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玄念（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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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能开口说话了，我感到很是畅快。那人又道：“嗯，悟性还是不错。你如今身上戾气甚重，遇事要心平气和，淡然处之，戒急戒躁，晓得么？”
我声音嘶哑：“戾气？是个什么？”
那人道：“暴戾之气。或许称之为煞气更为准确，是一种邪气，于你很是伤身。”
我还是不大懂。
那人微叹：“应是你先前经历了什么让你很生气的事情，致使你性情大变，煞气失控了。”
很生气的事情？
我想了一阵，头脑仍是昏沉，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得闷声道：“我，我不晓得，不记得了。”
那人沉默了，半晌不语。
我有些好奇，想瞧一瞧她生的什么模样。终于，我睁开一条缝，这屋里的光线没有太刺眼，隐隐约约的，似是烛光，这会儿已是晚间了么？
眼睛睁开了，我的心情更是好了。我又睁得大了些，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此刻我正在床上躺着，只能瞧见顶上黑漆漆的屋顶。我偏过头，想去找寻那个人，可床边只有她坐过的椅子，哪还有那人的半点踪影？
我不禁慌了，呼唤道：“喂，你还在吗？喂？”唤了好几声，没有任何回应，这屋里真真切切的只我一人。
她莫不是消失掉了？难道她真的是妖怪？
我脑海中不断冒出诸如此类的想法，甚至还有些青面獠牙的鬼怪在我眼前浮现。我应是以前看过不少关于精怪的画册。她不是方才还同我说话着么，怎会不见了踪影？我有些怕。
好容易能视物了，她却不在，留下我独自一人在这孤寂的屋子里，我莫名有些委屈。现在睡也不敢睡，一闭眼就是那些长的可怖的鬼怪，我承认，我很是惧怕它们，但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并不是惧怕瞧见它们，我只是怕它们靠近我。我讨厌这种感觉。
我借着微弱的烛光扫视了一下这屋里，这间屋子简陋，只有些简单的陈设，壁上还挂着几副字画，我瞧不大真切。壁上开着窗，我又朝着窗外望去，只见那缀着几颗星的天际隐隐发白。
天就要亮了。
我听着窗外鸟雀脆鸣，很想下去瞧瞧，奈何能动的只有头部和手指。现下天空已然亮堂起来，伴随着窗外斜斜射进的阳光，远处公鸡的啼叫声传入我耳间。这鸡鸣声让我感到亲切，仿佛不久前我日日闻鸡而起。
我似乎寻到了那迷雾里透着的隐约光亮，伸手欲要捏住一点记忆的苗头。不料此时，“吱――”的一声，我应声望向被打开的屋门。
一个笼罩在耀眼光芒里的身影在外面跨过门槛走了进来，那黑靴底下果然没有声响。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那人身着一袭轻纱般玄色衣衫，头上顶着一件白纱斗笠，朦胧了脸庞，只隐约瞧得见轮廓。
她很高，也很瘦，走进来后摘了斗笠，白纱拂过衬得她肌肤雪白，乌发用三支木簪簪着，阳光洒在她的青丝，似渡了一层金色。她将斗笠放在门口案几上，又熄了烛台。
待她走得近了，我感觉到了她身边萦绕着的清冷气息，也看清了她的眉眼。她生得很好看，鼻梁高挺，双目似潭水微微荡漾，烟眉如画，面庞似玉，表情淡漠。眉宇间是殷红色的细长印记，就似在纯白雪地里的血红绳墨。我搜肠刮肚，找不出什么言语能够描绘出如此美貌，顿觉惭愧不已。她应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那红印记对我有莫大的吸引力，我盯着她的眉间，有些恍惚，觉着似乎在何处见到过，也是如此般殷红细长，刺得我眼睛生疼。
她瞧着我，嘴角微微勾起，我望得有些痴，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字，“貌若天仙”。她应不是什么妖怪，而是天上的仙女罢？
她眼底有些欣喜，丹唇微启：“什么时候睁的眼？”
我刚想开口，却又想到她先前抛下我一人出去，连个招呼也不打，心里又有些气，便不想说了。虽是有些不舍她的美，却也扭过脸不去看她。
让她自个儿猜去。
她见我不答，倒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摸我的额头。她手掌冰凉，手心里隐隐有些湿，许是汗罢。
“烧退了，恢复的挺快。再休养一阵子，待伤好了，再做打算罢。”
她说罢，顺着椅子坐下了。我用眼角的余光瞥她，只见她端端坐着，腰身笔直，没有旁的动作，好似先前我昏睡时，她也这般坐着。
我有些惭愧。
她救了我，又很是悉心照料我，我不该同她置气。
我又转头看向她：“我，我睁眼好一阵了，那时候天还没亮。”
她似乎是在想事情，眼眸微垂，听到我的话，这才抬起，我注意到，她的眼里竟是有些悲凉。
