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桃花下酒--松醪 ...
-
# 判官by木苏里 #
尘不到×闻时
----------分割线----------
俗话说,没有唢呐吹不走的人。
唢呐一声响,野树不知春。
诸行无常,诸漏皆苦,众生煞煞然也,偶有大清明者,谓之判官。
众生皆苦,挂碍太多,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怨、憎、妒之类的东西,远远看过去,脏雾缠身,缠得多了,就容易横生是非。
人生在世,想要保持一身明净其实很难,稍有不慎都会挂点脏。
这世上人人都有憾事、人人都有心结,有大有小。有些很快便解了,有些怎么都挣不开放不下,时间久了就会把人捆缚住。
镜子里的高挑人影倚着框靠了一会儿,哂笑着低声道:“大逆不道。”
上了年纪的人常常如此,高兴到了极致就会变得有些难过,毫无来由。
这注定是个苦差,要见很多场苦事。久了你就知道了,大多都是因为不忍离别。等你明白这个,就算入红尘了。
笼里的时间向来这样,一秒可以很长久,一天也能眨眼就完。
此生所有闷藏的怨憎妒煞、所有的舍不得、放不下,都会在那一刻爆发出来,即使发泄,也是解脱。
想要真的无挂无碍太难了,还是舍不得,还是放不下。
归根究底,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些零散小事。
自己都救不了,怎么帮别人。
一切虚假的存在,永远只能做到形似。
那是一座叫做松云的山。
因为满山苍松, 俯瞰下去翠色绵延,但凡有风从山间穿过,起伏之势便如流云滚滚。
因为无法久留,索性免了重逢。
小孩子之间的“爱恨情仇”很简单——觉得谁不好就不喜欢谁。觉得谁厉害,又会瞬间倒戈,尽弃前嫌。
松云山的夜里是真的很冷,风过明明有松涛,却显得山顶高而旷寂。
红尘故人旧相识,重逢却不知。
因为一个已经忘了,而另一个不打算说。
把某个地方当做你家,这本就只是一句好听话。会这么说,必然是把他排在自己人之外的。
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旦做了,就再也收不住。
那天的他忽然觉得,活着真没意思。要蝇营狗苟、要遮遮掩掩。
其实火烧在身上,也是真的很疼,不输头颈断裂。它不是一瞬间的事,而是绵长的、怎么也挣脱不掉的疼。
年纪小的孩子,常会有些大人不能理解的想法,透露着笨拙的好意。他以为,相处久了又都是同龄,总归能想通的。
该懂的人会懂,不懂的人,就是此生道不相同,没有缘分吧。
众人皆有未了的心事,皆有红尘牵挂,皆有舍不得与放不下。
反正都是陈年往事故旧人,尘世间再不会相见。
时者,所以记岁也。春夏秋冬和日月轮转,都在这个字里了。
这世间生死常见,有些是病了、伤了、老了,今天这家,明天那家,总会错开。但还有一些是错不开的。比如战乱、天灾、瘟疫肆虐。
那确实不是什么脏东西,是太多人对这个世间的悲喜、爱恨、留恋与不舍,是尘缘。
从那天起,闻时有了来处,叫尘不到。
寻常人之所以有那些浓稠的、解不开挣不脱的黑雾,都是因为怨憎妒会,因为七情六欲、爱恨悲喜,因为有太多牵连挂碍。
那是世间最浓烈的、足以成为执念的七情六欲,轻易就能影响一个人的心神。悲者大悲,喜者狂喜,哪怕没什么情绪的人,也会变得心神不宁焦灼不定。
“但凡活物,都有终时。”
十多岁的少年,心思总是最多变的,敏感又飘忽不定。
那个给了他名字、又给了他来处的人,在十多年后,成为了他不能说的俗世凡尘和痴妄欲念。
你看见他在看你,他就一定也知道你看见他在看你了。
他垂眸的时候,眼里的光含得很浅,仿佛在眼珠上蒙了一层琉璃镜, 万般情绪都藏在那抹光的后面,会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以前的松云山,夜色总是很漂亮。月色丰盈的时候,满山松林都像裹了一层银霜。月亮弯细的时候,朗星便落满了山顶。
书里常写东海扬尘、白云苍狗,他自己看过无数遍,也教人写过无数遍。但体会其实并不很深。
毕竟东海那么大,他才能活多少年。没想到今天,让他体会了个真切……
沧海桑田,故人终不见。
这世间有时候就是很神奇,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都能让流离不定的人找到一个归处。
祝来生有幸,能在尘世间等到一场相遇。
过得不错、长命百岁。这大概就是常人最好的结局了。
无非是痴妄投照于现实, 心魔而已。
“心魔很多,有可能是你内心深处最放不下的事、最怕的事,或者想要又要不到的。”
“贪嗔痴欲,都有。”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这样,不戳破还能说一句心照不宣,戳破了,或许连心照不宣都只是虚影。
不是故人,不开阵门。
半边神佛半边魑魅,半善半恶,半生半死,象征这复杂的人世间。
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注定要有一场相逢。
总顾着往后如何、好坏悲喜,这日子还怎么过?
