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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烟火 ...

  •   其实陆遗很少去分辩人类的模样,他觉得人大多都长的差不多,不过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

      但是这个人比普通人似乎高大多了,赤裸着胸膛半靠在陆遗的洞里就占了洞里大半地方。

      平时这洞住进雀儿与山猫都绰绰有余,如今进了个他,竟觉得有些挤了。

      尾巴拍拍地,陆遗显得有些焦躁。

      那狼果真在第二天送来了草药,陆遗将草药叼给那人的时候,见着他黑色的眼睛里闪闪发亮。

      这次陆遗没看见鼻头停着的萤火虫,那他眼里亮晶晶的是什么呢?

      日子一天天的过,无聊着,反复着。

      雀儿走了之后,陆遗逛了逛普陀山的各个角落。

      若是他们在,陆遗定是懒得去的,如今洞里有个人,又无人攀谈,竟也想要去走走。

      那天太阳有些大,陆遗刚从一个灌木丛里钻出来,沾了一身的苍耳,正龇牙咧嘴将那些粘在身上的长满刺的小混球弄下来。

      转头的时候,看见那人正在湖里洗澡。

      他不知道那人的伤口什么时候好的能沾水了。

      那人原本沾满泥的发也被打湿了,依旧是硬硬的,杂草般的堆在脑袋上,蜜色的胸膛上遍布疤痕,有些深,有些浅,腰上的伤口显现出苍白的颜色。

      他眼珠子轱辘一转,看见了湖边目瞪口呆的陆遗。

      “噗嗤,小狐狸,你从哪钻来啊!”他笑。

      那人一边笑一边拨开水流朝他游来,大大咧咧光着身子捡起陆遗的鹿皮捆在了腰间。

      那是陆遗睡觉的鹿皮。

      他伸手将陆遗抱进怀里,替他摘去身上的小混球。

      陆遗一时间忘记挣扎,只恍惚觉得他抚摸自己的脑袋的手有些暖。

      不像雀儿那样纤细,他一只手就能罩住陆遗整个脑瓜,指腹似乎有茧,毛毛糙糙,像是在给他舔毛。

      “小狐狸,你这么聪明,知不知道这里怎么出去啊?”

      记忆中仿佛有个极大的雨天,雨点子哗啦啦的落,砸在身上很疼,风吹过来,将毛发拨开,将冷意送进皮肉筋骨。

      此时陆遗似乎又被风吹开了毛发。

      陆遗挣脱他的怀抱,快步向狐狸洞跑去。

      陆遗想自己是真的病了。

      不然为什么那么冷。

      狐狸洞的鹿皮被他拿了去,陆遗只好跑进自己前几日垒成的窝里蜷缩着,身子缓缓的抖。

      是夏天要过去了吗?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陆遗晓得他回来了。

      陆遗眯着眼睛看他,看他将那身原本的破衣服拿出去,又湿漉漉的拿回来。

      他在做自己的事,雀儿和山猫也是,田鼠一家,狼群,都在自己的地盘做自己的事。

      而陆遗?陆遗在自己的地盘瑟瑟发抖,目睹着这个人类进进出出。

      他忽然站起身子向他跑去想狠狠咬在他的腿上。

      牙齿快要触碰到鲜活□□的时候,又猛地缩了回来。

      “怎么了?”他似乎愣住了,矮下身子将陆遗抱了起来,一双墨色的眼看着狐狸眼。

      “病了吗?”

      他似乎是看着陆遗殃殃的,于是问他。

      陆遗哼唧了几声,挣扎着钻进那人的怀里。

      人类的身躯是这么温暖,陆遗是第一次晓得。

      山猫不会允许陆遗跑进他的怀里酣睡,更不允许陆遗跑进雀儿怀里睡觉了。

      于是,陆遗有幸在陆遗即将三百岁的时候,第一次体验到人类的温暖。

      陆遗总笑话本子里痴情狐狸精的故事,想着不过是一个人罢了。

      现在想,若是陆遗能体会到那份暖,怎么会允许它离自己而去呢?

      陆遗睡着了。

      梦里是暖洋洋的太阳,陆遗趴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远处有牛在啃草。

      陆遗晃晃耳朵,好像能听见草被扯断时的声音。

      远处的鼠类吭吭唧唧在挖坑,陆遗却被太阳钉死在地上。

      醒的时候,面前的火焰都快烧到陆遗的尾巴尖,他叫了一声慌忙跑开。

      脚下是许久不见的熟悉触感,鹿皮安安稳稳干干净净铺在身下,而那个人类不在洞里。

      陆遗晓得什么叫做离别,陆遗很开心雀儿山猫乃至这个人类离开的时候,都在他睡着的时候。

      至少他不用体会离别了。

      门外窸窸窣窣响着,好像有脚步声渐进。

      那人高大的身子挤进洞里,手上抓着一只被拔干净毛掏空了内脏的野鸡。

      它看见陆遗坐在火堆前,露出牙齿对陆遗笑了笑。

      “你醒啦?”

