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有节》清波清

18、秦家堡

　　武林世家秦家堡，以枪法、剑法闻世 ，传承已有一百二十余年。但是，秦家除了现任庄主，近四十年间，竟然未再出过可为泰斗的武林高手。也就这五六年，出了一个秦珏，在年轻一代里出类拔萃，却是一个注定要外嫁的女儿家。
　　当日秦珏到了要议亲的年纪，许多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都来提亲。秦珏的母亲早亡，父亲是秦庄主的二弟，喜欢求仙问道，不曾续娶，也不怎么管她。
　　她由早年守寡归家的姑祖母抚养长大，这位姑祖母和长孙遇安的祖母是手帕交，是以长孙老夫人替唯一的孙子上门提亲，秦家老姑奶奶想也没想就应下了，甚至都没问问秦珏。
　　秦珏是不喜欢长孙遇安的，但是家里定下的事，又都事先传出了风声，江湖人人皆知。长孙家当时从哪处讲，也都没有不好的，连一向不怎么管她的父亲都特地回家，要亲自操持订亲的事，她也就认了命。
　　哪知，日后会是这般样子。
　　秦珏站在乌衣巷徐家的大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上个月长孙家去秦家堡退了亲，还赠了她一半家私。她和父亲本意是不收的，伯父伯母却背着他们收了下来。父亲知晓后，和伯父大吵一架，莫说收人家东西不对，那名剑山庄的东西是什么人都能收得起的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何况，名剑山庄赠的，没有田产、铺子、真金白银，全是些兵器、矿藏、铸造作坊。
　　他们秦家又没人会打兵器，要这些毫无用处。伯母跟长孙勇闹了一通，也只拿回来几千两银子，就这还大摇大摆地用红木箱子装着，用马车明晃晃的送回来。
　　真蠢。
　　秦家拿了些自己用不着的东西，江湖上却谣言四起。有传名剑山庄将家传的名剑全都给了秦家，也有传长孙家在矿山里藏了许多珍宝，还有传长孙遇安的事实际是秦家做的筏子，为的就是名剑山庄的家财。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长此以往，只怕秦家堡也会成为下一个名剑山庄。
　　秦珏想到此处，便毫不犹豫地扣响了徐家的朱漆大门。
　　这边，徐衡听董筠说到通天教的大祭司和圣女，不由正色。
　　他问到：“通天教实际上是教主说了算，还是大祭司和圣女说了算？据我所知，通天教月月都有祭祀，遇到大事难事，也要祭司开坛卜卦。还有，他们养蛊吗？与苗疆蛊族有没有牵扯？”
　　董筠听他问了一大串，抿了抿嘴，偏过头去，说道：“我累了，想休息。”
　　徐衡转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的眼睛，温声说：“你就当是帮我的忙，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董筠避无可避，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孙谷主师徒，终于说：“自然是教主当家，但是教主几年前闭关，诸事都由教主的独子、大祭司、圣女一块商议，他们意见不合，就开坛卜卦。”
　　“那给你们此行，到底为了什么？有人说是为了黄金丝，既如此，又怎么绕道杭州？”
　　“我确实累了。”董筠说完就起身，对着孙谷主师徒行了一礼，就往内室去。
　　徐衡见她就这么走了，突然后知后觉起来，定然是有什么不便在孙谷主师徒面前说的，他懊恼起来，自己怎么连这些都没想到。
　　孙谷主对董筠离开也是有些意外，请他来治病的，哪个不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偏这个姑娘这样“无视”他，问什么都不肯说。
　　他对徐衡道：“小子，别说伯伯没劝你，这样性子的人，可不适合当媳妇。娶妻娶贤，你别被她这柔弱样子给骗了。那些人口中说的她，还不够多吗？争强斗狠，冷漠无情，她这是一朝虎落平阳，龙游浅滩，不得不顺着你，不得不收起爪子。都这般境地了，还要使性子，等她好了，还不骑你头上？你也别总是想着当初那事，纵然算是你不对，你费了这么大劲救她活命，又在武林盟里硬抗不交她出去，对得起她了。何况，浩然不是说薛春儿没给你用那下作药吗？到底是谁害了谁，你要想清楚。好了好了，不说她了，那两个关着的，到底怎么说？救还是不救？千两黄金一枝的火灵芝，就算你买得到，供得起，救谁的命不好，非要救两个魔教女子。老夫是个俗人，不信那些什么众生平等，不管好人恶人，大夫只管救死扶伤的说法。”
　　旁边何清风也点头，显然对继续耗费财物心力，救两个魔教弟子很不赞同。
　　徐衡只得好脾气地说：“这样，伯伯，何师兄，再等一日。她今日才见好，容我再和她商量商量。”
　　孙谷主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带着徒弟告辞了。
