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录》漾孤篷

5、第 5 章

　　简黎这会喝得正开怀，突然被皇帝点名，有些发愣，回神后随即起身出列，恭敬回道，“回陛下，几位殿下都是天之骄子，该是我家姑娘福薄，配不上几位殿下才是。”

　　“话不能这么说，儿孙自有福。”周宣帝摸了摸下巴，“简爱卿起来罢。朕今天高兴，便当个媒人，给自己几个不争气的儿子讨个媳妇，简爱卿觉得如何？”

　　“陛下既然愿意，那自然是好，”简黎揣着手，一本正经的提建议，“不知陛下是喜欢公卿之女还是骁勇武将之女，微臣也好帮着给陛下做做参谋。”
　　左右国公爷不肯接陛下的话茬。

　　周宣帝指着他的鼻子，恨铁不成钢，“朕瞧上了你家的姑娘！”
　　“啊呀......”国公爷有些为难的皱着眉，“小女尚且年幼，我还想着再多留几年，好给我和夫人养老送终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国公爷连“微臣”都不肯自称了。

　　周宣帝心里骂人，简黎比他大不了几岁，什么养老送终，说不准过两年还能再添个儿子呢，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朕瞧你身子骨硬朗的很！莫不是嫌弃朕的儿子，才有这些说辞。”

　　“这话可是陛下自己说的。”
　　“你——”周宣帝气得吹胡子瞪眼。
　　满朝文武，也就庆国公敢这么跟他说话了，偏他还不能发落。
　　简黎于江山社稷有功是真，自己对他有愧也是真。

　　大殿之中，文臣武将早已习惯庆国公的混不吝，都无甚惊讶的表情。
　　再者说，庆国公家的姑娘不嫁进皇室，对他们而言也是好事。

　　僧多粥少不外如是，皇子就这几位，满京城谁不眼红，也就庆国公是个傻的，竟然撒手将这破天的富贵给丢出去了。

　　眼看简黎这条路走不通，周宣帝转而看向简云姝，语气甚是和蔼可亲。
　　“好姑娘，你爹是个不着调的，朕且问你，你觉得朕的儿子如何？做你夫君可还合适？”

　　简云姝从小就长得玉雪可爱，太后甚是喜欢她，因此常将她召进宫伴驾随侍，周宣帝也算是看着这小丫头一点点长大的。
　　这两年太后礼佛，去岁六月时便去了普陀山清修，说是替皇帝祈福，打那之后，简云姝便极少入宫了。

　　隔了这么久再瞧，出落得越发可人了。
　　周宣帝越看越觉得满意，心里感叹，谁能想到庆国公这粗陋武夫，还能生出这么俊俏的姑娘来。
　　他觉得自己儿子长得都不差，天潢贵胄与公侯之女，怎么看都是门当户对。
　　可惜了，皇帝陛下打的一手好算盘，也没想到，简云姝是与简黎一个鼻孔出气的。

　　“承蒙陛下厚爱，”简云姝起身，落落大方的行礼，“云姝才疏学浅，自愧配不上几位殿下。”
　　这话说完，明显能感觉到满含敌意的目光少了许多。

　　简云意惊诧看向简云姝，敢拂皇帝的面子，她莫不是疯了不成。
　　她当真无意嫁入皇室？
　　周宣帝此刻注意到了旁边的简云意，想了半天，才不确定般开口，“你也是庆国公家的？我记得是庶出来着？”

　　虽说比起姐姐简云姝的容貌差了些，不过也算清秀。
　　简云意未曾想到皇帝会点她的名字，一时忘了反应。

　　“回陛下，正是二妹妹。”
　　简云姝微微侧首，眼神示意简云意起身行礼，
　　她这才恍然惊醒，凭着原身的记忆行了大礼
　　只是匆忙之下，显得有些不稳重。
　　“见过陛下。”

　　周宣帝可有可无的“嗯”了声，态度也没有与简云姝说话时的和善。

　　“规矩差了些，再回去练练，若有心，做太子侧妃怎么样？”
　　简云意的小脸变得煞白，这不就是给男人当妾吗？
　　有人窃窃私语，说她有福气，可笑皇权之下，连做妾都是荣宠了？
　　简云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吐不出半个字来。

　　殿中已经有人回过味来了，今晚这出戏，怎么看都是陛下在抬举庆国公，连庶出都提出要赐婚。

　　太子侧妃，这是多大的抬举，许多小官家的嫡出女儿，此生怕是连太子的妾室都做不得。

　　简云意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三皇子，只见他也正看向自己，深沉得叫人害怕。

　　方才还在与皇帝插科打诨的庆国公，这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禁皱眉。
　　云意这丫头，莫不是心许他人？

　　见简云意久久不语，周宣帝有些不耐烦，亏得他费心给庆国公府脸面，没成想一个个表现得像是他强人所难一样。

　　皇帝陛下泄了气，可又憋着火没地发，只能又将庆国公骂了一顿。
　　“看看你教出来的，儿子不肯娶女儿不肯嫁，干脆以后庆国公府改成和尚庙尼姑庵好了！”

　　难怪周宣帝这么大的怨气，两年前他曾想着给简黎的儿子简云旌指婚，没想到那小子宁愿跑到塞外苦寒之地，也不肯答应，最后婚事也不了了之。
　　归根结底，还是庆国公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好。

