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Pre染

53、药

　　初冬时节，夜晚总是要来得早一些，眼见着晚霞染红的江水流向地平线，耳听着浪打石块的叮咚声，仅是眨眼功夫，月就跳上了枝头。
　　如果你登上碧水阁的第五层楼，你会发现你就站在银河的肩上，远处一条白色银带闪烁着垂下，然后灌入一张巨大的狮口。
　　那处是一座高峰，名为“狮头峰”，其四周被江水环绕，冬一降临，雾水便足了，时常可看见峰腰上绿雾涌动。
　　以前，他们也悄悄地背着师尊登上过峰顶，那时候，洛松刚刚得了外出历练的命令。他记得，师兄那时刚染上头痛的病症，一开始大家都没有在意，直到他在练功时突然晕厥。
　　在祝夫人为师兄治疗的那段时间，他登上碧水阁，放眼望去，像狮头样的山峰有绿雾沉浮，而它经年累月沉淀下的星光，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一隅，也会耀眼如明灯。
　　“真好看。”他不禁喃喃。
　　祝夫人告诉他，李卫还在昏睡，不知几时才能够苏醒，而洛松离去的日子却越来越近。终于，在前天晚上，他偷摸摸地推开李卫的门，来到他的床前，什么也没说，抱着人就往狮头峰的方向跑。
　　深夜的露珠打湿了他的衣袖，李卫紧闭双眼，睡颜美得如梦似幻，加之夜光柔和，他那张狂的眉宇也变温润许多。不想乘剑而上，只想和他一步步走到峰顶，他便一直抱着他，一步步地走着。
　　要在晨曦之际到那。他想。
　　狮头峰没有通往山顶的路，因为这儿虽然美丽，但也十分凶险，毕竟有许多狂暴的灵兽在丛林中出没。幸运的是，直到他走到山顶，也没有出现任何危险。
　　蔚蓝的天宇悄悄地染了一丝绯红，刚开始只是在地平线上拉成一条细细的红线，后来树叶攒动不息，初冬的冷集结成霜露，转而飘散如雨，天际便悄摸摸探出个额头，还要扯去一朵云遮挡。
　　“师弟？”
　　李卫醒了，他一睁眼便见着那浩瀚的天空，见着那地平线上的朝霞，他枕在旁人的肩上，一只手从背后绕过来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腰身，他闭了闭眼，问:“我是在做梦吗？”
　　“是的。”洛松答。
　　“你在骗我。”
　　“没错。”洛松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松开手。
　　“我睡了多久？”
　　“蛮久，五天五夜。”
　　刚刚苏醒，还是有些头晕，他继续枕着洛松的肩膀，后者身上有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淡淡的香味。
　　“师弟，你会不会忘记我们？”
　　“会。”
　　“嗯。”
　　“师兄呢，会不会忘记我？”
　　“不会。”
　　“那我也不会。”
　　李卫无奈地笑笑。
　　霞光万丈，半边天空都跟打翻了红墨水似的，呈现出氤氲般的粉红，寒风真真切切地从天上涡旋样的云那吹下，花瓣与叶往后飞远。
　　转眼十年过去，当他们再次攀登此峰，就见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灵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捕猎者将陷阱布满了每个角落；山变化了许多，人也变化了许多。
　　“饮露草喜欢阴凉、有光照的角落，且长在岩石附近。”
　　洛松:“我知道。”
　　李卫回过头，将一颗果子丢给了他，说:“试试。”
　　洛松撇了撇嘴，又扔了回去，说:“不想吃。”
　　他回过头，将果子重新放回了储物袋。
　　“师弟。”
　　“嗯。”
　　李卫踢开脚下的石头，折断一根树枝，往旁边草丛里扫了扫，几朵衰败的野花正互相依偎着，枯黄的花瓣微微颤栗，他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你也看到了师尊现在的情况，我不知道那个‘邪’有什么目的，但我直觉，一旦他有所动作，那便是毁天灭地的，依照我们两个目前的实力，能否保全天涯派还是未知数。但至少，我希望能跟你一起面对。”
　　“我不会跑的，师兄把心揣在肚子里吧。”洛松说着，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影，它几乎是一掠而过的，速度迅疾，转眼便没了踪迹。
　　“怎么了？”
　　“看到个东西。”
　　“什么东西？”
　　“师兄，你还是找你的饮露草吧。那么多话。”洛松嘀咕道。
　　李卫正想说些什么，哪知被脚下的东西绊到，只见他往前一个踉跄，此时又从天上砸下一块大石头，他急忙避开，没想到手碰着的那棵树，竟然也有机关，顷刻间，万箭齐发，叫人无处可躲。
　　洛松几步上前，将人护在怀里，然后一挥手，强大的灵力犹如暴风骤雨，肆无忌惮地扫荡着一切，大多数的箭化为了齑粉，少部分擦过洛松的手臂，留下道道伤痕。他不哼一声，只是看着李卫蹙起的双眉，想:你受伤了吗？
　　洛松:“师兄可真会做事，都差点把命搭上了。”没想到说出口的是这样的话。
　　“你受伤了。”李卫说着，将洛松一推。
　　“……”
　　“坐下，我帮你包扎。”
　　洛松执拗地往前走了几步，说:“正事要紧，师兄还是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李卫也不惯着他的脾气，他一伸手，将人捞了回来，然后强硬地给了他一脚，将人踹跪在地。洛松想反击，结果，嘴里被塞进一个东西，他嚼了嚼，又甜又脆，十分美味，他不由得开口道:“这是什么？”
　　“果子。”
　　“刚才给我的那个？”
　　李卫扯下他的袖子，从喉咙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伤口。
　　“还有吗？蛮好吃的。”
　　“那是最后一个。你要吃，我再去给你摘。”
　　洛松点了点头，下一秒，他连连后退，大声道:“师兄你要做什么？”
　　“箭上淬毒了，我现在要切除你手臂上的烂肉。”
　　“不用！”洛松瞪着眼，抗拒道。
　　“别闹，过来！”
