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Pre染

55、漠都

　　李卫一走进议事殿，便发现大殿中央躺了五具尸体，且都是外出搜寻物资的弟子，另外五名弟子或多或少也受了些伤。
　　“发生什么了？”李卫蹲下，掀开盖着尸首的白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安详的容颜。
　　“我们在半路上遭遇了魅妖。”那弟子说着，丢出一张狐狸皮，“就是这个孽畜。”
　　魅妖的幻术确实叫人防不胜防，这些弟子又都是战斗经验不足的毛头小子，在碰着这等邪物的时候，确实难能脱身，可他们临行前可都是装备了驱邪避害的符箓的，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李卫抓起狐狸皮，仔细看了看，说:“这只狐狸道行应该不深，你们身上又都是高级符箓，最差的也是中级雷符。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卫站起身，看着他们五人。
　　“师兄有所不知，我们到达指定地点后就分作两波在各处搜寻物资。当我们再次汇集一处的时候，宋昊带来了一个小孩，说是从妖怪手里救下来的。
　　刚开始是我们带着他，后来我们要去漠都，与宋昊分开了，小孩一定要跟着宋昊，所以我们便依了他。谁能想到，当我们折返回来，看到的却是他们冰冷的尸体，而那个变作小孩的魅妖，正在吸取他们的精元！”
　　李卫示意门外的弟子可以进来，他们低着头，身穿白衣，额心还用特殊的材料画出了一只眼睛，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二郎神。他们是天涯派负责收敛尸体、度化鬼魂的弟子，这些弟子共用一个名称，是为——幽冥。他们很快将尸体抬了出去，整个过程中，他们都保持着身体微微弯曲，眼睛直视前方的姿态。
　　“你们去了漠都？”
　　“是。因为那处地处偏僻，少有妖魔涉及，所以我们就难民的问题前去拜会了漠都的少年城主——墨千秋，他同意收留一部分难民，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的意思是需要师兄您到漠都去，相关的事情他只能跟您说。”
　　李卫想到，漠都的地理条件确实不错，虽然地处偏僻，但胜在有独特的五峰合围这样的天然屏障，再加之历代漠都城主在防御阵法上都颇有建树，一般妖魔绝无可能侵入城中。
　　要是能够转移一部分难民到漠都城中，一是他们的生命安全有了保障；二是也能为天涯派减轻些压力。这样一想，确实值得一试。
　　“你们下去吧。”
　　“是。”
　　李卫看着他们离开，然后亮起传音符，过了一会儿，洛松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怎么了，师兄？”洛松冷冷地看着匍匐在脚下的蛇妖，道。
　　“我要去漠都。”
　　洛松看它还想抵抗，抽出剑，断了它的蛇尾，一声尖锐的惨叫划破空气。
　　洛松:“我也要去。”
　　“药材找得如何了？”
　　“还有三味。”
　　“那你找完以后再到漠都来。”
　　洛松蹲下身，在蛇妖惊恐的目光里，淡定地剖开了它的肚皮，取出了一颗纯紫色妖丹。
　　洛松“嗯”了一声，同意了。
　　李卫听得那边的动静，似乎鼻边也嗅到了浓郁的血气，他又想起那日洛松的异常，心里总有些放不下。他知道这里一定有一个原因导致了洛松性情的变化，他很难不把这种变化联系到先前的那个梦境。他掐断传音符，快速地掠了出去。
　　“师兄。”马房的弟子鞠了一躬，道。
　　“给我挑一匹最快的马。”
　　那弟子领命，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牵出一匹通体如黑宝石般的烈马，它的鬃毛是火焰般的红色，被风吹起时，犹如旗帜。这匹马叫做“大石”，是前些日子门派弟子从老虎嘴里救下的。大石呼出浑浊而炙热的气息，野性难驯的它显然准备与想要驾驭它的人死磕到底，然而，它低估了眼前这名少年的魄力。
　　他穿了一身红衣，容貌美丽，眉宇间却让人想起苍山大河的气魄，那双眼似乎浸润过地狱的火海，呈现出淡淡的红色，他的身形看起来十分消瘦，再配以过分苍白的面容，难免让人误以为他不过是个病秧子。但他的精神往往能战胜最困难的处境，这段时间他早已磨砺出了，向死而生的精神。
　　大石确实难以驯服，他往往还没能骑上马，就被它的铁蹄踹了一下，腹部很疼，头也很晕，他听不见那弟子的声音，他只是站起，一拳下去，大石歪向一边，无力地倒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在他们以为大石已经死掉了的时候，它慢慢地站了起来。它看着李卫，认可地俯下身去。
　　大石的速度非常之快，前秒还在山上，后一秒就到了山脚，那对打水的父子瞅见白日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面前闪过，吓得丢了水桶，再看，却什么也没有，它的铁蹄踏过的地方竟也不会留下脚印，它好像是飞着的，犹如利剑。
