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周日》乌古竹竹

5、许氏有奇女

　　含华殿建造于太液池东北的高地上，与皇后所居永安殿，分列天子寝宫宣德殿两侧。

　　大殿四周有独立的院墙，内部除正室供贵妃居住，另设有偏房十余间，包含小厨房、杂物间以及供殿内侍女太监居住的屋子等。

　　其中一间房，被这宫殿的新主人，改成了全皇宫最独一无二的场所——木匠作坊。

　　此时，完成了今日份请安任务的许贵妃，正在木匠作坊里对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琢磨。

　　含华殿的两位掌事大宫女，曲尺和墨斗，均是贵妃从尚书府带来，从小在跟前伺候的丫头。她们俩垂手站在一旁，对这样的场面已经非常习惯。

　　入宫到现在有一个月了，陛下虽然偶尔也来贵妃娘娘这里小坐，却从未留宿。忠心的大丫鬟曲尺思来想去，终于还是没忍住，对着沉迷木工的主子发表了自己的担忧：

　　“娘娘，您本就比皇后位低，又无太后做靠山。陛下至今从未宠幸您，往后在宫里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许宜臻正埋头改进她的设计图纸，闻言一笑：

　　“你怎么知道，陛下就宠幸了皇后呢？”

　　见曲尺不明所以，许宜臻手中执一杆细兼毫笔，蘸了蘸砚台，解释道：

　　“宠幸就有可能留下子嗣。如今这局势下，他若有了正统合法的继承人，不亚于把自己往断头台送一步。皇上可没这么傻。”

　　墨斗不解：“有子嗣不是好事吗？”

　　“好事？”贵妃秀美的脸上浮现一丝讥讽：“外戚、宦官、藩镇，个个都大权在握，唯有咱们陛下，是个纯正的傀儡。”

　　她在原本的图纸上加了一笔，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便将那纸团成一团丢弃。抬头发现，墨斗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蠢得可爱。

　　接过曲尺递来的新纸，许宜臻继续说：

　　“他当年能以小妾所生的幼子上位，全靠文臣死磕那点皇权须正的礼法，以及神策军与节度使势均力敌的微妙平衡。如今陛下已成年，接下来就要亲政了。这样的傀儡，可不如当初的小孩子好用。”

　　嘴上说着话，手里一点也没停，转眼，刚刚画废的那张图就又一次出现在纸上。这一次，许贵妃换了一种改法，满意不少，小心等着墨迹晾干：

　　“那你说，要是陛下此时送他们一个新生皇子，他这个皇帝，还能活几天呢？”

　　听到这里，墨斗再蠢也懂了，惊得捂住嘴：

　　“小姐，你是说，他们敢弑君？！”

　　“天下都乱成这样了，谁拳头硬，谁说了算，有什么不敢的。”改好图纸的贵妃，顺手从旁边的工具车里拿出一个研磨石，对已具雏形的作品进行打磨，边磨边轻松道：

　　“所以说，没宠幸是好事。皇后生了皇子，无非孙家富贵再延续十年，我往宫外别苑一搬，做个隐形太妃就是了。我要是生了皇子，你觉得外祖带着他的文官集团，能在这乱世保我登上太后之位吗？如果不能，杀母夺子是免不了喽。”

　　“这不是守活寡吗，沈老大人为什么非要送小姐进宫呢，您明明就跟……”

　　“墨斗！慎言。”一直沉默不语的曲尺此时突然出声：“还有，贵妃已经进宫，以后别再叫小姐，要叫娘娘，当心被旁人听见，说我们不懂规矩。”

　　许宜臻打磨的手顿住，墨斗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显然令她想起一些并不愉快的过往。但她旋即收起这些情绪，换上柔和的笑容，吩咐道：

　　“墨斗，你去看看咱们捡回来的那个宫女醒了没有，要是身体好点了，就让她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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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晓芙本以为，自己这么一晕，又会回到现代。没想到，睁开眼，竟然还在皇宫。

　　沉沉地睡了一觉之后，头已经不再像刚才那么重。她起身将床整理好，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这里并不是之前粗使宫女居住的掖庭，装潢门面要华丽得多。柏晓芙才出房门，便看到一个掌事级别的宫女踏进自己所在的院子。

　　“你醒啦？那就太好了。贵妃娘娘说你要是觉得好点了就回去吧。”

　　“贵妃娘娘？是她救了我？”

　　“对呀，我们娘娘一向善良，看你病倒在路边可怜，就带回来让你休息一下。那些莲蓬有人送去尚膳司了，你直接回自己所属宫苑就行。”

　　许贵妃……

　　柏晓芙灵光一闪，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大腿吗！

　　眼见这大宫女交代完就要走了，她赶紧抓住机会说：“姐姐，我想当面谢谢贵妃娘娘！”

　　墨斗想了想，反正娘娘闲着也是闲着，见一下就当打发时间了呗。

　　“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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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晓芙来到含华殿侧面的木匠工坊时，结结实实地惊呆了。

　　我滴乖乖，贵妃娘娘您这爱好有点别致啊。人家都侍弄个花儿草儿，要么就弹个琵琶古琴，您……喜欢干木匠活儿？

　　好像也合理，工部尚书之女嘛，机巧算是家传手艺。

　　不过她感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许贵妃目前似乎心情不佳。

　　许宜臻坐在凳子上，正对着再次变形的工具车生闷气。

　　这工具小车是她的得意之作，共上下两层。上层是打磨平滑的木头，两尺见方，可以随时随地做桌面使用。下层木板与上层间隔开，形成储物的空当，放置一些尺、锥、墨斗、磨石等工具。四只脚都被她安上轮子，这样就可以方便推来推去。

　　原本一切都合理又完美，可没用多久，下层的木板就会承重变形，中部凹陷，如果不管它，接下来就会开裂。

　　许宜臻试了很多种坚硬的木料，全都不行。

　　墨斗引着来人走上前道：“娘娘，咱们带回的宫女说，要来当面谢恩。”

　　“奴婢御花园宫女柏晓芙，谢贵妃娘娘救命之恩。”

　　心烦意乱的许贵妃，随意摆摆手：“知道了，走吧。”

　　柏晓芙瞄了一眼旁边的工具车和贵妃的神情，心下了然：“娘娘可是在为这下层木板变形而烦恼？”

　　“什么料子都试了，最耐用的也坚持不到一个月，难道真如他所说，我这玩意儿根本不堪大用吗？”

　　“娘娘不必心忧，奴婢有个办法，或可一试。”

　　“你有办法？”许宜臻终于抬起头正视眼前的小宫女。

　　哈，这不就专业对口了嘛！

　　脑子里满是力学课程和丰富实践的柏工程师，微微一笑：

　　“不是所用木料的问题，是结构有待改进。下层木板承重却没有支撑，自然会变形，只需在底部增加几条桁架，便可迎刃而解。”

　　满头环佩的贵妃一下站起来，仪态也顾不上了，拉着柏晓芙就往桌前走：“怎么增，你画出来我看看。”

　　举着宫女刚刚完成的结构图，许宜臻感到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她立刻叫墨斗去后面库房取木材，开始热火朝天地改进工具车。

　　柏晓芙对贵妃的反应很满意。她觉得，自己抱这条大腿，有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