再热闹的宴席也逃不过席散,再繁华的朱楼也躲不过蔓草荒烟,万物轮转,终有一别。
明明朝夕相见,却忽然会生出怀念。
但尘世间的人和路都太多了,避开这个,或许就奔着更要命的去了。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避开了这个,才引发了那个最糟糕的结果。
白云苍狗,往事如烟。
今以素衣长礼,迎故人归家。
他豁上生死,掷了一场豪赌。
赌他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石洞里不知年月地枯坐着……
等风来。
在世间逗留千年,乍一听似乎是什么大幸之事,但仔细想来,又有几分“捆缚于世”不得解脱的意思。
人心不一,不同人有不同的目的,不过兜来转去总逃不过那几样,名、利、修为或是寿命。
他忽然想起19岁那年,时隔多日看见尘不到回松云山,也是这样红衣长发、领口雪白,袍摆从松石上轻扫而过,却不染尘埃。
仿佛时光匆匆而过,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他看到这个人,依然会忘了移开眼。
真正不能当面说的, 没有一句是坏话。
凡人说,落叶归根。
他们做的是渡人之事,清的是凡尘业障,以为早已脱出尘世烟火,临到最后却还是躲不过这句凡人说……
他们无处可藏的时候,还是想回家。
回忆里的绝望感让人痛不欲生,几乎是拿着最尖的刀刃,在骨头上一笔一划生刻下来的,和这一瞬重叠在了一起。
时间只有这么多,徒增一些不必要的回忆实在害人不浅。
那种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滋味并不好受,如同被人反复勒锁住咽喉,百火灼心。
这天跟封印大阵落下的那日一样……
阵中幻境重重,荒草遍地。八百里血海蜿蜒、朽木丛生。
他跪坐其间,吻了红尘。
“故人”这个词的意义太过宽泛,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代表着不同的亲疏远近。
问,遗也。上天之馈赠。
生死一番,前尘往事谁都不会记得。
不论曾经有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恨与牵挂,一场轮回之下,都会变成尘封过往,再不会被谁记起。
即便想起来,也已经隔了太多,物是人非、佳音难续。
困缚千年的笼瓦解不息,人影早已消散不见,周围是一片空茫和沉寂,像一处秘地,他们尘嚣未染,又纠葛不清。
家眷……
这个词已经很少会在闲聊间提及了,只有在很久很久以前,会用来形容特别的人。
温柔旖旎,羁绊深重。
周煦忽然有点感慨。
他以往常常羡慕书里常提的那些人物,觉得他们一生大起大落、轰轰烈烈,不论好赖善恶,至少刺激。
现在真正见到那些人才觉得,像他这种平淡如水、偶有意外偶有惊喜的日子,也是有些人眼里可遇不可求的。
哪怕是从没见过的、别人生造出来的东西,也是有迹可循的, 可以试着用你懂的那些去推它。
世间奇人常有、奇才却有限。大多乍一看毫无头绪的事情, 理一理就有了。那些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多数是常见物什改的。
红线的作用太多,有极好的、也有极坏的,姻缘用它、换命用它、作妖造孽还可以用它。很难推。
但线的意思就很单一了, 总是用于“牵”和“连”,让两个不相干的东西之间产生联系,或是加深已有的联系。
毕竟能称之为邪术的,都会有一些寻常人难以接受的代价。这种代价往往凶险又痛苦。明知代价如何,还要一意孤行的人,往往目的大差不差,大多出自于那几样最本真的欲望——
求生、求爱、求名利。
又或者是为了从更大更深远的痛苦里挣脱出来。
“这世上能管教我的从来就一个人……
“叫尘不到。”
他干枯的手指轻点了一下闻时心脏的位置,说:“你在我这里,帮我拦着那些东西呢。”
正西代表亡者,朝向的是已故魂音。
青鸟,神禽也,书信传思慕。
那天月如弯钩、繁星满穹,是个少有的晴夜。
他很少会记日子,但他记得那天是腊月初一。
凡间万户开始挂灯祭神的时候,最是热闹。不过他会记得那天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腊月初一,他在一片尸山血海里领回来一个人。
那人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对他说:“山下的人常提生辰,那天有人问我,我说我生在腊月初一。”
