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周日》乌古竹竹

25、岁末赏精兵

　　进了腊月，新年的氛围越来越浓。位于京城东方的竹沟镇，自然也不例外。

　　杀年猪、除陈灰、进城购置年货，小小的镇子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镇口坐着抽旱烟的老头，看到士兵抬着数头杀好的猪和几大箱东西进入神策军营，不禁感叹：

　　这神策军的待遇也太好了吧，前儿老冯家才带回来新发的年货，今天竟然又有了。

　　不过，对于这些东西，营中的兵头秦将军其实也是一脸懵。

　　陈中尉带着人，直接将这些东西抬进了大营的练武场，又让他召集所有士兵集合。秦将军点齐了人，转头赔笑问道：

　　“不知陈中尉今日这是……”

　　陈行简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陛下说，将士们辛苦一年，年底应该高兴高兴。这不，除了原本已发下去的年货，又搞了这么个比武的名头，让我来操办此事。”

　　“什么比武啊？”

　　陈行简向站在练武场中间的兵卫一仰脖，那人便高声对众士兵宣布：

　　“陛下有旨，岁末犒赏三军。凡能跟陈中尉手下亲兵过十招不倒者，赏猪肉三斤，铜钱两贯，赐狼牌一块；过二十招不倒者，赏猪肉五斤，铜钱四贯，赐虎牌一块！”

　　“陈大人……”秦将军听到这，不禁发问：“猪肉和铜钱我明白，这狼牌虎牌是何物啊？”

　　“嗨！”陈行简状似随意地挥挥手：“讨个好听的称呼呗！什么狼牌虎牌，一堆破铜烂铁罢了。也就是让将士们过年回家，有个炫耀的由头。陛下到底年轻，爱搞这种面子活儿。喏，还非得在每块上留下题字的地方，写上获得者的姓名，以示独一无二呢！”

　　“哦……”秦将军听明白了，拱手笑道：“陛下果然英明，这牌子虽不值钱，但彰显着天家荣誉呢。”

　　然而听完比武的规则，站在台下的士兵却大多犹犹豫豫，并不是很敢上去，心中直犯嘀咕：若是打败了陈中尉的亲兵，岂非让中尉大人面上无光，日后给我穿小鞋可怎么办呢？

　　这时，一名高大健壮的黝黑少年自人群中站了出来：

　　“我参加！”

　　陈行简微笑注视着上次与他一同喂马的少年冯胜踏上练武场，抬手制止了要出列的一名亲兵，摘掉身上多余的挂件，竟是自己走上了擂台。

　　冯胜见陈中尉亲自下场，不慌不惧，双手抱拳行了一礼，便摆出切磋的起势。

　　站在秦将军身边的副官冯吉暗暗捏了把汗：这臭小子虎得很，力气又大，一会儿要是不小心伤了中尉大人可怎么办！

　　说话间，两人已经开始过招。只见冯胜出拳、格挡、回身、扫腿，招式极为扎实，孔武有力。陈行简起先还打得游刃有余，然而半柱香过去，冯胜竟完全不累，倒是他先出了汗。

　　有心人在台下数着，十招、二十招、三十招……不知不觉，已过了八十多招。

　　最终，陈行简体力不足、招式变形，被冯胜抓到纰漏，一把掀翻。

　　带着拳风的一只大手停在他面前，冯胜收拳回身，跪地行礼：

　　“中尉大人，得罪了！”

　　站在台下的士兵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傻汉子也太彪了，怎么不知道见好就收呢？打了八十多招，最后还把中尉掀翻在地。大过年的，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秦将军轻咳一声，正要开口打圆场，却听陈行简自地上爬起，朗声大笑：

　　“好！秦大人带的兵果然不错！来人，赐虎牌，为他加名，再把一整个猪头都送给这位小兄弟！”

　　秦将军张开的嘴，半天不知道该不该闭上。这陈大人，还挺爱才？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威严扫地啊……

　　有了冯胜和陈中尉这一场比武做开局，之后的士兵明显皆能放开手脚了。既然冯胜那小子把中尉揍翻在地都没事，还得了一整个猪头回家，说明咱们陈大人确实是有容人之量的好将官啊！

　　东营的比武持续了整整三天，虎牌发出去两千余，狼牌则近六千之数。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短短几天，已飞遍神策军西、南、北三营。

　　寿庆殿里，孙太后听着张恩的回禀，眉头轻蹙：

　　“皇上哪来的钱犒赏士兵？户部如今不是已经捉襟见肘了吗？”

　　“奴才打听过，陛下挪用了本计划建造皇陵的那部分钱，说他还年轻，不必急着花钱修陵，此事可过两年再议。”

　　“呵！”孙太后发出一声讥笑：“一点小恩小惠，真以为收买几个杂兵能派什么用场吗？若将来到了撕破脸皮那一天，他难不成还指望城外的士兵出于感恩，自发攻进来救他？”

　　“谁说不是呢。”张恩谄媚地附和道：“陛下到底是个孩子，哪能及得上太后娘娘高瞻远瞩。只要咱们牢牢笼着众将，那些只知道人云亦云的愚蠢士兵，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就你嘴甜，”孙太后拿过手边一个苹果，抛向跪在地上给自己捏腿的太监：“只要你跟着孙家，做条忠心护主的好狗。有我一日，必少不了你的好处。”

