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当局者之迷 ...

  •   深夜,被老道人横抱着一路狂奔到西南郊外驿站的朱厚照,意识深坠梦中的他,浑身都火辣辣地疼痛着,呼吸间皆是呛鼻的血腥气。

      恍惚中,朱厚照似乎又回到自己还是十八少女那年,她因地震被砖块砸伤后困在泥墙角落两天半那会,她哪哪都觉得难受,仅剩的知觉只有无尽的煎熬,她总觉得自己支撑不住快死了、也该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幸运地活着被救了出去,只在身心都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亲自用内力分别给吹花和叶子疏通血脉后,朱宸濠安排好其他暗卫照顾这两人,他自己稍微调息一阵,才让驿站的人找来常服换上。之后,他问明朱厚照所在的房间,收拾好心情和思绪便款步走向目标院落。

      刚推开房门,屋内坐在朱厚照床边的老道人立即惊站而起:“宸濠小友,一大早的,你来这干嘛?”
      朱宸濠讶异一笑,目光直视老道人的双眼,并在自己眼中和声音里灌注魔气和意念:“前辈不是无所不知的吗?怎地今天却要问我?”

      “我为了天下苍生救治未来的天子,这不是功力大损了么,加之昨晚我泄露的天机太多,天道降下惩处,即使功过相抵,一时半会我也算不清你们的过去未来了,而且有关爱恨情仇的事,我原本也就只能看看过去,当个事后诸葛亮,至于未来——不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哦呵,才不过一晚上,你就学会用魔道的蛊惑之术了,有能耐啊,你小子现在该不会是想趁人之危吧?”
      老道人甩头摆脱朱宸濠的意念影响,话音未落便满脸戒备地摆出与朱宸濠决一死战的决绝架势来。

      “我若坐上皇位,自然是想缔造名扬万世之功业。可你说我直接夺位会造成人间灾祸横生,那我岂不是要遗臭万年?既如此,我还不如当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然后照你所说的,慢慢修身养性、养精蓄锐,再一步步谋求帝位来得实际些。为此,我是不是要先让已经对我动情的既定天子活着?”
      朱宸濠谆谆道出自己日后的谋划,要不是他脸上志在必得、自信阴鸷的笑意过于飞扬跋扈,老道人真的会相信他毫不藏私的坦白。

      然而,就算他不相信朱宸濠又能如何呢?真和这当世煞星斗个你死我活?——不用看,结果肯定是他这个老道士落不着好。
      真这样的话,那他还不如就此见坡下驴,毕竟这应运而生的天子可是紫微七杀同时入命的强运者,和紫微地劫入命的朱宸濠相较,他不可能会输,不管哪一方面。当前他的弱势只是暂时的,不管今天朱宸濠对他做了什么,他日后肯定能百倍讨要回来。

      “那你打算怎么对他?”
      想通后,老道士故作狐疑地审视着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的朱宸濠。

      “自然是要卖他人情,自表衷情,互通款曲,然后再共赴巫山云雨。具体要怎么做,前辈一修道之人,该不会还想观摩学习一番?”
      朱宸濠说话间,语气和睨视床上之人的含情凤目里皆是撩人的玩味和暧昧,而他丰神俊逸的卓绝姿容里,处处都透着不把老道人放在眼内的倨傲和不羁,好像曾经那个让人见之如沐春风的温雅少年郎再不复存在。

      老道人实在搞不懂陶嫣然看上如今的朱宸濠哪一点,图他身份矜贵心思深沉瞧不起人?总不至于单单是因为他这张无比欠揍的脸?
      唉,莫不是天生的上位者都有的征服欲就喜欢驯服别的强者?——想到这,恍惚中似看到霸者之道上的肃杀之气和血腥之味扑面而来,老人家不自觉地浑身一抖。

      “我呸!你说的什么污言秽语,不愧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现在的你除了从不好色纵欲之外,其它的较你那无耻父亲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是你德才兼备的祖上朱权与我有同道又同门的情谊,我真想把你小子一刀给剁了。——你给我听着,我可以不管你对自己日后的君上做些什么,但你要是敢把他的性命置于帝位之下,并辜负他的真心,你会有报应的。朱宸濠。”

      朱宸濠脸上的笑意在听到“父亲”二字时瞬间消失,然后又在听到老道人说他与自己的祖上“朱权”有同道同门情谊时陷入沉思,至于老道人之后警告他的话,却让他不以为然到在脸上重新挂上笑意拱手道:“前辈教训得极是,晚辈将谨遵教诲。”