见她如此，我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闷，似有个东西堵着。
她回过神来，将那悲凉掩了，瞧着我道：“甚好。”
我将目光别向旁处，声音弱弱的：“先前你……你为何要出去？”
她道：“突然想起有些事需处理，现下处理完了。可是一个人害怕？”
“才没有！我不怕的。”我又盯着她，愤愤道。我不愿在她眼里我是个胆小鬼，不对，我本来就不是！
她嘴角噙着笑，道：“好，你不怕。现下我就在这，哪也不去，你不用怕。”
我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没有怕，才不用你陪着。”
她没听清：“什么？”
我急忙正色道：“我是说，谢谢你救了我。”
她不语，只是盯着我看。
我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又道：“我还不知晓如何唤你。”
她道：“那你想如何唤我？”
我又不晓得她的名姓，她这般问我，莫不是在逗我。
我索性又不去看她。
我俩就这样僵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叹：“我唤作玄念。”
玄念，玄念。我无声细咂，这名字，我觉着念起来很是顺口。
玄念轻轻摇摇头，叹口气：“你应当唤我师父。”
什么意思？不应当是“玄念姐姐”“恩人”一类的么？
她见我吃惊，眼底的笑意更甚：“我救了你，你理应报答，是罢？”
“是，这是自然。”我当然晓得这是天经地义的。
她捏了下我的脸道：“我不白白救人。可我见你衣衫褴褛，生无分文，这自然是报答不起的。不过我看你生得俊俏，又悟性不错，不若做我徒弟，就当卖身于我，何如？乖，唤声师父，日后师父会好生疼你，也会好好教你读书习武，你瞧你身子这般孱弱，需些武艺傍身，强身健体。”
我瞪大眼睛望着她，更吃惊于她如此宠溺的语气。她周身清冷的气息敛了许多，指尖也不似先前那般冰凉，倒很舒服。
唤就唤，不过是一句称呼，又不会少几两肉。我记得有人教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她救了我，只是要我做她徒弟罢。
“师父……”
我很不自然地叫出声，心里蔓延出一股奇异的感觉，这称呼于我来说有一种很久远的熟悉感。我是否曾在何时，也唤过某人作师父呢？
玄念听了我的称呼，薄唇抖了抖，声音微颤，道：“嗯，再唤一次。”
我望着她的眸子里头映出我的声影，一个脸上满是稚嫩的七岁女童，唤了声：“师父。”
“好，好，好极。”她面上瞧着很是高兴，眼里却透着许些怅然。
她呢喃：“许久未曾听见这唤我了……”
我好奇：“许久？你还有徒弟的么？”
她半阖了眼，好似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嗯，很久以前我有一个很乖的徒儿，她天资聪慧，学东西也快。很讨人喜欢。”
我瞧着她：“你很喜欢她？”
她睁开眼，也瞧着我，眼神有些复杂：“是，我很喜欢她。恨不能将平生所学都授与她。”
玄念这么喜欢她，那她定然很是聪慧。教书的先生都喜欢聪明的学生。
“那后来呢？”
“后来，我不小心与她走散，将她弄丢了，我很是对不起她。我找了许久，终于将她找到，可她早已不记得我。”玄念声音有些低沉。
我惊讶：“她怎会不记得你？你教授她学习，还那么喜欢她，她为何不记得你了？”
她觑着我道：“她向来记性不好，总是忘事。忘便忘了罢，我寻到她就可以了。不过她又有了新的生活，我断不好去打扰她。”
不知怎的，我竟松了口气。我不晓得我在紧张什么，莫不是怕有人与我一同唤玄念作师父？
好罢，这声师父只有我唤得，旁人唤她不得。
“我不似她那般聪慧，很是愚笨。先前有人教我写字，我总也写不好。我不仅愚笨，还总是忘事，教我写字的那人我不记得了，以往的事情我也皆记不清了……”我很是懊恼自个儿想不起东西，也有些怕她因着我愚笨而后悔收我为徒。
她摸摸我的头：“想不起，那便不要想了。莫要强迫自己去想，否则反倒事违人愿还伤了神。慢慢来，总会记起一些的。”
停顿了一下，她瞧着我又道：“你不愚笨，只是年岁尚小，又情况特殊，不急。我教你，总会写得好的。”
我暗喜，嗯了一声。
她替我掖了被子：“这会儿感觉如何，可是有些饿了？”
“还好，肚里感觉不到，就是动不了，有些难受。”我如实答道。
“刚说了很多话，口渴了罢？”她扶我起身将另一床被褥靠在我背上，将我垫起，又喂我喝了些水。
“你已好几日没进食了，先前没法子，只喂你喝了米粥。我去买些吃食进来，你须得吃些东西。”
她站起身，又将我身后的被褥弄得舒坦了些，“在此等我，我很快便回。”
我点点头，目送着她出去。
她待我温柔至极。她是仙人也好，妖怪也罢，就算是被她骗了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才想起，她收我做徒弟，却未曾问我的名姓，她的记性也当真是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玄念（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