　　“我不！”
　　李卫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洛松咽了口唾沫，乖乖地挪了回来，然后把手臂送到他跟前，说:“要杀要剐，师兄随意。”他已经决定了，哪怕这个傻师兄现在就卸下他一个手臂，他也绝不动作。然而，李卫刚一举刀，他就把手往后一缩，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咂舌。
　　“洛松。”
　　“嗯。”
　　“别动。”
　　“好。”
　　看着洛松苍白的脸色，李卫在心里叹了口气，紧接着，他再次拿起小刀，温柔而细致地将中毒后的烂肉剔除，他的手法非常娴熟，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洛松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痛吗？”李卫抬起脸，他们的视线接触的瞬间，洛松耳尖一红，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痛。”
　　李卫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说:“体温有点高，晕吗？”
　　“不晕，师兄，我很好。”
　　李卫点了点头，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品，将粉末覆盖在伤口之上，随后他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包扎用的布条。
　　“吃个这个。”
　　看着李卫手中晶莹剔透的果子，洛松也有些嘴馋了，一张嘴，咬了下去，却不小心咬到了李卫的手指。
　　“没事。”李卫说，抽回了手，洛松便顺势倒进了他的怀里。
　　“师兄，晕。”
　　李卫“嗯”了一声，任他头抵着他的胸膛，他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留意着不让人滑下去。
　　“师兄，我喜欢你。”
　　“嗯。”
　　“你‘嗯’什么？”
　　“还晕吗？”他说着，低头看见洛松的后脑勺。
　　“晕。”
　　李卫将右手搂住他的腰，左手绕到膝盖窝里，将他横抱了起来。
　　“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洛松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中草木大多数已经凋敝，一条细流打眼前经过，对岸是一片沼泽地。怀里的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体温也回复了正常，他才稍微放下了心。
　　渡过溪流，踏上湿软的土地，一个黑影从天边落下，李卫轻盈地退后几步，随后踏着飘落的树叶，紧追在黑影的身后。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黑影发出类似于鸭子的叫声，只是它的声音更加尖厉刺耳。
　　李卫停住脚步，他不打算让那鬼东西把洛松吵醒。
　　“嘎嘎嘎嘎！”
　　黑影又折返回来，像是故意气他似的，叫个不停。
　　李卫眼底闪过一丝狠意，那黑影连忙住了嘴，悄悄地探出头来，却是一只形似猿猴，尾巴呈彩色的灵兽。
　　“竟是彩尾白斑猴。”
　　彩尾白斑猴是狮头山最负盛名的灵兽，据说不仅它的皮毛价值连城，血肉更是无价之宝，以贪食出名的水都人，一辈子就只期望吃上那么一小口它的肉，即使是啜饮一勺残汤，于他们而言也是极大的满足。
　　事实上，彩尾白斑猴的肉质非常粗糙，其滋味远不如水里的鱼，家养的鸡鸡鸭鸭，之所以声名在外，全在于这世界仅有三只彩尾白斑猴。
　　第一只发现于一片小山沟，当地人奉其为带来祥瑞的神兽。然后第二年，一帮修士用陷阱捕获了彩尾白斑猴，并用残忍的手段将其抽筋拔骨，剥皮取血。他们将制成的丹药送到黑市，卖出了天价。
　　第二只发现于廊河，在其后的一个月里，人们为了得到它，使尽了各种手段。终于在月末，走投无路的彩尾白斑猴选择了跳崖自杀，尸骨无存。
　　第三只便是他们眼前这只。
　　“嘎嘎嘎嘎！”彩尾白斑猴弱弱地叫了起来，边叫边往一个方向指。
　　李卫循着它指示的方向过去，见到了一大片已经腐烂的尸体，其中有修士、捕猎者，也有平民。他们的死状都非常恐怖。
　　“嘎嘎嘎嘎！”彩尾白斑猴跳到一具尸体上，伸出利爪，穿透他的头骨，提起往旁边一丢，它让到一边，现出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儿。这花的花香盖过了尸体腐烂的臭味，它还未开放，不知是没到开花的季节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它一边叫着，一边围着花儿转圈圈。
　　李卫知道那朵花是个好东西，但他不会贸然出手，看看这里的尸体就明白了。
　　“嘎嘎嘎嘎！”彩尾白斑猴伸出手，似乎是在示意他过去摘花。
　　李卫一动不动。
　　“嘎嘎嘎嘎！”它恼怒不已，在原地跳脚。
　　李卫静静地看着，没有丝毫上去摘的意思。
　　彩尾白斑猴终于气馁，它在花的旁边一屁股坐下，垂头丧气的。
　　为了洛松的安全，李卫本当更加谨慎，但是那朵花像是有什么奇特的魔力，吸引着他靠近，他放下洛松，将骨幽剑护卫他身前，才放心地朝着花儿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到第十步的时候，花朵绽放，刺鼻的香味直冲肺腑，要是寻常人，估计会立刻肝肠寸断，即使是修士，在闻到气味的瞬间，也会陷入昏迷。然而，李卫却安然无恙。随着他的接近，花朵的颜色越发黯淡，彩尾白斑猴见自己的计划泡了汤，赶紧土遁溜走了。
　　摘了花，又走了几步，正好在岩石的后面发现了饮露草，此行的目的已达到。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