      “哼!”
      知朱宸濠根本没把自己的警告听进去,还用话敷衍他、只想他此刻快点滚蛋的老道人,心里暗暗诅咒了朱宸濠一声,便愤然甩袖而去。

      朱宸濠看着老道人远去的背影,回味过他刚才的那番话,感叹于老人的真实年岁,知他于情于理都不能得罪,所以这老人最看重的存在,他自然也得慎重待之——
      回头望向此时床上昏迷不醒的朱厚照,朱宸濠心情复杂之极,虽然他刚才那样趾高气扬地对老道人放话了,现实却是他想靠近这人都觉得踌躇:怕自己会陷于情思而误了大事,怕面对这位明明看穿他真面目、却还敢对他付诸感情的难懂难测之人,怕自己会在某一瞬间因他而糊里糊涂地一败涂地……

      简而言之,朱宸濠害怕因朱厚照而有所改变和动摇的自己:明明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日后多半斗不过掌握大权的朱厚照,因此他才冒险放弃拉拢方针,欲将其除之而后快的;而现在,他想取朱厚照的性命简直轻而易举,只要他在他的心脏那落下一掌,他就能让那见鬼的“天意”和“天命”都变成让人贻笑大方的危言耸听。
      但是,朱宸濠此刻却不自觉用老道人的存在、天下百姓的兴亡来打消自己动手的念头。

      眼前昏迷中的朱厚照面如死灰、眉心紧蹙,连呼吸都轻微的难以察觉,整个儿死气沉沉的,和昨晚那释然赴死前,还能露出如昙花一现般生动夺目笑意的人,仿佛并不是同一个。
      ——朱厚照这一伤也是够重的。

      经过昨晚的暗杀,朱宸濠现在算搞懂了朱厚照强大的成因:聪明强大的灵魂,脱胎换骨过的躯壳,夜以继日修行练就的神形契合。
      纵然如此,这也只是一副少年人的躯壳,他的外功再厉害,没有深厚的内功与之相辅相成,高强的武功就只会对他的身体造成负担,好比舟船强行逆水行舟一般。

      此外,如果说他朱宸濠强在内功和实战经验,而朱厚照则刚好相反:他的实战经验远远不够,好比某位隐世高人的弟子初历江湖;其内力的捉襟见肘,加上他用的是从前太子那深居简出的躯壳,他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远超一流高手的实力,全赖强横的神识带动肉身进入“无我境界”、用损耗身体气血和生命力的方式在拼命战斗。

      综上,就算朱厚照昨晚没中毒也没受伤,一场大战下来,他的身体都会不堪重负地倒下,何况他还在受重伤的情况下中了那么多要命的毒,又在逼毒后吐了这许多的血,换成原来的朱厚照,估计当场就死了,哪还等得到老道人的救治。

      同样的伤和毒,如果是内力深厚的朱宸濠所受,估计救治完一两天就能行动自如了,毕竟他气血不虚、筋骨无损。
      至于身虚体乏的朱厚照,这一伤,若他还是个普通人,必然根基有所亏损——他不会长命的,除非他也能和他一样以某个契机超凡入圣。

      如果朱厚照都这样了,他朱宸濠还要趁人之危、取其性命的话,别说他会遭受因果报应和老道人的报复,他怕是连自己心里那一关都过不去:这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不管哪一方面都远不如他吗?
      脑子、武功、学识、德行、经验手腕……当皇帝所需要的方方面面,他不可能全都不如他。

      「朱厚照,就让我们走着瞧。」

      想通其中的关键,朱宸濠心里总算舒坦闲适不少。恰在这时,驿站里的几个男驿卒在房门外问礼想要进来,朱宸濠端起亲民的宁王姿态扬声应和一句“进来”,这些人便毫无拘束之感地呼哧带喘着抬进来一个带有碳灶的小浴桶,几乎在同时,有些呛鼻的草药味便溢满整个不算大的房间。

      不用深想,朱宸濠都知道这些人接下来要干什么,毕竟朱厚照现在连普通流食都难以进咽,不用药浴泡着,他好不起来的,所以他自觉地退站到一旁,看着这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忙活起来——
      把几滴药水和一块参片硬塞到朱厚照嘴里,然后才小心掀开被子,见伤者的臂膀和胸口都只用他原本的衣服潦草地包扎着渗血的伤口,包括朱宸濠在内的众人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想搬动他都不敢下手,就怕牵动这人的伤口、以致大出血突然一命呜呼了,他们都担待不起。

      “宁王殿下,这……”众驿卒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乱动,最后只得把求助的目光都投向一旁的大人物。
      朱宸濠表示理解地和颜悦色道:“是不是那位世外高人吩咐你们准备的药浴?除此之外,他可还有什么其它吩咐?”