　　大石也非常危险，骑乘它往往要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因为速度过快，要是面前出现了什么东西，它会直接撞上去，而不是让开，即使是悬崖，它也不会止步，这种睥睨一切的自信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李卫非常中意这匹马。
　　小半天的功夫，李卫就到了漠都，映入眼底的是五座肩并肩、脚挨着脚的巨人峰，它们组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可能是由于防御阵法的作用，每座峰的自然生态都大相径庭，他此时在的这座峰，名为“青”，树木苍翠茂盛，河流由一条主干分向数百条枝干，这里的土常年都是湿软的。
　　马蹄生风，眨眼工夫他们已来到漠都城内，李卫跳下马，立马有一队人走了过来，他们身披盔甲，目光坚定，说话的声音有如洪钟，为首的拱手道：“请随我们来。”他便跟了上去。
　　民众们头一次见到这般天人，都聚到一起小声议论，更有甚者，直接向李卫投去了红花，即使守卫投以警告的眼神，她都对此置若罔闻。李卫注意到，街道上以女性居多，男性要么是小孩，要么裹得严严实实，都不露出脸来；而且从她们方才的态度看，这里的法度似乎受到了冲击——想必跟我此行有关，他想。
　　漠都城主府不能用简单的奢华来形容，实际上，它的规模和设计已经远超出了人的想象，它是向天上延伸的巨大堡垒，是一座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他走过金光闪闪的平台，走上白玉铺就的台阶，大门上刻画着当地传说中的蝎神和黑蛇，二者之塑像分列两边，皆口衔两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殿里用千年的冰雪打造，到处晶莹剔透，城主座的两边拱卫着两尊闭目的女神像，她们足有十几米高，身上的服饰镶嵌着各类宝石，可谓是极尽奢靡。
　　不一会儿，少年城主墨千秋缓步走向宝座，与这殿堂的富丽堂皇不同，他的穿着朴素简单，举手投足间，尽显上位者的风采。他先是恭维了一番天涯派，然后就待客不周请李卫多留几日，最后才入正题。
　　李卫见这少年城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可说起话来却一套一套的，他站在下方还一句话未曾说过，光听他讲去了。不过，这样也好。
　　“我也只听说过，没想到今日得见，竟比传闻中的还要惊艳。听说您来的路上被投花了？还请您不要计较，这是本地的一种风俗，女子要是中意一个男子，便会向他投红花，若是不中意，就会投白花。不过到底是我们招待不周，冲撞了仙长，不如多留几日，我一定好好招待仙长，美食佳肴自不在话下，美女珠宝，仙长也只管开口。
　　其实把仙长您请来，还是有一件事需要您帮忙去解决。您也看见了，我们城中男性非常少，这主要是因为城里有一个妖魔，专拐年轻又长得好看的少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一个月，基本上每天都会有人消失，当他们再出现时，却已经成了装扮精致的尸体，所有人都穿着女性婚服，脸上也涂了厚厚的妆容。
　　更为诡异的是，当我们要把尸体下葬，尸体就突然睁开眼，然后从棺材里爬出来，一个个并排躺在地上，任谁上手都搬不动啊。如此一来，我们便只好修了一个陈尸房，将他们妥善地安置在了里头。来人，带仙长去陈尸房。”
　　话音一落，便有一人走上前来，道：“仙长请。”
　　李卫无奈地跟了过去。
　　陈尸房非常简陋，只是用泥土简单堆砌起来的一个方形，门破了好几个洞也不见人修理。他走进里头，却并未闻到任何腐臭味儿，倒是有一股奇特的香味，待他掀开白布，尸体仍保持着死前的模样，除了没有呼吸，与常人无异。
　　“仙长，您看出什么了？”
　　李卫从腰间取出一张符箓，贴在其中一具“尸体”的脑门上，少年“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然后很不高兴地说道：
　　“我做梦做的好好的，叫醒我做什么！”
　　李卫没有回答，几十张符箓下去，“尸体”们全部醒了过来，一时之间，怨声载道，一个个都在嗔怪李卫多管闲事，扰了他们的美梦。
　　得到消息的少年城主跑了过来，一看面前的景象，惊异不已，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中了一种低级梦术，看起来像死了，但其实人都活着，只要驱散梦境，他们自然就醒过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抓到始作俑者问一问便知。”
　　“您知道是谁了？”
　　李卫并不回答，只见他转向一旁的守卫，问：“麻烦带我到城里四处走走。”
　　守卫看向墨千秋，后者点了点头。
　　“师兄。”传音符亮了起来，洛松的声音透露出一股疲惫。
　　“嗯。”