短短一句话,忽然就成了往后牵挂。
其实那天,就算闻时没回松云山,尘不到也打算好了要去看他的。毕竟是生辰,一年一日,一生不过数十年。哪舍得让那人孤零零地过。
他写了纸笺,说好了要回去的。
怎奈松风明月三千里,天不许归期。
那天之前, 腊月初一是他的生辰。
那天之后,死生同日。
不管轮回多少次,世间变换多少轮,你亏欠的那些人,总会在你周围。躲不开避不掉,直到两清。
当年山间有仙客,红炉映膛火,白石绿苍苔。
他们环站在四周,久久不知言语。
而后不知谁起了头,转向谢问,两手合握躬身作了个长揖。接着,所有人都转向他,行了这个师徒大礼。
他们用着他教授的东西,说着他在旧时书册里留下的话,做着他不问冬夏长久做过的事情,合该要拜他的。
这一拜,晚了一千年,但终究没有落下。
他想说尘不到,我浑身都疼。
但已经没人能听见了……
只是明明每天都能看见你,却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人一个接一个地回来了,就一切都好。
道边的山壁上,苔痕又泛了青,夜里虽然看不大清楚,但青草味已经满布山道。
坳间松林如海,山岚云雾是淡淡的乳白色,带着松脂香,长风一卷,就是千倾。
“满世界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哪能不喜欢。”
“尘不到,冬至了。”
他送过数不清的人,与他无关的、与他有关的,送完总能转身离开,去往下一场道别。
唯独这个,只要多看一眼,他就再也走不了了。
好像桑田碧海,物是人非,这山间的青松流云却还是当年的那些。
亘古恒常,从未变过。
世间的道理就是这样,有苦尽甘来,就有盛极而衰。
往事说,众生皆苦,有挂碍深重者身陷囹圄。
这是他们最初的来处。
能世世代代做着同一件事的人,除了世俗的那些联系,多少都会生出些羁绊吧。
自此以后,世间万般尘缘,就不再是那一个人担了,而是后世所有,是每一个出现在名谱图那些枝枝蔓蔓里的后人。
那一刻,埋藏于湖底的巨阵在山水之间嗡鸣了一声,山间鸟雀乍惊乍起,扇翅声穿过了千年不息的山风。
他会跟千年未见的师兄弟一道归来。
在来年深冬,养灵池落水成冰,白梅开满后山。
不是因为什么矛盾,只是阴差阳错被耽搁了。于是错过了和老人的最后一面,没能认真地道个别。
和这世上的很多事相似……好像总有这样的遗憾。
毕竟悲欢离合总是双向的。
这才是世间常态。
为很小的事高兴、为很小的事伤心,为很小的事放不下某个人,为很小的事流连不舍。
就见尘不到倚在门边,背后映着月色,眸光扫过桌案和红通通的炉火,对他说:“我来讨茶。”
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
你其实跟离开的人好好道过别,于某个长夜。
先杀尘不到,再杀知情者。
谁都别活。
他又转回来,看着山中未化的巍巍雪色,听着风入松林、鸟雀低鸣,忽然觉得这世间的日子再好不过。
古书里说,冬至又名履长,是万物之始。若是吃上一顿齐齐全全的饱足饭,便意味着长久的美满和团圆。
好在冬至每一年都会如期来到。他们错过了以往的无数次,也还是等来了这一次。
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善报。
久远之前的冬至日不会这么清净,松云山下那些城村会放百十盏天灯,祭奠的香火长长袅袅,升到山腰才会化作雾岚。于是满山都是人间烟火味。
接着,这群人便沿着灯火踏上石道。
他们像过往的每一天一样,穿过松风下山道,然后各赴东西,没于人潮,去做他们长久在做的事情。
金翅大鹏一声清啸,隐入云后。
大小召化作两道白影,奔袭进林涛。
只有满山天灯似的火光静静地浮着,映照一条归家路。
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最初松云山下的那些村城,过冬至是不放灯的。那个习俗总共也就持续了一百多年。
如果有人能找到最古早的村志,或许还能看到一些痕迹——村志里说,那些天灯其实就是放给山上的人看的,纪念百余年前,这座无名山来了一位神仙。
他立碑于山下,定居于山巅。
从此,无名山便有了名字。
世上确实是有这样一座山的。
它山巅常有风雪,山坳有一汪灵泉。长风入林,涛声百里。
它有一个仙客取的名字,叫做松云。
松者,山魂也,送暑迎寒。
云者,众也,苍生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