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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遐思 ...

  •   “站近些,若被人看到你我躲藏在此处,你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姜晞咬了咬唇,忍下踢他一脚的冲动。裴琰将衣裳扔还给姜晞,她微侧过身子,窸窸窣窣将夹袄穿了回去。

      黑暗中看不见,但其余的感官却变得格外敏感。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头顶,身上不知用的什么香,如松竹般清冽,混着男人强势的气息,劈头盖脸笼罩着她全身。

      姜晞只觉站在他身边,心头好似被一张强韧的网勒住,连呼吸都是迫人而窒息的。时间流淌得那么慢,一点一滴尽是说不出的煎熬。

      裴琰紧贴身后峭壁而站,仰头望着凝夜紫的长空,尽力避开视线,不去看姜晞。河东裴氏家风清正,裴琰自问虽非君子,却也从未动过蓄意轻薄哪个小娘子的心思。

      对于女人,他的想法一向清晰。他是家中嫡长子,承嗣之重,所娶的女人也必然出自河洛四大家,言行举止堪为冢妇,品性温良知礼,容貌倒是其次。

      可暗夜中,他虽刻意回避,女子身上的幽香却不可避免地沁入鼻端,穿衣时窸窣的小动作引人遐思,让人无端生出一丝燥意。
      脑中不由回想起方才她脱下衣裳之时,因为冷得瑟瑟,胸前两朵浅霞顶起退红色的兜衣,却又很快被一条雪白的膀子挡住,半遮半挡的,尤为勾人心神……

      裴琰在心中给了自己一巴掌,将那绮梦般的画面清扫出去。因着两次误解,他对姜晞做了亏心事。但这点愧疚又非情爱或是欲.念,他与这姜娘子有些烂桃花一般的孽缘,只需及时澄清斩断。他尚未成婚,怎可对这样的女人生出荒唐的心思?

      姜晞很快穿好夹袄,只是系裙子时,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太过紧张,指尖的系带没固定住,裙子便落到了地上。

      她有些窘迫地蹲身去捡,不察身后是一块石头,一蹲就撞上去,被顶得一撅,膝下不稳,扑跪在地,堪堪抓住了什么,这才没有摔倒。

      裴琰被她抓住裤膝一扯,腿上肌肉顿时绷紧,垂目一看,见女子的身影跪在他腿间,脸几乎贴到他腿上,一时呼吸一窒。

      幸而夜色中看不清彼此的脸,他心中尴尬,脚跟向后退了退,清了清嗓子,声音清冷:“姜娘子这样冒犯我……方才错认之事,咱们就互相扯平了。”

      姜晞这才发觉自己是扯住他裤腿才得以保持住平衡。但他像根木桩一样杵在自己面前,这样逼仄之地,她站不稳会碰到他,简直是避无可避。在他嘴里就是冒犯到他了。

      他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但想想先前严监令的遭遇,姜晞不愿再与裴琰这样的人扯上任何干系,这笔烂账能一笔勾销最好。

      姜晞捡起裙子起身,快速系好,便独自走出了峭石后。

      裴琰一愣,下意识要去拉她。

      忽而想起先前她说自己是来挖草药。既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又何惧被人看见呢?倒不像他,凉王府的魑魅魍魉盗取了他的印章,但定北侯行迹敏感,周边又有军营,他反而要藏头缩尾,此时倒不好现身于人前。

      姜晞摸索着去捡回了自己的钱袋,仔细查看过里头,见狼毒草仍在,这才捡起小锄,一步深一步浅,攀着树枝和石头慢慢下了山。

      裴琰的人几乎将整个后山翻了一遍,却始终未再发现那贼人的踪迹。一个大活人,竟然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咄咄怪事。

      若非姜晞身上确实没有鞭痕,裴琰简直要再登门一趟,将她查个底朝天了。

      一行人搜索到大半夜,见实在搜不出什么来,这才悻悻回了都督府。丢了金印这样重要的信物,裴琰心中对卫昌自然深感不满。

      来而不往非礼也,卫昌这般挑衅,裴琰自不甘坐以待毙,正筹谋着也给凉王添点堵,负责打扫秘阁的小厮却捧了一坨东西过来。

      “裴大人,这玩意儿也不要了么?若是没用,小的拿去打几根簪子。”

