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2、九二 ...
-
回宫的路上,姜照一直有些恍惚。
谢锦频频看向她,本以为过一会儿就该回神了,却没想到马车都要到宫门了,她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谢锦忍不住担忧起来。
难不成谢玉折真对她使了脸色,说了难听的话?
谢锦稍有踌躇,还是拉着姜照的袖子问出了口:“方才在书房,爹爹为难你了?”
“嗯?没有。”姜照回过神来,轻轻摇了下头,“正因为他对我没有半分斥责之意,我这心里才觉得有些发怵,倒还不如舅舅那般折腾一番,让我求个心安。”
她抬眼看向谢锦,撇了撇嘴道:“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往家里递了十八封信,还一味傻瞒着呢,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了?”
“我哪里敢笑话你?”谢锦往她身边贴了贴,故意质问她:“少来倒打一耙,难道不是你瞒我在先?如果不是我无意发觉,你是从没打算要告诉我呀?”
姜照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没打算告诉你,只是想着一切已成定局,何必多一人徒增烦恼?况且如今,也没出什么大乱子,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也与从前无甚差别。只是你爹那边,我的确还没想到该如何面对他……”
她伸手摸到袖口,将收叠整齐的婚书取出来,那是谢玉折亲手所写,字迹俊逸非凡,连个多余墨点也没有,足可见用心之处。
婚书上写着姜照和谢锦的名字,皇帝之名有民间避讳的规矩,姜照登基的时候觉得照字太寻常,平白给百姓添麻烦,就没有定下讳字,不过谢玉折身为人臣,还是恪守规矩,写她名字的时候,底下少添了一笔点。
姜照越看越别扭,觉得这委实是唯一的不足,本想让谢玉折当场补上去,但看他虽然没有为难之意,但也有抵触之情,就没敢开口要求。
这会儿就把婚书按进了谢锦怀里,叮嘱她:“回宫后,记得把我的名字补全。”
虽然婚书是谢锦求谢玉折写的,但也是由谢玉折直接交给的姜照,她自己还未看过。
看完后才明白姜照是什么意思。
其实多一点少一点,谢锦并不怎么在意,毕竟这份婚书的唯一意义也只是代表着谢玉折的认同,既然目的达到,一些细微的瑕疵之处完全可以忽略。
而且文人避讳,再寻常不过,更何况谢玉折还是朝中官员。
不过既然姜照在意,谢锦也不会多说什么,将婚书收好,就算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其实你想的也没错,我能力有限,即便你对我没有任何隐瞒,我也无法去以站在你旁边的身份,去说服天下臣民。”
婚书的出现并没有彻底打断谢锦的思绪,她低头看着马车中间散发着融融暖意的小铜炉,嗓音轻缓地和姜照说话,好像只是在谈论一件寻常小事一般。
姜照垂着眼,小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也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在因为帮不上忙而自惭形秽。只是我想,纵有你为我遮风挡雨,我也不能坐享其成,别人的想法我是无法左右,但是在我阿爹那里,我说话还算是有些分量的,虽然多少有些对不住他,但也确实没有办法。”
想到父亲好不容易结束流放回到了京城,自己却不仅没有好好孝顺,还让他焦头烂额有苦难言,谢锦心里对谢玉折自然有愧疚之意。
姜照见她神情低落,正想开口劝慰,忽而又想起自己是怎么应付陆苍玉的,相较于谢锦对谢玉折,她对陆苍玉也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以手抚额,反思了片刻。
“你爹告诉我,他其实早就发现了咱们俩之间的关系不寻常,只是他不想多加干涉,想让你自己知难而退。但却没想到你会如此坚决,为了讨一封婚书给我,怕是要把生来二十余年的才思用尽了。”姜照扭头看向谢锦,又缓缓开口道。
她伸长手臂圈住了谢锦的腰身,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面颊,带着些狡黠道:“反正事已至此,你也不必想太多了,岳父这段时间来为我尽心尽力,多的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以后我必然也是要好好孝敬他的,把你对他的亏欠,一并弥补了。”
谢锦伸手拧住她的一边脸颊,带着三分威胁道:“不要说什么弥补不弥补了,阿爹说已有好些朝臣回头上朝,你却不给人家留位置了?这些任性还是收起来为好,赵家党羽虽多,也不是都做过坏事,得饶人处且饶人,既能得一个宽宏名声,也能让阿爹少费些心。”
“对于赵家人及其党羽,我的确是有想要一网打尽的意思,不过既然岳父和你告了状,我自然还是要给他些面子。”姜照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她是记仇,更是想要震慑,省得一个赵家倒了后面再出现别的赵家。
但谢玉折的担忧也并非空穴来风,虽然姜照手底下的人足够用,但多数都是初出茅庐,自然没有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滑头用着顺手。
