谧的地方想起的细节，一遍一遍在脑海回放。
　　“啪啪！”突然，他感觉到后面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那人速度极快，他僵硬住了身体，脑海里想起了那十根滴着血的红指甲，一时不知是该转身还是不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