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影》Soyles

3、见面

　　盛夏时节。谭飒留着一头到肩膀长的中长发，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纯洁无害的脸上，还有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行李箱在地上拖拽发出一阵接一阵令人烦躁不安的声音，在拥挤的人流之中留下一段若有若无的踪迹。

　　她滑着手机，照着地图上规划的路线在走。最后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止步。

　　这栋老式居民楼位于繁华拥挤的市中心，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最近几年外墙刚刚翻修过，正在出租，属于地点和价位都还能接受的类型。门口堆叠的自行车与电瓶车摆放得杂乱无章，还有一盆快要萎蔫的花草，处处显示出楼房主人对这一切的并不在乎。

　　谭飒推了推眼镜，上前按了铁门边上的门铃。

　　“来了来了”，入耳是中年妇女扯着嗓子发出的尖锐的声音，“你是约好的租房的是吧？”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让人听起来颇为费力。

　　谭飒露出礼貌性的笑容，递给那人相关证件。“你好，叶太太是吧？”

　　叶太太从桌上抄出合同，“看看，没问题吧。对了，你的合租室友，早先时候已经到了。她已经签了。”

　　谭飒一目十行，留下端正的签名，“谢谢叶太太。”语罢，她拖起行李，朝楼上走去。这栋楼仍保留着老式的木质结构，楼梯很窄，逼得人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可能连人带物一起滚下去。

　　墙壁上的疥癣，在这个沿海的城市，日日夜夜被夹杂着海水的风吹打着，变得愈发脆弱不堪，不知道脱了几层。

　　气候闷热潮湿，每一口呼吸之间都是令人烦躁的热气与水蒸气。

　　谭飒到这里仅有几天，她手里拿着一个口袋大小的小本子，本子上似乎画了不同的地点，有的打了勾，有的打了叉，边上还有一些事项，画上了问号。

　　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调查前女友付青的死亡原因。付老爷子赶她，沈以灵瞒她，她便偏要查出个好歹出来。可惜付青是个很谨慎的人，她离开的前几天里，辗转了不同的地方，谭飒去了当地调查，却都查不出什么线索。

　　所幸，最近出现了一条令谭飒振奋的线索，就是在上一个城市的车站，有一个售票大姐竟然对付青有印象。

　　“这个人，我印象很深，大概是在去年春天的一个晚上吧，那时候刚好是我值班，车站拐过去的那边厕所里死了人。这个小姑娘一个人神神叨叨的，直接拦住了一个男的，指认他就是凶手，我当时就问她，‘你是看见他犯案了吗’，结果这姑娘摇头，说死者告诉她的。当时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啊。那男人说她无理取闹，差点就要跟她打起来。后来警察来了，一查，神了，还真是那男人干的。”

　　谭飒紧锁眉头，追问大姐：“你知道她后来去哪了吗？”

　　“后来这姑娘跟我要了一张去X市的车票，我跟她说这么晚了，得等明天早上才有车次。这姑娘当时就不开心了，我记得她说了一句”，大姐抬头回想，“耽误我时间还是什么的。”

　　于是，谭飒追寻付青的脚步，也来到了X市。

　　谭飒捏了捏眉心，试图驱赶这一段时间来颠簸的疲惫。她深吸一口这里的空气——满满的鱼腥味，让喜欢与它相拥的人顿觉一阵清爽，也让对它嗤之以鼻的人退避三舍。

　　负青原本坐在沙发上看着书，忽然听到木制楼梯被人踩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她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迎接声音的主人。

　　谭飒走上来，就看见一个模样成熟的女人站在那，她脸上画着浓妆，长发飘在两侧，艳丽异常，身上穿着长袖的白色外套，但这女人深邃的眼眸仿佛跟她的外貌并不匹配。

　　“你好。负青。我的名字。背负的负，青天的青。”

　　谭飒听到这两个字后，不自觉地微微愣神，定睛确认了眼前人的长相，与记忆中的“付青”完全不同，才定了定心神，“谭飒。请多指教。“她的目光由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眼前的人。

　　此时正值盛夏，谭飒看着负青身上格格不入的长袖外套问道：“冒昧问下，你，不热吗？”

　　“哦，”负青笑着摸了摸盖住手背的长袖，“我经历过一场火灾，手臂上留下了可怕的伤口，不能见人的。早就习惯了。”

　　负青的声音偏向成熟的御姐音，带着妖艳与冷冽，这种声线与记忆中的另一个人差别也很大。谭飒暗暗思忖，默默的叹了口气。

　　人都死了，葬礼都办了，怎么可能回来呢？只是巧合罢了。

　　一声猫叫打断两人的思绪，两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移到那只窝在沙发上的黑猫那。却见那只猫理直气壮地又叫了几声。