姜照松了口,次日就下了几道圣旨,让一些及时回头表忠心,又与赵家实际牵连不大的大臣官复原职,顺便正式把谢玉折提回了吏部尚书之位。
至于另一个难搞的秦相,林观现身宫中祭典足以表明他对今上的认可,也直接象征了天下文人归心,作为他亲传弟子的右相秦端,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而在秦相犹豫未定之时,姜照又亲口向他保证,虽然自己不打算纳夫生子,但也不会布告天下册封谢锦为后,逼着文武百官和天下人去称一声千岁。
秦端沉思片刻,长叹一口气,终于妥协。
于是随着嘉平三年冬日,京都的第一场大雪落下之时,由姜照自己挑起来的群臣罢朝事件终于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终点,整个朝局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照打算年后再清算赵家,暂时也没有对赵恒则做出什么处理,但他一病不起,空负左相之名,却已有许久不曾上朝了。
十二月中旬,年关愈近,戍守大孟与南蛮边界克阳关的将领陆珂接到了皇帝密函,突袭南蛮边境,主动发起进攻,这场避无可避的战事,终于正式击响了战鼓。
几乎每一日都有最新消息传到宫里,或是捷报,或是请旨,或是单纯陈述战事,虽然最后落的是陆珂印信,但是那些熟悉的字迹和陈词,一看就是出自陆苍玉手下。
姜照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虽然她没有直说,但满朝已无人不知,所谓关在天牢等候发落的陆大元帅,早已不知何时跑到了边关造势,这舅甥俩一心对外,压根儿也看不出什么有了隔阂的样子。
而因战事未停,宫中年宴也少了丝竹管弦、歌舞升平。
姜照本来打算带谢锦出席,但被她婉拒了,毕竟她心知肚明,群臣现在的不反对只是屈从于无奈,而并非是从心里接纳她,她也实在没必要去找什么不痛快。
于是这份不痛快就给了姜照,谢锦与康王妃一起领着姜晗,在熙和宫与姜溪、青时姑姑以及元祥等人在一块儿,也算是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
姜晗年幼,熬不住夜,很快在娘亲怀里睡去,康王妃搂着她不舍得撒手,谢锦就做主让人收拾了她从前住过的那间偏殿,让王妃带着姜晗留宿了。
临近子时,姜照的御驾才回了寝宫。
所有的热闹皆已散去,谢锦坐在灯下绣花,金豆打着呼噜趴在她脚边,听闻动静声格外敏锐地抬起头来探看,瞧见是熟悉的人之后,才又趴回了原来位置。
姜照饮了些酒,面色酡红,眯着眼看向那只疑神疑鬼的小狸奴,过去伸脚赶它走,小狸奴炸起毛来,伸出前爪不断扑打着她的衣摆。
“你又闹它做什么?”
谢锦听见动静,放下绣品将金豆抱起在怀里安抚,不太高兴地瞪了姜照一眼。
姜照扁着嘴走到龙床边坐下,哼哼唧唧地嚷嚷头痛,时不时拿眼瞥向谢锦,见她看过来,又迅速收回目光,趴伏着身子把脑袋往被子里埋。
谢锦无奈,矮身将金豆放走,倒了杯热茶走过去坐在她身侧。
“少装模作样了,明儿一早还有祭祀大典,快去洗漱更衣就寝,不要耽搁时间。”
伸手拍了拍姜照,姜照又道:“我和王妃约好了,明日带阿圆出趟宫,去护国寺祈福,然后我回谢家陪爹娘过年,过几日再回宫里来。”
话音刚落,姜照猛然把埋进被子里的脑袋拔了出来,露出格外委屈的神色,“不陪我赴年宴,不陪我去祭祖,还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宫里?”
谢锦不吃她这一套,把手中的茶盏塞给她,淡淡道:“我平时也不怎么出宫,趁着过年尽尽孝心不是应当?况且也去不了几天。”
姜照又要说话,被谢锦伸手捂住了嘴,“这事儿没得商量,你也不要胡搅蛮缠,省得我阿爹又要对你有意见了。你自己收拾一下,我去给你打水来,洗漱完就歇了罢。”
说完就起身出了殿门,留下姜照一个人捧着茶盏生闷气。
次日新年祭祀大典,姜照起得早,谢锦也不晚。她们收拾的时候康王妃带着姜晗来给姜照请安,清元殿那边一早送来了新衣,姜晗穿一身红色,衬得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儿喜气洋洋,康王妃都忍不住说:“这孩子被陛下养得很好。”
“是锦娘的功劳,她比朕心细,和晗儿相处的也好,皇婶也该放心了。”
姜照被宫人们伺候着穿上厚重华丽的冕服,更显得沉稳庄重许多,单是坐在那儿,纵是神情和缓,亦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敢冒犯。
她叫了姜晗的名字,姜晗却不敢靠近她,总觉得她变得有些陌生了。
王妃看起来有些尴尬,嗫嚅着道:“这孩子生来就有些胆小,陛下与她相处过,也该是知道的,其实宗室子嗣众多,陛下不妨……再斟酌一二?”
“朕从前胆子也不大,再养养就好了,皇婶无需质疑朕的眼光。”
姜照站起身来,走过去摸了摸姜晗的脑袋,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回身嘱咐谢锦:“还是让小元子跟着伺候,代朕向父母兄嫂问好,如今天寒,你千万仔细身子,不要着了凉。”
谢锦应了一声,顾及身侧有他人,面上显出一丝薄红。
姜照却毫不在意,又怕自己在这儿王妃连早膳都用不好,就让谢锦代她招待皇婶,喊上高盛安起驾去别处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