　　徐衡走进内室，见董筠合衣侧躺在床上，不由说道：“屋里虽暖和，睡觉还是要盖被子。”
　　不等徐衡把被子盖上，董筠却翻身坐了起来：“这会让我睡觉了？不审我了？”
　　“姑娘可别乱说话，只有官府才能审，要是审，不照实回话，可是要受刑的。我这只是问问，姑娘答不答的，不打紧。”
　　董筠白了他一眼，哼哼道：“狡辩。”
　　“那姑娘要不要安寝了？要是想休息，在下伺候您宽衣？”
　　“谁说休息一定是要睡觉的，我都睡了这么久了，骨头疼。”
　　“那好，姑娘想怎么样，在下一定奉陪。”
　　“可是你说的啊，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那你，你就给我说说平家长拳怎么练？”
　　“姑娘在病中还这么好学，徐某可要认真当这老师。”
　　徐衡遂给董筠讲起他外家的家传绝学平家长拳来。董筠听得十分认真，甚至起身比划了起来，只是身体太虚，比了几招就胸闷气短，虚汗连连。
　　徐衡扶她坐下，待她不那么难受了，说道：“不要急，晚一会我去把拳谱找来给你，你没事先看看。日后，我再教你练起来。”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好？”
　　“这个不问给你治病的大夫，倒问起我来。下次见到孙伯伯，要恭敬些。他问什么，你答什么，不想说，也要客气地拒绝，不能直接撂开就走了，更不能说不中听的话。但凡有本事的人，都有些脾气，做事说话难免让人不舒服，孙伯伯更是个中翘楚。就拿你先时那番吓人模样来说，我问他病因，他怎么也不肯告知，就一句让我信他。恰逢青城山小张道长来信给我，我回信时就说了说你的病症，小张道长也是好意，说可能你是心力受损，他倒有些法子，问咱们能不能去，我就去问了问孙伯伯，他就恼了，好生骂了我一通。”
　　“你叫他伯伯，他骂你几句，也是应当。不过说了半天，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大约什么时候能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归在好转，大不了我再去求求孙伯伯，请他多在家住些日子。只是，那两个人，真不用去救？”
　　“你家财万贯，若想救，便照着救我的法子，去救呗。”
　　“我家的银子也不是下雨下来的，不相干的人，流水一样花银子，唉，我的还不都是你的？你就想着是在花你的银子，你想想，你甘心吗？不过，姑娘若是肯开金口，告诉我些通天教的事，倒不必非要保她们活命。”
　　“那我岂不是成了背叛师门的小人。”
　　“是弃暗投明。”
　　“其实，她们把此次到中原来要办的事办完了，安稳回去，说不得教主会给她们解药的。”
　　“怎好再叫她们进那火坑。”
　　“可不兴这么说的，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焉知人家不愿回去？是你们抓住了人，不给人家吃药，坏了人家的事，害她们受这许多苦，她们若真顺利回去，保不齐还能得些奖赏。”
　　“通天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回去做甚？”
　　“她们可不这么想。你想做菩萨，渡化人，结果把人家好好的日子搅的天翻地覆，连好心办坏事都算不上。不过是，名门正派的傲慢和偏见在作祟。”
　　徐衡被她说的一时不知如何回复，要是照董筠的说法，别人不提，颜霜、露白确实没做什么恶事，她们甚至是带着真金白银要去采买黄金丝的，倒是他们因为人家是通天教弟子，就给关了起来。可是，中原四处突然来了这么多魔教中人，也有作乱做恶的，那露白、颜霜也不一定没憋着什么坏，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做，先制住她们也没什么错。但是，所谓的坏事，还没发生，又怎么定人家有罪呢？
　　徐衡越想越乱，不由得坐下去寻茶水喝。他一抬头，看见董筠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自己也突然笑了，竟被她绕了进去。
　　徐衡看着董筠笑说：“你倒是伶牙俐齿，不去当师爷可惜了。你就明说了怎么样才肯开口？”
　　“我说了你都按着我说的做？”
　　“你且说说看？”
　　“你瞧，你还是不肯完全信我，那我怎么能安心地弃暗投明。”
　　徐衡被她说的一愣，他不敢什么都答应她，确实是心里存了防备，怕她要做什么坏事。
　　这么想，她不肯交代通天教的事，不肯答应他的求娶，确实是对的，一个一直防备她的人怎么好托付终身。可是，既然她这样谨慎，当日又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到底是图什么？总不会是只图春风一度吧？那也太不值了，快活一时，却是毁了多年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