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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41年12月9日 ...

  •   早晨才六点五十分。

      真的是疯狂的一天啊,宋闻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脖子僵硬肩颈酸痛,可就算这样,他也依旧保持着偏向左侧的睡姿,宛如雕塑一般丝毫不动弹。

      他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虞珂可以睡得那么香甜,而自己却莫名有些紧张呢?

      这间房子格局细长,宋闻又自认自己是绅士,将床让渡给虞珂就寝。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躺在地板上的角度,居然正好能窥得虞珂睡觉的姿势模样,看到她双腿和被子像鱼一样缠绕,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腿。

      奇怪,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宋闻就感觉自己整个面部、整个身体、僵硬得像铁丝制成的人偶,哪怕闭上眼睛,那抹白莹依旧锲而不舍地浮现在他脑海。

      原来人可以那么白吗?

      宋闻借着微弱曦光望向自己的手——日晒疼痛、伤痕累累,手指尖因为长期接触双氧水变得苍白发皱,像怪物一样。

      “宋闻。”身后传来一句女孩娇气的起床声。

      “怎么了?”宋闻没有回头,只是干巴巴地回应了句。

      “好像有人在叫你。”

      …宛如激活开关的机器人一样,宋闻这才听到门外叩叩叩的敲门声,还有小小声呼唤:“宋闻,宋闻,你在家吗?”

      用的是国语。

      听到声音后,他一骨碌爬起身来,走快走到门边了,又倒回来,强装镇定地用毛毯罩住虞珂整个人,说:“有点危险,你不要出声。”

      随后,才走到门口,警惕性十足地打开一条门缝。

      门外是一位上年纪的女人,见他开门后松了一口气,说:“你没去防空洞,实在太好了…”

      “昨天晚上防空洞人挤人,结果有人出不来,在人群里窒息了。我一看情况不太对就跑回家来,心想汉口道位置偏远,炸弹应该炸不到这里。”

      尖沙咀汉口道这边,只有半岛酒店地下有防空洞,是一个仅有一人高的混凝土小平房,墙体厚度半英尺,需要仔细琢磨才能找到水泥墙隐蔽处找到入口处…这样的堆砌有利于躲避炸弹碎片和机关枪的扫射,但如果炸弹直接落下,里头人必死无疑。

      而且还没有排气扇,按照室内面积和尖沙咀爆炸多的人口,踩踏、窒息事件在所难免。

      宋闻沉吟了一下,回复说:“回来也不是好选择,这边都是老房子,一旦中弹成片坍塌,就算不去防空洞也得去新楼房高层避难。”

      门外立刻回复:“那就听你的。”

      然后对话就结束了——从始至终宋闻都没有开门让人进来,警惕性非同一般。

      而且虞珂还发现:不只有她,就连周边邻居都对宋闻有着莫名的信任感。足以见得对方身上神奇的领导魅力,不是虞珂独身一人惊恐时臆想出来的。

      门刚关上,时钟便指向了七点。

      窗外警报再次响起,这是虞珂听过最心痛的背景音乐,带着一种茫无边际的痛感。

      宋闻单手将她头上的毛毯扯下来,露出她半个小脑袋,眼睛眨巴眨巴。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活动,他拎着毛毯一角的手指尖微微颤动两秒,又一言不合地把毯子重新拉回去。

      “等警报解除,我们再去湾仔看一看。”

      “好。”

      然而战争后的第二天早上,注定是不平静的。警报响起、解除、响起、解除…重复数次,弄得所有人面上都带着一丝疲倦,其中宋闻更甚。

      虞珂坐在凌乱的床上,呆在这刺耳空响的噪音裹挟下,好奇地问:“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眼下乌黑更甚啦!”

      “…是我肤色问题。”

      “才不是,昨天我还能看到你睫毛映现在下眼睑的影子呢。”

      宋闻的皮肤是栗色的,双眼又明亮如同夏日蓝天,外人很难看出疲惫神色…偏偏虞珂就是一眼看出来了,可想而知她昨天观察宋闻有多仔细。

      然而听到这句话后的宋闻,立刻闭上嘴不说话了,像是戳到他什么痛点一样。

      好半天,他才憋出了一句:“我有个疑问,我说如果啊,你生气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如果你在九龙遇到的是别的男人,你也会那么友善吗?”

      “当然不会啊。”

      “为什么?和什么男人在一起,不都一个样吗?”