　　简黎此人，别的不出众，就脸皮厚，任由周宣帝怎么说，都是四平八稳。
　　皇帝指婚不成，心情不大好，殿中舞乐却未停。
　　简云姝坐下后，忍不住去看简云意，旁的都罢了，可这寿宴之上，本该是她这二妹妹最抢眼夺目的时刻。
　　不畏陛下龙威，悍然说出自己不愿嫁人做妾室，虽说最后仍旧被皇帝指给了太子做侧妃，却也因此名动京师。

　　前世简云姝定居金陵，那时她的身体已然不大好，也不怎么出门，表妹便时常拿这些个八卦逸闻说与她听：说是二妹妹嫁给太子后，与三皇子还有六皇子之间彼此纠缠不清，那时皇帝沉迷炼丹，许久不管朝中事，便放任了几名皇子间的明争暗斗。
　　不过六皇子……此时应该还在外云游未回京中。

　　如今回想这些前尘旧事，已然有几分模糊。
　　可现下，二妹妹并未指给太子，再以前世结果论因由，已经是不妥了。

　　她重生回来，想来已经是最大的不同之处。
　　前世潦草孤寂离世，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因为自己的不孝，叫父母兄长伤心难过。
　　如今重活一世，能再承欢父母膝下，已经是老天爷开眼，她也没什么可贪求的。

　　大殿上又重新热闹起来，唯有简家两姐妹，皆满腹心事，垂目不语。
　　旁的那些个贵女，此刻约莫也没什么心思与她们攀谈，二人之间，便如同有道迥异的空间，与其他人分离开来。
　　赵拓饶有兴趣的打量那两姐妹，偏头时发现赵淮也在看她们。
　　他的好三弟，越是不想让他知道什么，他就越心痒。

　　外界都道太子殿下龙章凤姿品行端庄高雅，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太子殿下本性有多恶劣。
　　“三弟可有猜测，方才父皇的意思，是将庆国公的嫡女许给我，还是许给你？”
　　赵淮自顾自斟酒，“陛下自有定夺。”
　　三弟的眉头都没动一下，赵拓心道，看来是猜错了人。

　　太子殿下掩面叹息，“话虽如此，可父皇方才说要将那庶女指给我做侧妃，姐妹二人都是美人，着实有些惋惜。”

　　赵淮将酒杯放下，无色的酒液随动作撒出许多。
　　“太子难不成想着齐人之福？那也要想想日后庆国公做您的岳丈，该是如何的光景，您院里那些个如花美眷，又该如何处置。”
　　赵拓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背后阴恻恻的。
　　“那还是算了。”

　　寿宴终散，各家都陆续退场。
　　行至半路时，简云姝忽然停住脚步，“二妹妹呢？”
　　简黎回头，发现自家二女儿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国公爷拧紧眉头，联想到今日宴上二女儿看三皇子的眼神，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去找宫人来，让他们去寻。”
　　简云姝有些犹豫，“如此大张旗鼓，若是有什么意外，吃亏的是二妹妹......”

　　简黎看了眼简云姝，“我听你母亲说，那日你亲眼撞见三皇子与你二妹妹相携出了酒楼。”
　　简云姝摇头，“同行还有一位年轻男子，并非二人独处，且二妹妹扮作男子，三皇子并未发现端倪。”
　　“哼，”国公爷冷笑一声，“便是之前没有察觉，今天在大殿上，恐怕也要败露，我真是养出个好女儿。”

　　“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二妹妹，拖得越久，于二妹妹便越不好。”
　　简黎到底知道轻重缓急，“我们原路回去，去找陈总管，等会找人时，务必声音大些。”
　　“女儿知晓。”
　　......

　　天色已深，寿宴散场许久，庆国公府的马车方才从宫门离开。
　　宽敞的马车内，足以容四人的位置，简黎坐在中间，简云姝与简云意分别坐在两侧。
　　气氛微妙的沉闷，偏谁都不说话，就这样一路回了国公府，

　　下车之前，国公爷瞥了眼自家二女儿：不合身的宫装，还沾着水汽的凌乱黑发。
　　“去喝碗姜汤，然后自去祠堂跪着吧。”
　　“父亲？”简云意愕然抬头。
　　又跪？！

　　“睁眼说瞎话的时候，也该遮掩一下。”简黎的视线扫过二女儿的手腕，语气不善。
　　宽大宫装之下的手腕，红色的一圈指痕若隐若现。
　　简云意哑口无言，心中暗恨。

　　她没想到，太子是那样纨绔恶劣的性子，竟敢趁寿宴散场时，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拖进假山，若非三皇子及时赶到，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回想起太子临走时的眼神，简云意打了个寒颤。
　　“今晚的事若是传出去，会发生什么还不一定，本殿倒是不介意多个侧妃。”

　　沉默之下，只听得简云姝开口。
　　“父亲，此事尚未有定论，二妹妹落水，无论是意外还是其他原因，都该问个清楚，夜里到底寒凉，祠堂空寂，只怕二妹妹会受寒。”
　　简云意也低声，“我并非自愿。”

　　国公爷甩袖下车。
　　简云姝对还在发愣的简云意道，“走吧。”
　　简云意抬头，眼中迸发出光亮来。
　　只要不是又叫她跪祠堂，怎么都好说。