　　“你在哪？”
　　“漠都。”
　　“我也在，但我没法到城里去，这里结界……啧……”
　　“怎么了？”李卫停下脚步，担忧道。
　　“没事，就受了点伤。”洛松看着面前的剑阵，眉头深锁。
　　“等等。”
　　李卫回转过身，墨千秋正好出来，二人打了个照面，李卫道:“我师弟要进城。”
　　“好啊。”墨千秋笑道。
　　“你能够暂时把结界撤掉吗？”
　　墨千秋苦恼地皱了皱眉，道:“我们这结界只拦妖魔的，仙长师弟按理说应该能进来才对。怎会被我们结界拦着？”
　　“你们的结界坏了。”
　　“坏……坏了？不应该啊。”
　　“能撤掉吗？”
　　“可以是可以……”
　　“撤吧。”
　　墨千秋看了一眼守卫，守卫会意，对着远处的塔楼招了招手，随即便响起一声沉闷的钟响，下一秒，结界就跟劈开的西瓜似的打开了。
　　“师兄。”洛松从空中直直落下，剑刃的光芒迅速闪过，随着洛松的接近，李卫抬起一拳，将人揍翻在地。事情的发展实在叫旁人摸不着头脑，一个个摆着一副看戏的神情，却又不敢多加议论，只能将八卦憋在心里。
　　洛松爬了起来，抬手擦去鼻血，道:“师兄，你下手这么狠的吗？”
　　“清醒了就好。”李卫瞥了他身上的血污一眼，对守卫道:“我跟我师弟有点事，离开下。”
　　“自然。”
　　李卫看了一眼洛松，洛松连忙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走着。
　　“师兄，怎么了？”
　　“……”李卫嫌弃地别过脸，不愿说话。
　　“我使个清洁术就干净了，你看。”洛松跨出一大步，挡在跟前，李卫却无视着绕了过去。
　　很快，他们来到一个客栈。
　　“两位是住店还是打牙祭啊？”
　　“一间上房。”李卫拿出一锭银子，那店小二麻溜地接了，随即快步上前引路，嘴里则喋喋不休。
　　“两位客官还需要什么不？比如润滑……”
　　“不用了，你去吧。”李卫打断了他，快步走进屋里，随后“砰”的一声踹上了门。
　　“师兄你怎么……”
　　“咳咳咳咳咳咳咳……”李卫手捂着胸口，往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随后眼前一黑，他直直地往地上倒去，然而这时，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将他拉了起来，他撞进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
　　“师兄！”
　　“师弟，帮帮我……”
　　洛松眼睛一红，把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他将灵力聚集于掌心，缓缓地渡入李卫的身体，然而后者的仙骨早已经断裂，灵力的疗愈能力大打折扣，即使洛松倾其所有，也未必能够减轻他的痛苦。
　　“师兄！你怎么样？”洛松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李卫没有回答，现在的他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痛苦折磨得快失去意识了。
　　“师兄！师兄！！”洛松收了灵力，将储物袋里止痛的丹药拿出几颗，让李卫吃下。李卫伸出手，抓着他的胳膊，下一秒，他大睁着血红的眼，张嘴朝着洛松的肩膀咬了下去，舌尖溢满了血腥。
　　冷冷的月光从那扇四四方方的窗里流泻下来，周遭都是野兽恐怖的嘶鸣，它们觊觎了他许久，只等他放松警惕的那刻给予他致命一击。
　　自从被断了仙骨，绝了灵力，时间已过了三日，作为普通人，他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他饿得头昏眼花，却还必须强作精神。
　　这时，两只凶猛无比的野兽见他已无力反抗，慢慢地走出黑暗，然而，猎物只有一个，它们发出警告的声音，彼此都不肯退让。它们撕咬在了一起，恐怖的声音交响着，血腥味弥漫了整个黑暗空间。
　　他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脑海里满是“我饿了……好饿好饿……”的声音。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切恢复了平静，他颤抖地站了起来，在黑暗里，他看到那野兽破碎的□□，他想着“好饿……好饿……”
　　洛松任他咬着，一只手搂着他的腰身，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他温柔地开口哄道:“师兄，没事了，没事了……”
　　“呜呜呜呜……”李卫忽然无助地哭了起来。
　　“砰砰。”有人在敲门。
　　洛松没有理会。
　　“砰砰。”那人锲而不舍。
　　“何事？”洛松恼怒道。
　　“里头的公子，你若想减轻另一位公子的痛苦，就请到百香阁来吧。”
　　说着，脚步声渐渐远了。
　　洛松来不及多想，抱着李卫，直奔百香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