      这是宋闻最真切的疑问,他觉得虞珂似乎有点太信任他了,弄的人怪心慌又在意的。

      “怎么会一样。”虞珂不知道宋闻问这个的目的,现在说的也不过是她心中最真实的感受。她说:“肥皂都有两元、一元和五角的,这些就大不相同。”

      …把人比作肥皂吗,难道这就是资本家小姐的恶趣味?

      但说实话,宋闻居然会有种“自己在虞珂心中是两元肥皂”,莫名其妙有些满足的感觉…这种难得的愉悦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被他摇摇头,全数甩开了——最后宋闻得出的结论是,资本主义好可怕,很容易让人沦陷。

      这段关于肥皂和男人的插曲结束了,外头警报也停止了。

      从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二点,警报就来了五次,最久一次持续一个小时,让人疲于奔命。

      好在尖沙咀的煤气没有停,宋闻给虞珂做了一顿简单饭菜,得到大小姐最诚挚的夸奖:吃得干干净净的。饭后两人聚在一起看今天的报纸…当然是虞珂念,宋闻听。

      “今早日军空军袭击了新加坡.马尼拉.珍珠港…泰国已屈服…”

      虞珂念完,也只是从字面意思理解了当前局势。

      而宋闻却因此衍生出别的想法:“看来香港不是主战地,只是被大英拿来当作盾牌,用来拖延敌军的步伐,而且随着两相对抗的时间越久,过海的可能性越低。”

      …这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虞珂低头看看新闻,又琢磨宋闻说的话,在对方没给答案前,她压根联想不到这一步。看来这几年的学都白上了…

      宋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翻出个大行李箱就开始打包他和虞珂的行李。

      “今天内,我们必须离开九龙前往香港了,拖延越久越难找到你家人。”

      闻言,虞珂也赶紧加入一齐打包行李。

      她把宋闻买的鹅肉塞进珍珠白手提包里,惹得宋闻望向她好几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埋头苦干。

      很快,行李箱就被整理出来了——虞珂从英国带回来的小零食、非日常用礼服、化妆品等统统不让放,只能放两人的贴身衣物、换洗衣服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

      宋闻原以为大小姐会因此不开心,却没想到她表情一如既往,不甚在意。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丢弃的这些昂贵物件对于汇丰银行大小姐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反倒是他太过于矫情了。

      警报停止后五分钟,两人就离开汉口道,再次来到码头。

      却没想到这边已是人山人海。

      宋闻拦住相熟的烂仔,问:“发生了什么?怎么大家都站在这里。”

      烂仔回答:“尖沙咀九龙仓的舢板被当局严禁,他们还征用大部分汽船,停掉所有燃料,导致九龙一大半交通工具停航停行。”

      九龙城内没有公交汽车、出租车、城外没有汽船舢板…这下,无论是多乐观的香港人,都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大早上就聚集在码头,寻求过港的办法。

      人多聚众,连警察都来了。

      他们吹着哨子让大家散开,还说需要过港的话要去西人青年会领取通行证。

      立刻就有人反驳:“青年会领取条件如此苛刻,摆明就是想让我们过不去!”

      说着说着,两方莫名动手推搡起来。

      一时间,人群混乱喧闹,警察身上居然连枪都没有佩,被烂仔们合伙推挤两下,就被狼狈地推进海里去了!宋闻护着虞珂连连后退,生怕这些狂热又害怕的狂徒,把身边这尊瓷器娃娃给碰到了。

      九龙居民就像找不到家的蜜蜂一样,无厘头乱转。

      正忧愁当下混乱怎么办的时候,海平面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大炮轰鸣。

      宛如按下暂停键一样。

      无论是推搡怒骂的群众,还是海面挣扎的警官,或是叫声劝声哨子声,全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将身躯转向声源处,凝视远方,表情恐慌。

      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从声音的或远或近,或大或小判断这是敌军的进攻,还是香港的反击——而且那个方向的话,似乎就在元朗。

      过去香港真的是好事吗?

      虞珂心中忽然产生对当下的质疑。

      她心中存在两个想法——对家人的想念、和前往香港行为的质疑…这两个念头忽上忽下,说不清谁更有优势,令人头痛。

      隔壁宋闻就好像听见她的心声一样,低着头低声说了一句:“九龙秩序已经不行了。”

      “我去联系相熟的船夫,今晚偷渡到湾仔码头。”

      “再呆下去,光是居民间的内耗就能害死我们了…别担心,我会跟你一起去的。”

      …宋闻,真的是个贴心又靠谱的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1941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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