      那人一屁股坐在了陆遗旁边,找了根棍子将野鸡固定在棍子上,然后放在火苗尖。

      “你病了,吓我一跳,我第一次看见狐狸生病。”

      “唉,我其实连任何动物生病都不晓得,我只晓得人生病。”

      他絮絮叨叨念着,话落看着陆遗,露出牙齿笑了笑。

      脆弱的人类连尖牙也没有。

      这次依旧不是萤火虫,陆遗觉得那该是火堆的光。

      “这山里东西挺多,应该能撑到李将军来找我。”

      他将野鸡翻了个面,类似于烤鸡的香味飘进鼻子里,但陆遗却无心关注那只野鸡的香味。

      他晓得那人要走,这是迟早的。

      他也晓得那人一个人走不出去,也没有人可以走进来找那人。

      他只是不想面对别离。

      雀娉晓得,宋毁也晓得。

      于是他们在陆遗沉睡时离去。

      陆遗抬起头看着他被火光照映着的忽明忽暗的脸庞。

      胡子杂乱的堆在下巴上,树枝噼啪,恍惚间似乎看见他脖颈间也有一道浅浅的疤。

      陆遗用爪子挠了挠鹿皮。

      野鸡熟了,香气更甚,虽然比不过刷了酱料的烤鸡,但总归比生的好吃些。

      陆遗叼着野鸡腿啃,突然一只手伸到面前,陆遗龇起牙,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呼噜。

      那只手却没有抢走嘴里的食物,而是转向陆遗的眼角。

      陆遗抬头看手的主人。

      “怎么吃到眼睛旁边来了。”他在笑,硬硬的胡须上面泛着油光,漆黑的眼里都是火堆明灭的模样。

      一闪一闪,像萤火虫。

      “我跟你说说王城吧?”吃完野鸡,他躺在陆遗身边,将陆遗拎起来往他赤裸的胸膛上一放。

      陆遗死命挣扎脱离了他的手,柔软的爪子落在温热的胸膛,忍不住多踩了踩。

      待陆遗趴定的时候,胸膛微微颤抖着,他一直说着王城。

      那个离普陀山很远的地方。

      “王城其实叫建清,王城一开始不是王城,王城也不叫建清,那时候王族都是北外人,北外族的王国叫纳罕,北外语中,太阳的栖息的地方。”

      “因为北外人大多生活在辽阔的草原上,大多人只在休牧的时候才会回到王城的家里,休养生息。”

      “之后南国人觊觎草原上强壮的战马,要求北外族年年纳贡。”

      “北外人不想发起战争,于是年年将最好的马匹,最好的羊,最好的牛奶与各种物品送于南国。”

      “那年北外出奇的下了许久的雨,疾病在马群与牛羊群里蔓延。”

      “北外那年进贡的马匹数量不够,于是南国皇帝便杀了使者,挥兵北上。”

      “那场战争太过血腥了。”

      他放在陆遗身上的手略微用力的按了按。

      “草原上的绿草被铁蹄践踏,叶尖都是献血,但那场战争,北外人胜利了。”

      “马背上的北外族从来不怕打架,他们个个都是天神的宠儿。”

      “南国战败,北外人觉得不能再将自己的好马,好牛羊送给南国了,贪婪的南国人只会越发得寸进尺,商议失败后直接挥兵将南国覆灭了。”

      “北外人是草原的儿女,纳罕城就变成了王城。”

      “直到啊,”他摸了摸陆遗的脑袋,坐起身子靠在墙上,陆遗抬头看他,他的眼看着洞口,陆遗却觉着他在看着远方,“直到上届王上,他的王后是南国人,体态纤细,却美貌无比,王上被迷去了三魂五窍。”

      他低头点了点陆遗的鼻子。

      “王后一句话想看看南国,于是就带着王后回到了南国的王宫居住。连带着各项事务就往南国王宫里送。”

      “于是南国原来的王城改了名叫建清,而纳罕就成了牧民们休养生息的地方。”

      “但是历届王上去世后,依旧被埋葬在纳罕。”

      “因为那是太阳的栖息地。”

      他看着陆遗的狐狸眼,似乎眼里冒出什么东西,陆遗看了半天,才发现那是眼泪。

      陆遗直起身子舔舔他的眼角,咸涩的味道从舌尖涌入心里,心口被堵住,突突的跳着。

      “小狐狸,我有点想阿爹。”

      他一下一下摸着陆遗背上的毛,而陆遗只能窝在他的怀里用尾巴尖抚着他的手背。

      他想他的阿爹,他想他的父亲。

      陆遗没有父亲,但陆遗有雀儿和山猫,他们走的时候,陆遗也很想他们。

      陆遗决定明天送他走出普陀山。

      因为想念一个人的话,最好去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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