      “是,他说这位公子这几日每天都要在药水里泡两个时辰,他的伤口要不流血了才能碰这些药水,还有、还有……”
      朱宸濠始终耐着性子平和地问:“还有什么?你们但说无妨。”

      最年长的驿卒连忙跪下回话道:“驿承老爷让我们问殿下您要药钱,因为这些药材全都是上品,一两天还好,但长期以往,我们这小小的驿站消耗不起,所以——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宁王殿下大人不记……”
      “我知道了,先让你们驿承把账记着,过两天我会把银两给他的。你们这些天务必尽心,这位公子好起来后,我一并有赏。”
      “是!谢宁王殿下。”

      “现在你们先退下吧,然后找两三位细心的人来这轮番伺候。”
      “是。”
      “等下,注意闭紧你们的嘴,这里的事你们要是走漏半点风声,我唯你们是问。——还有,把擦身用的巾布给我留下。”
      “……”

      众驿卒一窝蜂地散去后,朱宸濠这才小心地把朱厚照横抱起来,然后半竖着把他软绵无力的身体轻慢之极地放进药浴桶里,再把他身上包裹伤口的破布衣衫解开,让他的伤臂搁在桶缘上……

      曾几何时,朱宸濠亦如此小心翼翼和亲力亲为地伺候过两个人——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那就是他的父亲和母亲,在他们病重将死之前,他就那样看着两位至亲之人在他面前慢慢失去生命力。

      父亲死去时,朱宸濠心中对他的怨和恨消失了;生身母亲死去时,他心中的所有温情和柔软再不见踪影;到如今,对双亲的死,他心里只有一种想法:他绝不要像他们那样无力又无奈地咽气并消失于人世,然后再也无人记得。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慢慢脱离人间道的吧。——朱宸濠看着眼前无力地歪着身子、湿发零落散于脸侧和锁骨上、任由他拿捏或主宰生死的人,慢慢放飞了自己的思绪,心情慢慢变得愉悦:朱厚照,这一局是你输了。

      只是,朱宸濠虽然不耻于「一厢情愿地为自己喜欢的人、和坚守的仁义道德去死」这两种行为,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对拥有这种性情的人并不讨厌,特别是这个人还是他的对手。
      即便明白朱厚照这人易怒而善变,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但总好过此前的一无所知。就像他本人说的,只要不把他逼得太过,他这人就是可控和可预测的……在一定程度上。

      用泡过药水的巾布帮朱厚照擦干净脸上和胸膀间凝固的汗渍与血污,因着药浴的效果和温度,他脸上和身上的皮肤总算浮现出几许血色,看着好歹像个活人了。
      朱宸濠用打量的目光细看着眼前的人,越看他心里对这人的忌惮和排斥便越少,毕竟他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身骨皮相俱佳的美人谁不喜欢?更何况这个美人还宣称喜欢他。

      然而,就像朱厚照只会盯着他的脸看一样,朱宸濠也只对他带痣的锁骨和眼下的泪痣情有独钟,其它的…就算做过那样的梦,亦有过别样的绮念,可朱宸濠面对朱厚照现实中的身体亦仅止于此了,毕竟他连自己身上那身为男子的物事都嫌脏,更不要说其他男人的,所以春梦和绮念就只是春梦和绮念而已。

      真要深究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除却他长期禁欲经不起撩拨之外,兴许是他对“朱厚照”体内的那位“魂灵”产生了征服欲和胜负欲吧,皆因这世间配与他朱宸濠相提并论的人屈指可数,更不要提在心智和武功都稍胜他一筹的人。
      试问,能让这样人的雌伏在自己的身下承欢的话,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有机会的话,他还真想试一试。

      朱宸濠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朱厚照嫣红锁骨上的痣,想着这人那日欺辱他时霸道到仿佛不可一世的场景,知他竟敢以一副未经人事的躯壳戏谑欺辱长他一辈的男人,朱宸濠的意识和眼神都不自觉地慢慢变得迷离。
      眼看他就要不能自已时,门外再次传来让他回神的敲门声:“宁王殿下……”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当局者之迷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