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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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神所不接而梦，岂是想邪？”
――“因也。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捣虀啖铁杵，皆无想无因故也。”
――《世说新语》
……#……#……#……
豫章博物馆。
一群青春洋溢的学生正跟在教学老师的身后聆听各个文物的故事。
“同学们，我们来看看这件，大家猜猜是什么？”
只见带教陈教授所指的玻璃罩里，放置着一块青玉色的长方体玉石，玉石表面光滑，没有多余的花纹。两边稍翘起，中间下陷，有点类似沙漏的形状。
它看起来平平无奇，在一堆巧夺天工繁复华丽的古董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有眼尖的同学立马瞄了眼文物前的竖牌，大声回道：“老师，是玉枕。”
陈教授点点头，给予肯定，“没错，是玉枕”，他又卖了个关子，“那同学们知道这是谁用过的玉枕吗？”
机灵的同学立马瞄准了那块写有简介的竖牌，结果大失所望。
上面只是系统的记载了这块玉枕的历史背景和工艺等，并没有记载它的主人。
……
乐言筠被好姐妹夏志琴拉着去看据说是古代四大美男之首的卫玠画像，倒确实是“卫玠”画像，因为人物画上有“卫玠”二字。
但这画像是清朝的画家根据古书的描述想像着画的，并非那个时代的画家亲眼目睹过画的画像。
这种隔了好几个朝代想像出来的画像，无疑是失实的。
夏志琴不免有些失望，“什么嘛，这种后人杜撰的画像，和现在网上各种画手画的美男图不是一样吗，就这还打着我们男神的旗号，切，早知道就不来了，浪费我的时间和金钱。啊，我的美好周末，啊，我最最心爱的毛爷爷。”
夏志琴是正宗的古风迷，也是一个满级颜狗，她对所谓的古代美男子有很强的探索欲。
这次也是听说这里有美男卫玠的画像，才叫上好闺蜜乐言筠一起来这个博物馆的。
乐言筠看着闺蜜气呼呼又失望的表情，有点忍俊不禁，“好了，别气了，既然钱已经花了，我们就到处走走看看，你不是也爱历史吗？”
夏志琴：“那不一样，我爱的是历史的美男和华服，对这种冷冰冰的文物一点都不敏感。”
说是这样说，但她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跟在乐言筠身后。
两人一路转到一处展厅，就看到一群大学生在上课。
展厅不算小，但二三十个学生同时跻身其中，就显得有些拥挤逼兀。
两人看到人多，自然不想挤进去，正打算离开。
突然，乐言筠拨开前面层层叠叠的人群，来到人群围着的中心，一处展柜前，停了下来。
那里躺着的，正是刚才陈教授说到的玉枕。
乐言筠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块玉枕，这不是自己这段时间梦中一直出现的东西吗？
这半个月以来，她每天晚上都在做梦。
梦的内容她记不清了，但这个玉枕她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每次的梦境，它都在。
她甚至能感觉到它的真实触感，它的硬度，它的温度。
还有，它左侧玉面上雕刻的印章，那几个她不知道是什么字却记得纹路的字。
她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梦，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和自己梦中一模一样的东西。
那她的梦，还是梦吗？
……
“筠筠，你怎么了？”夏志琴摇了摇她的手臂，一脸焦急。
“这位同学，你怎么了？”陈教授看着这位突然出现打断他教学的女孩，也担心她有什么事，关心道。
乐言筠这才惊醒。
“没事。”
看到几十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她有些窘迫，和大家道过歉，才和夏志琴逃也似的离开。
离开前，她听到那位教授从远处传来。
“这玉枕的主人，就是成语‘看杀卫玠’的主人公，卫玠。”
卫玠……
……#……#……#……
“筠姐姐，你来了。”
一个面白如玉，眉眼如墨，身量修长，一身青白广袖襦裙的十二三岁少年倚坐在柳树上，悠闲地摆弄着柳枝玩。
看到乐言筠出现，他立马跳下柳树，朝她奔来。
“小虎子，你怎么又上树了，不怕你阿爹打你。”
少年熟练地把手上用枝条和野花编织的花环戴在乐言筠头上，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仿佛在欣赏着自己最伟大的杰作。
听到女人的称呼，他立马气呼呼地反驳，“筠姐姐，说了多少次了，叫我叔宝，叔宝。”
“好的，小虎子。”
“筠姐姐，你再这样捉弄我，我就生气了。”
少年转过身背对着她，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出气。
乐言筠好笑地看着他这副仿佛猫咪炸毛的可爱模样，手痒地想给他顺毛。
想着想着，她真的伸出手压了压他头上有些翘起的头发。
少年感受到她的手，整个人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在没人发现的地方，耳尖悄悄红了。
他顺从地压低了头，往她手心蹭。
乐言筠看着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的少年，不仅感慨，少年人长得真快。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六七岁的小豆丁，因为做错事被家里长辈教训后躲在墙角的大槐树下哭泣。
她当时看他可怜极了，就把口袋了装的一颗巧克力糖给他吃了。
小家伙当时虽然小，但警觉性很高。
他把糖分成两份，一人一份，等到她吃了手上的糖，他才把手上的糖放心地吃进嘴里。
然后，小家伙就黏上她了。
他似乎特别喜欢巧克力糖的味道，问她还有没有，他可以用值钱的东西和她交换。
她当时口袋里只有唯一的一颗糖，自然是没有了。
