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殇歌》蹲马桶的任我行

4、第三章 逐日 上

　　漠北草原的夜色幽晦深沉。
　　宽大舒适的毡包里，油脂燃起的烛火摇曳不定，映得灯前的人影也不住飘动。权暮独自倨坐在厚厚毡毯上，望着那烛火若有所思。
　　七桶劣茶，两车盐，半车丝绸，一百四十坛北地最普通的烈酒，十三柄作坊里粗制的铁剑，换来的……他含笑回头，看着毡包中堆得满满的一堆堆上等雪狼皮，沙蝎王干，端牛弓。这些任捡一件带回中土，就足以抵得带来的所有货物的价值。闪族人比传闻中更好客，无怪乎百年来有近十个名门望族被屠戮，而私越连云山脉的亡命者却依然不绝。只因这一货千金的诱惑，确实不是任何人可以抗拒的。
　　思索间，权暮随手在几十张上好弦的强弓中抄起一把，深吸一口气，力贯双臂，将弓拉满。弓身传来的遒劲张力让他兴奋不已。这可是传说的端牛弓！弓身用闪族特产的异兽端牛之角做成，强劲坚韧，乃是与极东之国产于貊水之畔的貊弓并称天下两大名弓的极品。苍溟朝例，每年极东之国都要奉上三张貊弓作为贡品，皇室上下视为禁脔，哪怕重臣名将也难得赏赐。如今家中还珍藏有先皇赏予祖父的一张貊弓。而这端牛弓，因塞北历经千年的封锁，于中土更是只闻其名，远比貊弓来得稀有。
　　而如今，这样数十张价值连城的端牛弓，却象坊间最低劣的卖品一样，杂乱的堆积在自己面前，任随自己取舍！
　　巨大得难以想象的财富就堆积在面前，权暮甚至有瞬间觉得呼吸困难。然而，稍稍定了定神，将这一切挥出脑海，他转过身，眼中闪耀着一种更狂热的光芒，望向此行最大的财富：
　　一个梳着冲天小辫儿，小脸天真可爱的八九岁孩童，裹着厚厚的毡被露出红红小脸，在角落里睡得正香。

　　夜不能昧的并不只是激动不已的客人。部落中央偏东的一个同样巨大而厚实的毡包里，难陀那篷巨大的灰白胡须在烛光下勾勒出斑驳的影子。
　　“我尊敬的头人，呼那儿部落的苍鹰，虽然置疑您的决断是一种冒犯，但是我们还是想听到您的解释。”数个白发苍髯的长者围坐在难陀身前，面色木然地望着他。而独龙长老一脸的激愤，正在侃侃而谈：“祖先早已留下了遗训：‘只有苍鹰之翅才能在天空翱翔，只有闪族之子才能在马背上驰骋’，驭马之术永远不可以传给外人。而今天，您却容许一个苍溟人骑上只属于闪族的马背。都里他们是年轻人，或许不懂事，但身为最德高望重的长者，整个呼那儿部落的信念与骄傲，您，应该明白，亵渎了祖先的意旨，背弃我族千年信条，会为部落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难陀注视着巨大的烛火，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良久，他才轻叹一声，缓缓转头，问出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们有没注意那个孩子？”
　　独龙一怔，接口道：“我们知道他只是一个孩子。我们也应该感激他们为部落带来的珍贵礼物，闪族会尽一切努力回赠他们的客人。但哪怕是这样，哪怕他只是一个孩子，我们也不应背弃祖先的意旨！”
　　难陀突然转身，直面着他，浑身散发着逼人的气势：“我是说那个孩子！你们难道没有看出，他本来就是来偷学驭马之术的么？！”
　　“什么？”独龙手中的木杖落在了地上。
　　“你们难道都是瞎子么？！”难陀钢须根根戟张：“那个孩子，他只用了三刻的时间就适应了马背的起伏，在跑完第一圈时已经学会了如何屈身收腿。不出半年，他的骑术可以比得上我族任何一个从小习马的少年！这样的天赋，全呼那儿部落的孩童中可找不出一个来！你以为他们千里迢迢带个孩子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从苍溟来的客人虽然不多，你却不是没有见过。三十年前那一拨苍溟客人，可有带着妇人和孩童？”
　　独龙若有所思，其它几位长老则是一脸震惊：“那，头人，为什么你要……”
　　“还是那个孩子。你们注意到没有，他摔跤的动作……”难陀轻咳一声，话音里有暗潮在汹涌。“他是会武术的！苍溟的武术！那群该死的殇族人的武术！”
　　独龙不愧有着“睿智的长者”之名，他在第一时间品出了头人话外的意思，颤声道：“头人，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
　　难陀缓缓点头，慈祥庄重的面容竟透着罕见的霸气：“不错，他们可以偷学，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啊，头人，不可以！”独龙一边哀求，一边绝望地匍匐在地，其他长老也颤巍巍地拜倒，不住求恳：“祖先有遗训，南人的武术是学自大海深处的魔鬼，闪族的子孙绝对不可以触碰。哪怕在生时只是想上一想，死后也不准升入瓦尔哈拉殿堂的！”
　　难陀眼神一黯，似乎有所触动，然而他还是一把拂开拉住他衣襟下摆的独龙。“得自于魔鬼又如何？再这样下去，三十年，五十年，当最后一个子孙倒在殇人的刀剑下时，甚至连祈求魔鬼都晚了！”他顿了顿，缓和下语气，仿佛也是在说服自己：“何况我们只学他们运力的技巧，不学那些魔鬼的咒语，应该……应该是不会被魔鬼蛊惑的吧。”
　　眼见几位长老一脸凄绝地还要再劝，难陀霍的起身，高壮的影子立即遮蔽了几位长老灰暗的面容。“我已经决定了。明天，我的两个小侄子，独龙，你的长孙，还有，摩呼，你的几个外孙，另外再挑几个聪明的孩子，告诉他们，去和苍溟的孩子玩耍！去和苍溟的孩子摔跤！苍溟的武术非常神秘，我不要他们用心去偷学。我要他们去打闹，去比试，去自己领悟！到他们长大时，我部会多上百个无双的战士！哪怕他们每一个都没学到半成，但将他们所得的综合在一起，那将会是一套属于我族，屏弃了魔鬼的武术！”
　　难陀大步走出，豁地掀起门上挂的厚厚毡毯，北地的寒风呼啸着卷涌进来，将他的声音跟宏大的风啸糅合在一起：“他们有一个资质绝顶的天才，我们却有整个呼那儿部的儿孙！部落的将来，就在这些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