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陈迷公子

2、青竹恩（二）

　　那天江终年走后，就真的一连好几天没有再来过学校，但案子依然没有告破，所以学校里依然传言说是陈知非后院子起火裴妍李星然互相残杀导致命案。至于两人有没有谈恋爱，讨不讨厌李星然，根本就没人在乎。
　　陈知非由于当时是和几个兄弟一起撞见的，也算有个人证，嫌疑少些。兴许是为自己的好友担心，那天和陈知非一起翘课出去撞见现场的几个兄弟其中有不少都认为就是裴妍杀了人，但碍于陈知非的面子，也不好明说。至于裴妍，目前学校里风声最盛的传言就是她喜欢陈知非，得知李星然和陈知非表白之后就怀恨在心，那天走小路恰好撞见，就杀了人之后再急急忙忙赶到学校。
　　陈知非也多少有点不好受，裴妍背这个黑锅和他脱不了干系。所以为了表达歉意，陈知非这几天都缠着裴妍一起吃饭送她回家。两人早在高一陈知非搬家的时候就不顺路了，这样一来，他不免要多跑些路。不过陈知非也不在意，只要裴妍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安然无恙就好了。
　　自打李星然三个人出事以来一个多星期，即便是有陈知非陪着，裴妍再没敢走过那条小路。今天也不例外，两人出了校门就直往江临东路去了，这里左右是个大道，来往车辆络绎不绝，而且还有监控，总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
　　裴妍无端背了个杀人犯的名头，心里总不大痛快，有意要和陈知非疏远一些，快腿快脚的在前面走着，陈知非知道她在想什么，便也没有跟太紧，远远落在后面。
　　江临东路虽说是大路，夜里十点，两边栽了绿化带，遮掩之间还是显得有些阴森。裴妍刚走了几步，便听见耳边一阵微弱的窸窸窣窣声，她停了步子，警惕的四处张望。除了来往的车辆，没有任何不妥。
　　陈知非似乎也发觉了不对，几步就赶了上来，从背后揽住裴妍的肩膀，将她往外挤：“怎么了妍妍。”
　　裴妍踉跄了几步，挨着他站直了，小声道：“好像有东西在跟着我，不确定。”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方才的窸窸窣窣声又响了起来，正从旁边的绿化带里传出来，比刚才更猖狂更急躁一些，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从黑暗中跳出来了。陈知非拉着裴妍后退几步，双眼紧紧盯着那团抖动不止的草丛。声音停住了，一条一人胳膊粗的竹叶青蛇正从草里探出头来，立起半人多高，嘶嘶地吐着信子，眼睛里散发着诡异的寒光。
　　两人都吓了一跳，来不及细琢磨哪来的这么粗一条竹叶青，便开撒丫子往前跑。那条蛇也通了人性似的，穿梭在绿化带里对两人穷追不舍。陈知非拉着裴妍，正一边没命的跑一边想该怎么甩掉这条蛇，就听前边刺耳两声汽笛声，他一抬头，是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开了双闪，从驾驶室下来一个人，站在路边朝陈知非挥手。
　　陈知非会意，拽了陈妍一头扎进车里。那条竹叶青停在旁边的绿化带里，吐着信子观望了一会儿，钻进漆黑的草丛里不见了。
　　虽说刚才忙着逃命，车辆隐在路灯里明明灭灭，陈知非还是借着车内的灯光一眼认出副驾驶里那个就是江终年，外边挥手的这个是那天一起来过学校的警官，只是不知道名字，这才敢带着裴妍一头栽进来。
　　两人一惊一乍又猛跑了这么远，正上气不接下气的歇着，就听江终年问道：“你们在跑什么？”
　　陈知非略平稳了呼吸，龇牙咧嘴比划道：“…刚才…刚才那个绿化带里边有条绿色的蛇，像是竹叶青，有我一条胳膊那么粗，不要命似的追我俩，不知道撞什么邪了。”
　　江终年这才抬了眼，透过车前的后视镜看着他。陈知非恰好和他撞上目光，不依不饶拉着裴妍道：“不信你问妍妍。”
　　裴妍也惊魂未定的点了点头。
　　江终年收了目光，也不说信不信，就自顾问道：“裴妍，李星然清醒过来了，说想见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明天是周末，挑了这么个时间，怕是非见不可了。裴妍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我也要去！”陈知非咂摸了一下，自作聪明的认为裴妍自己去肯定会害怕，于是紧接着道，“我也算目睹过案发现场的，交流一下，没准能有什么新线索。”
　　陈知非总觉得这个江终年不怎么待见自己，因为这次他也没有搭腔，甚至连眼睛也没抬一下，就淡声朝旁边那个警察命令道：“余远，走。”