      裴琰诧异望过去,赫然发现竟是昨日失窃的金印。他忽而想起昨日在楼梯上确实听到一声闷响,想是那窃贼偷印时听到脚步声,不慎将印章掉进火盆里。当时盆中有火,无法取出,只得先逃命要紧。

      这虚惊一场,再失而复得,裴琰心中大悦。但能到他的秘阁中盗窃,自然并非等闲之人。裴琰只将这笔账算到卫昌头上,岂能让凉王的日子过得太消停?想起昨日密信中秦凉和亲之事,一时计上心来。

      ==
      今日姜晞到织染署时,特意带上了一碗蹄花汤。

      这蹄花汤对姜晞来说,算是滋补的好东西了。

      姜家父女的日子平时过得极为俭省,因着姜晞去年已经及笄,但上门说亲的只是王府中的小厮之流。老姜又舍不得拿她去给人做妾,因此生了替姜晞赎身的念想。

      当初为了收养她,将这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如今女儿长大,老姜才渐渐明白,哪个良籍的好男儿愿意娶一个奴籍的女子为妻呢?更何况良贱不通婚,老姜想为姜晞找个好人家。

      要从凉王府赎身并不容易,需得一大笔银子。自从生了这个念想,老姜愈发舍不得花钱了。逢年过节能炖上一碗蹄花汤就算打了牙祭。

      昨日既不逢年,又不过节,姜晞天黑才去买猪蹄,卖肉的屠夫还有些诧异。

      买回来在屋后生了火盆,一根根烧猪蹄,老姜还怨她乱花钱,自己不过生了疥疮,哪里是什么大毛病,并不需要补身子。

      姜晞只笑笑,借着隔壁照出来的微弱灯光,仔仔细细将猪蹄一根根洗得干干净净,放进陶罐里煨了一整个晚上。

      次日姜晞比平日早起了小半个时辰,到厨下悄悄装了一碗蹄花汤,自己一口没舍得吃,用竹篮盖住,避着人送去了织染署的值房。

      她闯下的祸,得罪的人,严监令晓得她会被裴督军为难,为免事态激化,没让她登门去赔罪,一力将事情承担。若非裴琰亲口说出,姜晞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严谦因为自己的缘故,受到这样的责难。

      知恩自该图报,姜晞很想向严谦表述感激之情,但有些话太郑重其事,反而说不出口。况且言语总是最苍白的东西。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喜欢的东西,也送给严监令一碗。

      织染署人多嘴杂,因怕旁人看到说闲话,姜晞特意起了个大早。本以为值房中没人,却不料严监令房中的灯竟亮着。

      原来昨夜严监令一直呆在值房中,彻夜修改缃郡主大婚吉服的纹样,熬到四更时竟坐在案前睡着了。

      听到窗前的动静,严谦这才醒来,骤然发现天已大亮了。

      严谦吹灭了灯,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只觉浑身乏累。但缃郡主挑剔,看了许多图样总是不满意,光靠绫锦坊的管事堇红显然没法子交差,他这个监令也只得自己多费心,亲身上阵。

      看到房中灯灭了,姜晞一愣,猜着严监令或在值房中,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将这蹄花汤亲自端给他,说几句感谢的话。这时心中隐隐又有些紧张,觉得这汤有些拿不出手,而且一大早,吃什么蹄花。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严谦一开门,探头发现姜晞在外头,有些意外。

      姜晞忙将放在窗台上的竹篮取下,与严谦笑道:
      “监令大人这样早就来了么?我做了点蹄花汤,您午时让厨房热一下。炖得可软烂,糯糯的挺香。”

      她未说送汤的原因,严谦却知晓是因先前裴督军那事。但身为织染署的监令,收受署中匠人的好处,哪怕只是一碗汤一袋米,也易遭人诟病。

      因此只婉拒道:“姜娘子的心意我自领了。这汤你自己留着,我今日收了你的东西,明日就有人效仿,上行下效,往后署中风气难正。”

      他这理由令人无从拒绝。姜晞手指攥紧竹篮提手,只觉一腔心意被辜负,有点淡淡的失落。但这样的严监令不正是署中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长官么?