　　“这是你养的猫吗？”谭飒问道。

　　负青莞尔：“是，今年三岁半，叫做夜夜，黑夜的夜。你……不喜欢猫吗？”负青试探般地问道。

　　谭飒将手伸出，夜夜眯着眼将头伸过来蹭她的手。

　　“好可爱。”谭飒眼睛放了光，又顺着猫身抚摸下去，猫毛顺滑，手感极佳。

　　“你不排斥就好。以后就是合租室友了。”负青笑道，眼眸里却有不一样的情绪，可惜谭飒的目光都在夜夜身上，并没有注意到。

　　谭飒猛然抬起头，却看见负青又在看着那本书。她仔细看了看书名，发现是《文心雕龙》。

　　在她的记忆里，付青最讨厌看古诗词、文言文的书了。

　　“你文言文部分怎么能做得这么差呀？”谭飒拿着卷子敲着付青的脑袋。

　　“我不喜欢嘛，都看不懂。”付青朝她撒娇，“你教教我。”

　　谭飒好不容易耐下心来给付青讲课，付青却听到一半心思却已经飞走了。

　　记忆莫名地被拉回三年前的夏天，那时太阳仿佛也是这么耀眼。付青那张略带青涩的脸在脑海里涌现，夏日的风连同心上人在耳畔的呼吸一同吹来。

　　谭飒回过神来，暗暗否定了自己原有的幻想。她不是付青。谭飒在心底反复地告诉自己。

　　“我去收拾一下行李。”

　　“需要我帮忙吗？”负青朝她问道。

　　“不必了。”谭飒笑道，扭头拐进了这间并不算大的卧室，将行李放下，边收拾衣服边问道：“负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刚被公司辞退，一时找不到工作。”负青挠了挠头。“我原本是一家民营企业做营销的，正好赶上公司裁员，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谭小姐你呢？我听叶太太说你不是X市人吧？你来X市是做什么？”

　　谭飒抬起头，苦笑了一声，决定实话实说：“我是来找人的。她，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去年春天她来到了X市。”

　　谭飒从手机中调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色的风衣，笑得动人。“不知道你见没见过她。”

　　负青看见了，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说道：“抱歉，我没有印象我见过她。”

　　谭飒笑了笑，“没事。”正要将照片关上想，叶太太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叶太太手里拿着两筐水果，见到那照片上的付青，忽然喊道：“这不是去年上过新闻的那个……”

　　谭飒激动地走到叶太太跟前，问道：“什么新闻？”

　　“本地新闻。因为我丈夫是市广电局的，采访这个姑娘的时候我还有印象。去年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叶太太说话像大喘气似的，惹得谭飒干着急，“是什么事情？”

　　“我们这有个很有名的商人，叫单号强，单总的女儿单丽去年开始像是着了什么邪门的东西，说能看见鬼。”

　　叶太太语气像讲故事般侃侃而谈道：“单号强请了各路大师，从僧侣到牧师，东方的西方的全都试过了，都没办法。眼看自己的女儿的情绪就要崩溃，就把征集贴子发到了媒体上。”

　　谭飒快速地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关键的地点和信息，果然有不少的报道。

　　“这个女人就莫名其妙出现了。她去了单家的别墅，在里面待了几天，单丽就说自己好了。电视台采访这个人，结果她打了很多幌子，最终也没说自己是怎么治好单丽的病的，连名字都没留下，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死者告诉她的、看见鬼、单家别墅。”谭飒思考时习惯托着下巴，她用小签字笔在本子上记下这些关键词。

　　谭飒的后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个世界仿佛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付青，是否是卷入了一些可怕的事件之中？

　　谭飒皱起眉，即便还没收拾好行李，她拽起包，就朝着外面跑去，边跑时边喊道：“谢谢叶太太，我出去一趟！”

　　叶太太诶了一声，手里端着果篮还没递给谭飒，谭飒人就离开了。

　　“现在的年轻人，风风火火的。”叶太太吐槽了一句，就见负青笑着接住果篮。

　　“谢谢叶太太。”

　　负青将果盘放下，走下楼梯，却见谭飒停在楼梯口，正看着手机。

　　负青眯着眼睛笑着走上上前，对谭飒问道：“是在找单家别墅的位置吗？”

　　谭飒抬起头，皱眉看向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人。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只留下屋檐下的燕子偷偷地往底下张望。

　　“是。”谭飒回答道，“我已经找得精疲力尽，好不容易获得了新的线索，我想快点……”

　　“我知道。”负青抱臂，继续说道，“我刚好认识单丽，我带你去见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