　　这李星然清醒了还不如不醒，正被躺在床上发疯，她的眼睛被绷带缠住了，额上的伤口依稀露出来，大概是案发是磕头求饶留下的。脖子上的勒痕已经淡去很多，只剩一小片不易察觉的红色。
　　她一张嘴只会喊一句“对不起裴妍”。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虽然提了裴妍的名字，话却听起来又像是被别人逼着给裴妍道歉。不过总之这一张嘴喊出来，裴妍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嫌疑了。
　　裴妍被吓到了，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刚开口说了半句我和你无冤无仇，剩下半拉质问还放在嘴里，李星然就又发起疯来，隔着白布狠狠抠自己的眼睛，表情痛苦不堪。江终年上去摁住她的胳膊，一支镇静剂又打了进去。
　　两个警察明显早就知道状况，把裴妍带过来钓鱼执法呢，都神情肃穆的看着她，似乎要等个说法。
　　陈知非觉得再这么沉默下去可能江终年要直接拿手铐把裴妍铐上了 ，所以他伸了下手，试探性问道：“那个，你们觉不觉得这句话太具有指向性了，好像栽赃嫁祸啊。”
　　试想一下如果真的是裴妍杀人灭口，在如此危急关头，首要应该是求饶，什么别杀我放过我我不想死诸如此类，这么突兀的一句对不起裴妍，反倒是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了。
　　他提了这么一嘴，江终年才终于开口了：“我们也考虑过这个情况。但是裴妍目前神智已经不太清明了，她说的话完全是脱口而出下意识的，不太有故意栽赃的可能性。”
　　“不对啊。”陈知非摸了摸下巴，回想起那天见到的案发现场，三个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由于眼睛被挖掉，血迹还在往两边漫开，像刚死不过几分钟的样子，而那时江临一高早已经开始晚自习，依照裴妍的习惯，案发的时候她估计早已经在座位上学习了。况且，当时现场过于惨烈，他们一群十七八的半大小子尚且被吓得魂飞魄散，更遑论裴妍独一个女孩家。
　　他刚张开嘴想再帮裴妍说两句什么，就被人打断了，似乎忍无可忍了，江终年皱着眉在唇间竖了根食指摆个噤声的姿势，语气生冷道：“你也是嫌疑人，陈知非同学。”
　　陈知非闭了嘴，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不再说话了。那边裴妍也终于回过神来，只是她平日里就是个内向忸怩的，遇上这种生死大事难免有些六神无主，再怎么组织语言基本也只会我不知道和我真的不知道了。
　　幸存者神智不清明时一句胡话，虽然的确把嫌疑引到了裴妍身上，但还不能拿来做证据抓人。这两个警察看来也二十出头了，不怎么好意思对一个女高中生严刑逼供，三个人急得脸红脖子粗，现场像结巴吵架一样精彩。
　　陈知非看了会儿热闹，注意到床上的李星然似乎在动，虽然眼睛被蒙起来了，但她的嘴唇似乎在轻微颤动着。陈知非举了下手，才小心翼翼道：“……呃，她好像醒了。”
　　结巴吵架的闹剧这才算是告一段落，三个人都及时刹住车，齐刷刷扭头看着床上的李星然。她似乎神智清明些了，没有再去抠自己的眼睛，也不再大喊大叫，只是嘴里一直小声念叨着什么。
　　江终年给余远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凑上前去将耳朵贴在李星然唇边。由于太虚弱了，李星然的声音实在很小，只是尽管如此，陈知非依然听见了她悲切的声音。
　　她在哭，被白纱缠住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很快就洇湿了整块纱布。李星然抬手抓着余远的胳膊，病房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虚弱的哭声回荡着。
　　“…救命。求求你。”
　　“快去救救张婷和朱晓蝶。”
　　“求求你。”
　　余远愣了一下，安抚似的拍了拍李星然手背，温和道：“……我会救她们两个的，请放心。”
　　裴妍有些着急了，她想问些什么的，只是喊完李星然的名字时她还没有反应，刚说出“我是裴妍”李星然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剧烈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别过来，我对不起裴妍”。