      可严谦因为她而被裴琰惩处。若他只是挨了一顿骂,她心里虽过意不去,倒也不会是多沉重的负担。但跪两个时辰,姜晞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心安理得地当做没有这回事。

      她小时学织技,做得不好时也曾被罚跪过。垫着蒲团跪半个时辰,起来时只觉得腿都要断了,膝盖又肿又痛。严监令受了整整两个时辰的罪,膝盖只怕更吃不消,合该吃点蹄花汤补补的。

      “只是一碗汤罢了。我听说您在都督府受了些委屈……”姜晞哽声,又觉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不像话,因而忙收了泪,强笑道:“我小时候在署中挨了师父的打,阿爹就会给我做些好吃的。还请监令大人不要嫌弃。”

      严谦蹙着眉,只觉有些棘手。他若随意收受下属的恩惠,落在旁人眼中,自然该说他这个监令吃人嘴软,以权谋私。

      沉吟片刻,严谦道:“我听闻你是宋娘子最得意的弟子,设计图样、制作花本的功夫,学得怎样?”

      姜晞眨了眨眼,织造一技以图样设计和花本制作最具匠心,也最耗心血,历来是绫锦坊的管事娘子掌控。姜晞能得宋娘子器重,起初是因帮着宋娘子点过一版花本图,丝毫没有谬误。

      将纸上的图案拆解成丝线的经纬,让织娘们照着看似简单的花本,将手中不同材质和颜色的千丝万缕,变幻成复杂精致的图案,这就是妆花技法最非凡的魅力。

      这比刺绣更难上许多,因为绫锦坊所用的妆花楼机往往需得五六个织娘同时操作,而织娘在梭织之时,手中用的并非毫毛针,也不能直观地看到织出的图案呈现出的样子。

      织出的锦缎能否完美复刻绘制的图案,全仰赖花本制作者卓绝的计算。

      姜晞颇精擅此道,但她如今却并非绫锦坊的管事。以堇红见着她往值房找严监令,都要敲打一番,警告她不得越权上报的性子,又怎会轻易交出权柄,让姜晞插手这种事呢?

      因此姜晞斟酌着回道:“宋娘子从前曾让我看过几次,只是并不算特别熟悉。”

      严谦点点头,“堇红姑姑将往年卫纾郡主出嫁时所用的礼服图样改了改,署中呈送上去后,却被驳了回来。缃郡主挑剔,时间又催得急,你若一意要回报我,便为我设计几款图纸罢。”

      绫锦坊织娘的活计重,要让姜晞额外劳心费神,严谦怕她不肯,难得在人前显出弱态,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无奈笑道:

      “我昨日熬夜画到四更,始终觉得太过中规中矩,缃郡主只怕不会满意。王府只肯给织染署五天时间,清明之前此事必须得敲定,否则怕时间上赶不及。你若能帮我出几张图,便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姜晞见他说到这个份上,自然不会拒绝。只是那蹄花汤熬了整宿,十分软烂,严谦若是跪伤了腿,自然需得多吃。因此不由分说,只将竹篮放在门口地上,而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值房这点小插曲,未能逃过堇红的眼睛。

      严谦身为监令,已然为图纸的事挑灯夜战。堇红身为绫锦坊的管事,自然更觉得火烧眉毛。大清早,她便火急火燎赶往署中,恰见姜晞提着竹篮,鬼鬼祟祟往值房去,心中笃定有鬼,因此悄悄跟了上来,正听见严谦请她帮忙画图。

      堇红听得心中鬼火冒,她这个管事当初得来颇费周折,严监令凭什么越庖代俎找姜晞?坊中那么多做了几十年的老织娘,手下功夫并不比姜晞差,经验十分丰富。她就不信离了姜晞,绫锦坊就交不了这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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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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