　　张恩接住红彤彤的苹果，笑得像朵盛开的秋菊：

　　“奴才谨遵娘娘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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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李彦和登基以来的第六个新年。

　　城外的神策军众兵固然在为今年的新彩头欢呼雀跃，但宫城之内的人，这个年过得可说是寡淡无味。

　　皇后娘娘的病一直拖到年底也没好，连除夕夜宴都没有出席。太后酒过三巡之后，也借口上了年纪体力不支，先回去休息了。

　　陛下与贵妃，不咸不淡地喝着酒，半句话也不多说，气氛僵持。坐在下面的文武百官，更是不知道该谈论些什么。

　　歌功颂德？今年一年，胜仗一场没有，天灾倒是存在感很强。

　　国富民强？国库穷得叮当响，户部尚书每天都在思索自己是不是该提前辞官，免得哪天被这活儿拖累到不得善终。

　　添丁多福？陛下如今统共一后一妃，半个孩子影儿都看不见。不但没有孩子，甚至连兄弟子侄也没有。皇室子嗣凋零成这样，简直惨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整个麟晖殿，萦绕着一种压抑的气氛。每个坐在殿里的人都在想，我为什么还不能走？

　　于是响应众人心声，除夕夜宴早早地结束了。

　　由于皇后称病，李彦和今年是在宣德殿守的岁。

　　宫人们劳累了一年，难得除夕，掌事特许他们放一晚上假，不必值夜。大家关起卧房门，偷偷在里面喝酒赌钱，欢声笑语一片。

　　夜已深，柏晓芙提着灯笼在四处巡视一圈后，走回了天子寝殿。

　　坐在火盆旁边的李彦和，拉过她的手，笼到嘴边呵着气：“都冻成冰块了。”

　　“没办法啊，领了陛下的工钱，自然得尽职尽责才行。”柏晓芙满脸笑意，紧挨着他坐下。

　　李彦和展开她的手掌，上面蜿蜒着一道细细的疤痕，虽然已经与周遭皮肤化为同色，但还是清晰可见。

　　他轻轻摸了摸那道疤：“还疼吗？”

　　柏晓芙捉过他的手，翻开掌心：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好好的把自己划伤不算，还要将包好的伤口弄得崩裂。你看看，现在痂周围还是肿的！”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李彦和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惜了你的荷花香囊，都被我弄脏了。”

　　柏晓芙被他看得，心软成了一汪水，羞羞答答从怀里拿出一个新的香囊。

　　“喏，送你的，新年礼物。”

　　陛下脸上的楚楚可怜一扫而空，抬手便把香囊抢了过去：“里面是什么？现在不是没有荷花了吗？”

　　“你自己打开看看呗。”

　　香囊为松绿色绸布所制，针脚缝得细密精致，上面绣了一支白色莲花并数道水纹。李彦和拉开抽绳，往掌心微微倾倒，香囊中立刻滚出数十个指节大小的干莲子。

　　“你说的，男人身上不需要香味，我就塞了些莲子进去。”柏晓芙托着腮，忐忑地看着他：“喜欢吗？”

　　他把掌心的莲子一一装回，拉紧抽绳，挂在自己身上，回手揽过小女官的纤腰：

　　“喜欢啊。莲子，是芙蕖的心，晓芙把心装进去送给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我、我可没这么说，这都是你牵强附会的……”

　　腰上的大手微微用力，柏晓芙身体随之旋转，由原本的坐姿直接跌进了李彦和怀里。

　　她的头枕在他胳膊上，整个上身被环拥住，这个姿势望去，满眼都是他好看的脸。

　　男子用修长的手指在她心口戳了戳，嘟着嘴问：

　　“怎么，你这里除了我，还装着旁人吗？”

　　柏晓芙已经顾不上回答这个问题了，因为好看的脸越凑越近，灯影下的轮廓，简直泛着圣光。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眸，嘴角微翘。可等了半天，预想中的唇也没有落下来。睁开眼，发现李彦和正憋着坏笑瞧她：

　　“柏掌事，你为什么要闭眼睛啊？”

　　少女两颊立刻就红了，气鼓鼓地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双臂缚得紧紧的，怎么也站不起来。

　　“好了好了我错了，别生气。”

　　李彦和把怀里羞恼的人按住，再不敢逞能，连连道歉。

　　柏晓芙不是很想买他的帐，别过头盯着地上火盆，道：

　　“我刚刚闭眼是在数心里装着的人，还没数完呢！回头扯块布，给他们挨个做香囊去！”

　　“不好吧，又要缝又要绣，这么辛苦。别给他们做了，我一个人有就够了。”

　　陛下将小女官梗着的头颈轻轻转回来，浓眉弯挑，眸中星河灿灿，不待她再出口反驳，俯首将唇贴了上去。

　　火盆悠悠地散发出热量，室内一片安静，只有两个人吞吐交缠的轻微喘息。夜半子时，在这片安静祥和中，悄然到来。

　　四片唇瓣缓缓分开，李彦和用自己的鼻尖，蹭着怀里少女的鼻尖，声音低哑：

　　“晓芙，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