　　伤口撕裂了，很快就有医生冲了进来，刚刚被屏退的李星然父母亲人也一窝蜂涌进来，陈知非只好拉着裴妍退到病房外面去了，和他们一起被挤出来的还有江终年和余远两位警官。
　　裴妍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她原本是想反驳的，只是这会儿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陈知非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但是毕竟不在专业领域，也仅仅是感觉罢了。那边江终年似乎已经认定了裴妍就是杀人犯，他低头和余远耳语了几句，转身和裴妍道：“下午我们会给李星然做个伤情鉴定，看看是否有创后应激反应，请手机保持开机状态，随时等待被传唤。”
　　听到这里，陈知非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他举起手摆了个举手发言的姿势，才道：“那个…，打断一下。嫌疑人有话说……。我觉得，也许我有一点点线索。”
　　江终年不说话，余远作了个请讲的手势，他继续道： “两位警察先生，如果经检查发现李星然的确是创后应激反应，我们如何确定她是对裴妍此人PTSD，还是对裴妍此人的名字PTSD呢？”
　　“……有区别吗？”余远问道。
　　陈知非几乎可以断定这个江终年是真的很讨厌自己了，因为他几乎不怎么接陈知非的话，必要时全是余远代劳。不过好在陈知非并不怎么在意，他解释道：
　　“如果真是裴妍对李星然姐妹三个痛下这种杀手，因此李星然对裴妍PTSD了也说得过去，只是理论上这种情况应该是李星然对裴妍整个人都会十分敏感，包括声音相貌。在听见裴妍喊李星然名字的那一刻她就有剧烈反应才是，可是刚刚李星然在听见裴妍的声音时还是正常的，只是听见裴妍说出自己的名字时才开始发疯，这说明李星然并不是对裴妍PTSD，而是对裴妍的名字。”
　　“既然如此，那就说明凶手并不一定是裴妍，是有人打着裴妍的名字犯案也说不准。”
　　江终年垂着眼睛听完了，这才接他的话茬。只是话依然不太客气，他说：“分析得很不错，嫌疑人陈知非同学。只是很抱歉，单纯的推理并不能作为证据为嫌疑人洗清嫌疑，我们警察办案要讲证据的。而目前监控录像和李星然的证词都指向裴妍，我们有权传唤本次刑事案件的重大关联人物裴妍，您觉得呢？”
　　陈知非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了，好在伤情鉴定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裴妍也暂时不用被带走。送走了江终年和余远两位警官，陈知非一回头才发现裴妍已经小声抽噎起来。
　　“……真的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李星然要喊我的名字？”
　　陈知非送口袋里扒出一小包纸来递给她，问道：“有一种情况，妍妍，叔叔阿姨从外地回来了吗？或者…你谈恋爱了吗？”
　　裴妍：“……”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我总在想，为什么李星然对你的名字有创后应激反应了之后，要一直跟你道歉？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吗？”陈知非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李星然又睡了过去，医生正在给她换药。
　　“你什么也没做，可是她却一直跟你道歉，这是不是说明有人替你，或者说为你做了什么？除了爱你的人，还有谁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从听见李星然哭着大喊裴妍对不起的时候，陈知非就在怀疑了。假设是裴妍作案，抛开创后应激反应不谈，李星然神志不清大喊我对不起你或者放过我之类，都在情理之中。只是在那种即将丢失性命的情况下，面对那样一个杀人魔头，如果不是受人胁迫，李星然还敢直呼杀人凶手的大名吗？
　　“没有。没有人。”裴妍摇了摇头，“我父母都在外地并没有回来，除了他们俩，再没有人会爱我到这个地步。况且，我并不讨厌她们三个。”
　　陈知非又问：“有没有人最近跟着你保护你之类的？”
　　裴妍抬眼瞟了他一眼，顿了一下才道：“有，你。”
　　………
　　陈知非：“可能是我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