不过看小家伙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怎么都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只能跟他约定第二天在这里给他带糖过来。
第二天她特意去买了一袋子糖，各种口味都有，想着小家伙一定等她等急了，他见到糖一定会很高兴。
没想到，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小家伙的身影。
最后只能把糖系在旁边刚种不久的小柳树上。
第三天，她再去那个地方，树上的糖不见了，却还是没有见到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小家伙拿走了。
没见到人，乐言筠难免有些失望，毕竟长得这么可爱的小团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想想也是，谁家这么小的孩子，家长会放心让他独自一人出来。
她本来想走的，又听到不远处传来小孩的哄闹声。
本着好奇的心态，她走了过去。
就见一群小孩在欺负一个小男孩。
“虎子，你行不行啊，连弓都拉不开，哈哈哈。”
“他舅舅可是大将军，没想到外甥连弓都拉不开，丢不丢人哈哈哈。”
“听说他前阵子又生病了，果然是个药罐子。”
“哈哈哈……”
被他们嘲笑的小男孩，正费力地去拉弓箭，可是由于体弱，他累的满脸通红都没能拉动。
乐言筠有些看不下去了，刚想上去给那群熊孩子上一课，就看到有个大一些的孩子过来，把熊孩子们赶走了。
再转眼，那个被欺负的小孩看过来，发现是她，眼睛立刻亮了。
他支开大男孩，跑到她面前，高兴地唤她，“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我吗？”乐言筠不确定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嗯。神仙姐姐终于来看虎子了，虎子好开心。”想到什么，他把手放进衣襟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布袋子。
“你上次给我带的糖我担心坏掉，就自己全吃了，你不会怪我吧。”他脸上升起了两朵可爱的红云。
其实是他忍不住偷偷吃掉的，这些糖太好吃了。
“不过，糖纸我有好好保存”，他打开布袋子，“你看，我还折成了各种图形，是不是很好看。”
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和两个小酒窝，可爱的不行。
乐言筠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前几天遇见的小男孩，也是自己这几天想要再见到的小家伙。
不过，小家伙长得真快，几天不见就长高了许多。
“我叫乐言筠，你可以叫我筠姐姐。”
“好的，筠姐姐。”
这之后，他们约定，以后见面还在那颗槐树底下。
……
就这样，一天一天，她亲眼目睹虎子飞速成长。
从一个小豆丁，长成了现在郎艳独绝的少年郎。
她带他去看她世界的高楼大厦，都市繁华。
他带她去看他世界的竹林诗会，曲酒流觞。
……#……#……#……
卫家的小郎君又病了。
乐广很喜欢这个后辈，过来探望。
卫玠看着眼前的清谈名士，不禁把困扰自己许久的疑问问出口，“人为什么会做梦？”
乐广以为他在和自己辩论，“心有所想，故有所梦。”
卫玠：“所想吗？可是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却在梦里出现，这怎么能说心有所想呢？”
乐广解释：“是沿袭做过的事。人们不曾梦见坐车进老鼠洞，或者捣碎姜蒜去喂铁杵，这都是因为没有这些想法，没有这些可模仿的先例。”
是这样吗？
他的梦。
他看到的高耸入云的建筑，不需要马拖动却跑得飞快的车子，长得像鸟能载人飞上天空的铁鸟，穿着奇奇怪怪的男女，以及……
半年才出现一次，会给自己带各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美食的神仙姐姐。
她好像不会老，而自己……
……#……#……#……
乐言筠想起那天听到的名字，卫玠。
她上网查了一些资料，可是跟那个玉枕的资料完全没有。
之所以说那个玉枕是卫玠的，是因为玉枕侧面雕刻的印章上的字，是“卫郎叔宝”。
查了好几天，甚至连以前看不下的各种古书，《世说新语》，《晋书》，《资治通鉴》等都看了一遍，都毫无头绪。
乐言筠有些烦躁，她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隐约觉得，这一切，都和那个叫卫玠的古人有关。
不知不觉，她再次睡去。
……
梦里，她又记起了那个少年。
他们相处了一天又一天的时光。
……#……#……#……
一个月后。
还是那棵柳树，曾经的少年也长成了青年模样。
眉眼如画，长发如墨，美得仿若九天神君。
他还是穿着青白的广袖襦裙，腰间用一根细带收住，越发显得整个人芝兰玉树，飘然若仙。
仿佛下一秒，他就要乘风而去。
连她这个看过无数影视剧美男子的现代人都不得不感慨，她家叔宝真真是个神仙中人，非寻常人能比。
“筠姐姐，虎子要离开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青年眼中的伤感和不舍搅的她心神不宁。
“你要搬家了吗？搬去哪里，我可以过去找你。”
相处这么久，她早已习惯他的存在，分开的话，她会很舍不得的。
“我要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筠姐姐不用来找我了。”
我要去的地方，希望你永远不要来。
乐言筠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总感觉，少年人话中有话。
“筠姐姐，我能……抱抱你吗？”
青年眼里的祈求，让人不忍拒绝。
乐言筠主动过去抱住他，“叔宝，小虎子，珍重。”
“好。”
乐言筠感觉肩上落在了什么滚烫的东西，她没有深究。
貌若仙人的青年起身时，笑的像个得到了糖果后满足的小孩般，明媚耀眼。
“筠姐姐，再见。”
“叔宝，再见。”
至此以后，生死两茫茫，恐永不复见。
……
永嘉六年，卫玠去世，时年二十七岁。
……
夏志琴：“筠筠，你这些天还做梦吗？”
乐言筠：“不梦了。”
但心为什么更空了呢？
――此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